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心難測
相比于別的地方春節(jié)過后年味變淡,云南大理則不同,春節(jié)意味著過年的序幕才剛剛拉開,至正月十五十六達(dá)到高潮,彌城更是如此。其原因在于一項流傳千載、享譽世界的傳統(tǒng)文化活動——彌城花燈?!霸颇匣舯壬讲?,彌城山茶別樣紅”,這是對彌城花燈形象而高度的評價,“燈從唐王起,戲從唐朝來”,彌城花燈歷史之悠久可見一斑。彌南和別的壩子不一樣,別的壩子多玩兒的是太平花燈,正月初一就開始。彌南則玩兒的是元宵花燈,講究的是品質(zhì)的精彩而不是時間的多寡。也正是因為如此,彌南花燈的地位在整個彌城壩子那是最高的,只要彌南的花燈還沒有出現(xiàn)在縣城,就不算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彌城花燈。
每年玩燈都會有一個“燈頭”來掌控整個玩燈過程,“燈頭”的產(chǎn)生絕不是人們一般所認(rèn)為的家境富裕、地位顯赫之類,在過去的一年中,誰家先生過孩子,誰家的戶主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燈頭。偏趕去年老金書記得了個孫子,盡管兒子已在縣城定居,但老金書記還是大年初一就趕回來任職“燈頭”掌管燈班操辦花燈,憋足了勁要在整個彌南鄉(xiāng)拿頭牌。
葉傳文是老燈匠,帶出了數(shù)不清的傳人,是亞溪河村燈會的精神領(lǐng)袖和技術(shù)總顧問,加之葉家宅院寬大,燈班議事、扎燈等一系列事宜都在這里進行。年輕人最愛熱鬧,向陽幾人也不用別人調(diào)遣,摩拳擦掌加入到燈會籌備上來,七嘴八舌地出謀劃策,七手八腳地幫忙干活,靠著賣力賣嘴的表現(xiàn),幾人如愿地混上個小小的負(fù)責(zé)人:向陽是花燈排練組的副組長,硬拉著楚娟當(dāng)秘書;白粵川是送達(dá)燈帖的副組長,陸曉雨主動請纓領(lǐng)門認(rèn)戶;林巖是募集財務(wù)的副組長,自然有葉紫圍前左右打點一切。李晚成苦無一技之長,被安排干點兒力氣活,在燈彩扎裱組負(fù)責(zé),見身旁已無美女可用,不得已拉過陸曉栓和一群學(xué)生娃,劈竹篾切彩紙。
用向陽的話說,不想當(dāng)“燈頭”的副組長不是好老師,個個兒賣力地立足崗位履職盡責(zé),葉傳文則背手捻須在一旁指點,不時還親自上手示范一番。
正自忙活,一連串的“過年好”自門外傳來,眾人紛紛轉(zhuǎn)頭,見是高明德院長領(lǐng)著一身紅裝火炭兒一樣的高姍登門拜年來了。高明德老家在亞溪河村,每年春節(jié)都會回村過年。一個小村子里,也算是知名人物,大家紛紛迎上來互致問候。
向陽踢了一腳旁邊假裝不知正整理賬簿的林巖道:“哎,老林,別裝蒜了,你家姨太太來了,趕緊過去相認(rèn)?!?p> 林巖暗罵向陽嘴上無德,但也實在躲不過去,扭捏著上前來見駕。高姍倒是絲毫不約束,跟大家親熱地打招呼,然后撇下林巖,幾個女孩子坐到一起邊干活邊嘰嘰喳喳著品評起衣裝服飾與身材來。這下倒把林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繼續(xù)忙自己的。
高明德在葉傳文面前是小輩,也是葉傳文看著長大的,疾步上前恭敬地行著“吉拜”禮:“傳文叔,給您拜年了!”
葉紫的父母也趕緊過來問好,一家人把高明德迎進了屋。奉上茶來,絮絮地說了一會兒家長里短,高明德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到了林巖身上:“傳文叔,今年過年家里可是熱鬧啊?!?p> 葉傳文點點頭道:“是啊,阿紫的一些朋友來家里過年,有這些孩子熱鬧了不少。明德你是肯定過年想清凈清凈,我就喜歡人多熱鬧?!?p> 高明德連忙擺手:“傳文叔,你取笑了,我是什么領(lǐng)導(dǎo)啊,還不是跟我爸學(xué)得個一知半解,行醫(yī)賣藥罷了。說到這行醫(yī),咱不服科學(xué)不行啊,你看我們醫(yī)院這個林巖,BJ名牌大學(xué)醫(yī)學(xué)專業(yè),人家那個理念醫(yī)術(shù),叫人不服不行,土郎中比不過洋大夫啊。”
葉傳文點頭道:“行醫(yī)之人,講究的先要心正。林巖這孩子品行端、有內(nèi)秀,懸壺濟世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這個窮山僻壤,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p> 高明德附和道:“傳文叔,您說的有道理,關(guān)鍵人家是大地方來的人,怎么可能在咱們這窮地方扎根落戶呢?林巖是大學(xué)生志愿者,還有半年就服務(wù)期滿,我聽說他家人都在美國,也是在醫(yī)院工作,到時候人家肯定得去國外了,唉,真是可惜啊?!?p> 葉傳文面色如水沒有作聲,葉紫母親聽了這話明顯有點兒著急,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公公道:“明德,你是阿紫和小林的,你也知道,他們兩個正在處對象,你說小林要是還要出國,這可怎么好?”
