十二,莫要趟渾水
龔至成趕到陳府時,已經(jīng)為時晚矣。但見陳府大門敞開,庭院一片肅靜,他正好奇,又聞一陣哀嚎,聲音是從客廳處傳來,他意識到情況不妙,便直徑朝著客廳奔去。一進(jìn)客廳,就看見一幫子人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痛不欲生,就好像死了人似的,不過他定神一瞧,還果真是死了人,死者便是陳沙海。
陳沙海坐于椅子上,脖子上一道刀痕,鮮血染盡衣衫,慢慢滴落于地面,形成一灘血水。
血還在流,人剛死沒多久。
接著,龔至成趕緊朝屋外跑去,抬頭望向屋頂,卻一無所獲。再回到屋內(nèi),仔細(xì)查看陳沙海脖子上的傷口,可以判定是一刀封喉,和青面所說的伙計,死法一樣。
“可惡!”龔至成不免怒道,方才一別沒多久,中間僅一時辰不到,兩人便天各一方,心間的悲憤頓時涌現(xiàn)。
這一聲怒道,引起了陳遠(yuǎn)的注意。陳遠(yuǎn)見過他,他乃是父親的好友,今日來府中兩次,況且今日父親一回,便告知自己:倘若我有任何不測,沙海幫便有龔至成帶領(lǐng)。
這話的意思是,殺海幫需要有個挑大梁的人在,而龔至成正是這個挑大梁的人?,F(xiàn)在,龔至成已至,陳遠(yuǎn)知道不是意氣用事之時,便起身至其一旁,悲道:“龔叔叔,我父親方才遇害,多有得罪之處,請莫要責(zé)怪。”
陳沙海一死,便是他們家務(wù)之事,再留在此處也無用處,所以龔至成打算就此離去,卻沒想到陳遠(yuǎn)繼續(xù)道:“龔叔叔還請留步,父親生前有話對孩兒說過,讓孩兒轉(zhuǎn)告龔叔叔一聲?!?p> 龔至成好奇道:“是什么話?”
陳遠(yuǎn)小聲道:“父親說,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殺海幫則交于龔叔叔您?!?p> 殺海幫乃陳沙海私人物品,他一介外人怎么能插手?況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謝過陳幫主的好意,我和他相識一場,數(shù)十年的交情,沙海幫自然應(yīng)由你這個兒子來當(dāng),我一個外人就不插手了。況且,等青山城的城門一開,我便要前往北城山,那才是我應(yīng)該要做的事情?!?p> 突然,陳遠(yuǎn)跪于地上,雙手抱拳,喊道:“龔叔叔,請為父親報仇!”
這一聲喊道,惹得屋內(nèi)之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哭喊聲也停止了,像是在等他回答一樣。若不是陳沙海此前勸導(dǎo)過自己,千萬別卷入其中,他或者現(xiàn)在便可以回答:此仇我報定了??墒沁B陳沙海自己都遭人殺害,其背后牽扯的勢力不言而喻。
龔至成思忖半晌,道:“此仇定然要報,你們暫且先忙陳兄后事,剩下的事都交由我即可。”
陳遠(yuǎn)追問:“龔叔叔,殺海幫之事……”
龔至成揮手道:“這事我怎能答應(yīng),沙海幫應(yīng)由你來掌管,我一半身入土的人,不問江湖之事,不管江湖之恩怨,只替老朋友報了仇,便是了解心愿。”
“可是……”
龔至成再次謝絕陳遠(yuǎn)的請求,以抱拳示之,則轉(zhuǎn)身離開陳府。
雖然是答應(yīng)了陳遠(yuǎn)報仇,但這個仇能不能報還是個未知,以他自己的性情而言,若是丟掉性命之事,他也絕不會摻和其中,只是多年的情義在此,實(shí)在是落不下面子逃走。所以,兇手要抓,背后勢力要查,若是一座大山的話,那就先自???p> 打定了注意,龔至成便回了客棧。在客棧中,他見了自己徒兒,在一滿是美味佳肴的桌子前,狼吞虎咽,左手抓著雞腿,右手拿著牛肉,一口接著一口,而且手肘旁還有一壺清酒,酒已倒入杯中,時不時地抿上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尚未成年的樣子。
龔至成訕訕而道:“師父在前面勞累奔波,徒兒在后面大吃大喝,你可真是良心過的去?。 币贿呎f,一邊就坐,拿起顧云之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后則搶他手中的雞腿吃。
顧云之搶不過師傅,只好眼巴巴看著雞腿落入師父嘴中。
“師父,你朋友醒了,是他讓我下來點(diǎn)菜吃的,這壺清酒也是他要的,我只是嘗嘗鮮,待會還得給他送上去,您要喝就再來一壺!”
