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三幾人將玉無暇提起,一把摘掉她的紗帽。只見玉無暇已有四十多歲,左臉上有一道三寸多長的傷疤,扭曲猙獰。而她另一半臉卻是膚白如玉,眉目似畫,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但她這樣子著實把莫丐頭和秋娘都嚇了一跳,要知道,當(dāng)年玉無暇也算是艷名遠(yuǎn)播。
玉無暇忽地仰天長笑起來,狀似瘋癲。龍三將她雙手綁住,厲聲道:“你為何要殺我們押送的犯人?”玉無暇撇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就是想殺他,怎么樣?”龍三怒道:“哼!你不說也行,等嘗遍了審武堂大牢的手段,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p> 穆炎武不知道這道姑是誰,慢慢行至她面前,問道:“你是誰?跟孟天敖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此言一出,堂中眾人皆是一驚。孟天敖這個名字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眼下這個武林并未設(shè)盟主之位,但孟天敖的江湖威望卻是無人能及。十五年前,孟天敖年方三十,花了一個月時間,訪遍武林幾大門派,說“訪”算是客氣,說“踢館”卻又言重。他每走一個門派便挑戰(zhàn)其門中第一高手,沒有人在他手下走過三十招。更可怕的是,他均是以對方絕學(xué)將其打敗,隨后又點破對方武功進(jìn)境的瓶頸之處,這番作為,江湖中百年未見。在接下來的五年里,孟天敖也與各路高手比武數(shù)次,未嘗敗跡。至此便成就了這段神話。
除了武功高深莫測之外,孟天敖行俠仗義,多次率武林正道中人共抗邪教,更不用說濟(jì)貧扶危之事,萬千難計。孟天熬創(chuàng)立的“西風(fēng)閣”雖然只有幾個門人,卻執(zhí)江湖各派之牛耳,江湖中幾大門派凡有爭端最終都要請他定奪,其在武林中的號召力無名卻有實。這次審武堂鬧這么大動靜抓人,武林中人自然想求助于孟天敖,但是,西風(fēng)閣卻是人去樓空。
孟天敖不見了。或許他云游天下去了,說不定哪天就出現(xiàn)在某個門派的大門口,要為大家解決眼前之困局。人人都這么想,大家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孟天敖……竟會敗在審武堂手中。如果孟天敖都敗了,那么,不僅是武林中人輸?shù)袅俗詈蟮耐跖疲麄€武林自由之精神也隨之而敗,大家就交出手中劍等招安算了。
“跟孟天敖有關(guān)系的女人只有兩個?!毕惹翱磿乔嘁履凶雍鋈徽f道。他站在光影里,看不清表情,但卻讓人感覺到他那雙眼睛從黑暗里射出的光來。
所有人都看向那青衣男子。玉無暇也似笑非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青衣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燭火照亮他的臉,白皙秀氣,渾身透著書卷氣,看樣子二十出頭。他淡淡道:“孟天敖曾與江湖第一美人,明月樓花清溪有過一段情。英雄美人,武林佳話,這事很多人都知道?;ㄇ逑篮?,孟天敖也再未娶妻。也成就了他用情至深、從一而終的美譽(yù)?!彼f的這些年紀(jì)稍長的人都曾聽聞過,不算什么秘聞。看來秘聞還在后頭,大家都認(rèn)真地聽著。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他與花清溪結(jié)識之前,其實是有妻子的。十八歲成親,直到三十歲,兩人相伴十二年,直到孟天敖而立成名,便拋棄發(fā)妻,另娶他人。而他妻子,也曾是名動一方的武林高手,這個名字,很多人都聽過?!鼻嘁履凶诱f到此處,看向坐在地上的玉無暇。眼中神情復(fù)雜,說不出是同情還是遺憾。他蹲下身,看著玉無暇的眼睛,玉無暇竟感覺那眼神無比熟悉,又令她有些恐懼,不敢與他對視。
青衣男子緩緩道:“袖藏刀,玉無暇。不過……唉……”他伸出手輕撫了一下玉無暇臉上的疤,遺憾道:“你將自己糟踐成這樣,又如何對得起你的這個名字?!?p> 莫丐頭和秋娘都頗為驚訝,沒想到玉無暇竟跟孟天敖有這樣一段關(guān)系,恐怕這在江湖上沒幾個人知道。
玉無暇凄然一笑,道:“哼,世上美玉皆有瑕,玉無暇已經(jīng)死了。我乃浮云觀觀主,有瑕仙姑?!彼f到此處,傲然昂頭,仿佛沒有什么可以將她摧毀。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厲聲向那青衣男子問道:“你是誰?依你的年紀(jì),不會這么清楚當(dāng)年的事。”
青衣男子站起身來,走回陰影中,不再理會她。
莫丐頭看熱鬧不嫌事大,心道:來話閑樓每每總有些秘辛舊事被挖起來,可真有意思,過幾日,今天的事便要傳將出去,孟天敖一世英名可就要毀于一旦咯。想到此節(jié),他心念一動,又添了把火,問道:“你既然已改名出家,想必不再追究孟天敖負(fù)你之責(zé)。那為何今天又要來殺他?”他這一問,倒是讓在場的人都反應(yīng)過來,今天的情況確有些不合情理。
有瑕仙姑聞言難抑怒火,蒼白的臉上泛起血色,更顯得那道疤猙獰無比。她憤憤道:“哼,這要問他啦!”說罷便死死地盯著黑布蒙頭的孟天敖。但孟天敖渾無反應(yīng)。半晌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