龔至成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道:“今日你喝酒之事,我先記在心里,等青山城的事解決以后,我再一點(diǎn)一點(diǎn)找你算賬。”
顧云之抱著腦袋,委屈巴巴,而龔至成起身拿了盤中的半只雞,便慢慢悠悠地上樓,那壺清酒放在了懷里。哼著小曲,推了門進(jìn)去,就見青面躺在床上,側(cè)著腦袋凝視自己。
他道:“這半只雞是給你拿的,這壺清酒是我自己的,你想喝?沒有?!闭f著,又啃了一口雞肉。一口下去,雞汁四溢,還有一抹醇香飄散。
青面張了張嘴,虛弱地道:“肉……不吃,酒留下!”
龔至成見狀,頓覺好笑,便在桌上拿了個杯子,倒入一丁點(diǎn)的清酒,大概只有潤潤喉的量,想著應(yīng)該能解他酒癮。當(dāng)即,扶起青面,喂他這一口小酒。哪知青面迅猛,一伸手便將懷中的清酒搶去,然后大口大口地喝完,一滴不剩。
龔至成怒道:“你這傷者,一點(diǎn)都不像身負(fù)重傷之人,還從別人懷里搶酒,當(dāng)真無賴。”
青面抹掉嘴角的酒漬,贊道:“啊~還是青山城中的清酒好喝,這酒叫什么?”
龔至成答道:“天子笑!”
青面又從他手中將半只雞搶來,一口咬上去,道:“酒配肉,好生快活!龔大人,這事您就別插手了,我也打算回去復(fù)命的。”
當(dāng)即,龔至成臉一沉,問:“為何?”
青面又咬一口雞肉,像是對此事滿不在乎的樣子,道:“我已經(jīng)猜出對方是什么人了,若是繼續(xù)趟這灘渾水,你我性命皆交代于此?!?p> 龔至成不解,連忙道:“你乃青司衙門,魏王之爪牙,連你都會交代于此,莫非背后之人是圣上不成?”
青面打趣道:“不知道您這句爪牙是在夸我還是在損我……圣上不過問江湖之事,你也莫要再猜了,再猜下去,答案就顯而易見了?!?p> 龔至成聽了,卻是會心一笑,說:“你這不是已經(jīng)把答案告訴我了么?”隨即,又是感嘆一聲:“方才我去找陳沙海時,他已經(jīng)被殺了,我答應(yīng)他兒子,要為陳沙海找回一個公道……”
青面四五口將半只雞啃完,手中只剩下一堆骨頭,當(dāng)即便扔了出去,道:“龔大人,您向來是性情中人,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從青司衙門中離開,不過這數(shù)十年過去,您應(yīng)知江湖之險惡,不是隨性子就可以的。你我相識一場,我還是得勸您就此罷手;他要?dú)⒄l,不過一句話而已,今日之時,以我猜測,不過做戲罷了,做戲給某些人看,只是我們青司衙門也是其中的棋子而已?!?p> 龔至成已經(jīng)猜到背后是何人,原本陳沙海在勸他之時,他已經(jīng)往那人身上猜測了。驚天伏火雷,乃軍用物資,受朝廷所管控,黑蓮教斷然拿不出這等武器,而江湖所有恩怨,皆在那人棋盤之上,棋子壞了或叛了,便要將其棄之,想必陳沙海就是那枚壞了的棋子。
何人,魏王也。權(quán)傾朝野,掌管江湖,廟堂與江湖,皆由他一人掌控。當(dāng)初老魏王是,如今小魏王亦是。
想明白以后,龔至成自嘲道:“天下之憂而憂吶!躲了數(shù)十年,一下山,又是他,這是緣還是怨?”
青面斜眼看他,淡淡地說:“我已經(jīng)奉勸您,莫要插手此事。你和陳沙海的兒子私下道明此事,他自是不敢造次個什么,只要還想茍活于世,這怨便要打斷了牙,吞進(jìn)肚子里去?!?p> 龔至成嘆息道:“唉,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眼睛望著屋外,神色呆滯,“武林盟主選舉,還有我徒兒?!?p> 見他已經(jīng)不打算再插手此事,青面一下子從床上躍下,抱著拳,道:“龔大人,我這就回去復(fù)命,明日青山城城門便開,您和徒弟一起,早日上路,若是還有機(jī)會,咱們北城山見。”說罷,便作離開。
龔至成趕緊道:“你身上的傷……不要緊了?”
青面道:“這點(diǎn)小傷,不打緊,都是一些內(nèi)傷,我自會運(yùn)功療傷,幾日之內(nèi),便可痊愈?!?p> 青面與龔至成再道兩句,便是轉(zhuǎn)身離開。龔至成臥倒于床沿,心思復(fù)雜,雖說若是一座大山,便以自保為上策,可一想起陳沙海就那么死去,心間總是憤憤不平,可面對這座大山在前,他又無可奈何,以至于他突然伸掌,一掌拍于床沿,“哐當(dāng)”一聲,整個床隨之倒塌,他也跟著倒在地上。
就這么躺在地上,或許心里會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