穆偃武忽然咳嗽兩聲,對龍三道:“把她押回去!”有瑕仙姑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孟天敖。
“慢著——”那青衣少年又站出來對有瑕仙姑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即使孟天敖對你再無情無義,可眼下發(fā)生這么多事,你說了這么久,而他……一句都沒回?!贝嗽捴敝盖舴干矸萦幸?。還沒待大家細(xì)想,穆偃武立即道:“哼,咱們押送犯人哪里容得他一路上大呼小叫。我們早已在他舌下放了‘禁聲蟬’,自然說不了話?!?p> “是么?那不如讓我們看一看?!鼻嘁律倌暝捯粑绰洌硇我粍?,只見一道青影直撲那蒙頭囚犯。穆偃武冷冷一笑道:“要看,先過我這關(guān)。”長劍一挺,直剌對方胸口。青衣少年來勢不停,眼看就要撞上劍尖,有瑕仙姑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但是,就在他與劍尖不足半寸之時忽然身形一軟,竟像一條魚似地從劍底滑過,穆偃武大感意外,心道:“這小子的武功好生奇怪。”當(dāng)下使了個“躬身下問”,腰腹一收,弓起身子,雙臂聚力,朝這少年左右兩邊一拍,單膝朝上一頂,封住他四方去路。青衣少年雙腿一曲,守住下盤,雙手以掌劍直取對方腋下,以攻代守。穆偃武只得退后半步避開這一擊,同時拉開了距離,穆偃武的長劍回轉(zhuǎn),又向那青衣少年剌去。
二人斗了數(shù)十個回合也難分上下。龍三想要上前幫忙,但穆偃武未露敗向,若貿(mào)然上前,說不定還要挨頓罵,只得站在當(dāng)場焦急觀戰(zhàn)。莫丐頭看著兩人打斗,似頗有興致,對身邊一個胖乞丐道:“這小子功夫不錯,但比之那穆偃武還是差了一截。不過,穆偃武乃軍旅出身,武功走的是大開大合的陽剛路子。而這少年招式詭異陰柔,以近身打斗見長。他倒是挺聰明的,將穆偃武死死困在墻角,令其施展不開,恐怕姓穆的還真就輸給這小子了!”那胖乞丐似懂非懂,頭卻點得跟撥浪鼓似的。
莫丐頭話音剛落,穆偃武便悶哼一聲,似乎中了一掌。龍三再不猶豫,立即搶身上前,劍花一挽,直剌對方后背。青衣少年立即察覺背后有異,一個閃身躲過這一劍,不過,他原本武功不算太高,只是占了些身法優(yōu)勢,現(xiàn)以一對二,立即被兩柄長劍迫得連連后退,漸漸遠(yuǎn)離了墻角,只見他在劍影交錯之間左閃右避,時常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過攻擊,看得莫丐頭心中越來越驚訝佩服,不由得替這少年擔(dān)心起來,不知他這樣下去能撐得了多久。
正在三人斗得不可開交之時,有瑕仙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慢慢走向那蒙頭囚犯。因為大家都關(guān)注著眼前戰(zhàn)局,也就沒人留意她的動作。她走到囚犯面前,抻手抓住那囚犯頭套,囚犯立即警道:“誰?!”他這一喊,令審武堂眾人回過神來,三人不由得停手,回頭一看。說是遲那是快,只見有瑕仙姑略微一愣,然后用力扯下那囚犯頭套。穆偃武心道:“完了,今天算是白折騰了!”
只見一個獐眉鼠目的男子驚恐地四處打量,哪里是什么孟天敖。有瑕仙姑雖已有心里準(zhǔn)備,卻還是覺得頭腦一陣暈眩,指著這陌生囚犯一連說了好幾個:你……你……卻再也說不出來下文。站在原地,搖搖欲墜。
穆偃武看著眼前這場景,心中無比懊惱。從上頭交待他這個任務(wù)起,他就知道“懸劍”案并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朝中早有消息,說“懸劍”案可能事涉廢帝,如果他成功執(zhí)行這次任務(wù),收獲重要線索,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說不定,后面的事也由他跟進(jìn),如果借此案深入皇上身邊的最親近的護(hù)衛(wèi)集團(tuán),才是他此生的最終目標(biāo)。但是,這次好機(jī)會卻被一個老尼姑和一個臭小子給毀了。真正的劫犯也沒有出現(xiàn)?;蛟S出現(xiàn)了,如今也不可能再上鉤。穆偃武想到這些,怒從心起。握起手指,放在唇邊,打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這是“收網(wǎng)”的信號。既然他今天是來釣大魚的,就不可能真就只帶四五個人。早已有二、三十個武吏埋伏在話閑樓四周。
龍三和孤鴻落都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要收網(wǎng),自揭底牌,不由得大呼:“穆老大……”穆偃武只冷冷道:“把尼姑和這小子都押回去!”此時,屋外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并且越來越密,越來越急。顯然,審武堂一眾武吏已經(jīng)在門外候命,只要穆偃武一聲令下,便要破門而入。還有誰敢造次?
看著他們準(zhǔn)備往屋外走,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秋娘撰著裙角,面上掠過一絲焦慮。忽然間,莫丐頭踏前一步道:“慢著!”穆偃武似乎不敢相信此時還有人敢阻止他們,嘴角掛著一絲不屑地冷笑,停下腳步,看著莫丐頭,緩緩道:“丐幫英雄,有何指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