高明德驚詫道:“處對象?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唉,傳文叔,哥哥嫂子,我這都不好意思說,這小林來了之后啊,跟我們家姍姍兩個人好了一段時間,后來也沒說怎么著。你說這孩子都大了,這方面的事兒,咱們當(dāng)父母的也不好干涉太多。這跟阿紫處對象的事兒我還真是不知道,也怪我,你說孩子在我跟前,我也是忙,沒盡到心。這事情我勸你們也別太當(dāng)回事,孩子們這些年上學(xué)讀書,剛參加工作處幾個朋友很正常,哪能談一個成一個呢。也是我們家姍姍不懂事,跟小林處對象那會兒,兩個孩子都是耿直性子,時不時地就斗點兒氣,三天好了兩天臭了,你看,這會兒又有說有笑到一起玩兒去了,孩子嘛。這姍姍跟阿紫再過半年也是實習(xí)期滿,到了分配的時候,這分到哪兒還不一定呢,到時候走的走、分的分,就當(dāng)小孩兒過家家了,哈哈哈?!?p> 葉紫的母親還要再說什么,葉傳文一聲咳嗽打斷了她道:“阿紫娘,明德說得對,孩子的事兒,年輕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做主,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看人識人不用人教?!闭f罷,轉(zhuǎn)頭對高明德道:“明德,阿紫工作的事情,叔也算求你,咱們兩家是世交,這個事情你能幫就幫一把。阿紫我知道,孩子不會給你丟臉。也算我積了陰德?!?p> 高明德嘬了半天牙花子道:“傳文叔,這事情我不敢跟你打包票,我只能說盡力而為,我盡我最大能力,咱自己家的事兒我肯定上心?!?p> 葉傳文頓了一下,點點頭道:“明德,你放心,不會為難你,一切秉公辦理,但也不能委屈了我自家孩子?!备呙鞯虏簧?,自然明白葉傳文這老朽話中軟中帶硬的意味,忙點頭應(yīng)諾,借口還要去別家拜年,告辭離開。
送走高明德,葉紫母親走到葉傳文身邊點著煙袋道:“爸,明德來說了這番話到底什么意思?林巖跟阿紫的事,阿紫工作的事,我總感覺他話里有話,您得幫著拿個主意?!?p> 葉傳文吧嗒了兩口煙袋,長嘆一聲道:“明德這個人啊,你們一輩兒這些孩子,數(shù)他聰明,可也有些歪心眼,缺大智慧啊。你們看不出嗎?他這是來談條件來了,明明是他和姍姍看中小林了,小林又跟咱們阿紫好上了,他就拿阿紫工作的事情說事兒,這人心啊!我跟明德父親一起放羊的時候,一塊糕也兩個人掰著吃,窮時候一塊兒活過命、不隔心,到了他這輩兒,怎么學(xué)了這么多的心機?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也不要著急,阿紫是咱們看著長大的,林巖孩子也不錯,有感情有緣分自然能成,剛立業(yè)有這些經(jīng)歷不是壞事,該由孩子們自己做主的,咱們也別干涉太多。工作的事,我倒想看看明德怎么辦,姍姍也一樣要分配,咱們阿紫哪里不比姍姍強?明德在這個事兒上要是藏私心耍不公平,我就要去縣里說道說道去!”說著,老爺子有些激動,葉紫父母忙奉茶安撫,暗自里卻壓下一段心事。
高明德出了屋門,到院里燈會籌備現(xiàn)場閑閑地看了一會兒,跟大家有一搭無一搭地嘮了會嗑,招呼高姍道:“姍姍,咱們?nèi)e家拜個年,完事兒再過來玩兒?!备邐櫞饝?yīng)著跟大家告別,林巖葉紫送到大門口。
高姍回頭對林巖道:“林巖,你來我們村過個年,我得盡一盡地主之誼,明天中午來我家吃飯?!?p> 林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把求救的目光發(fā)向葉紫。葉紫好像沒聽見,正跟高明德嘮著什么。
高姍臉一沉道:“你改名姓葉了?葉紫我倆都是你同事,在她家過年,到我家吃頓飯都不肯賞臉?愛去不去,爸,走啦!”說著扭身就走。林巖無奈,連忙應(yīng)道:“去去去,沒說不去??!高院長你們慢走??!”
回到院里,向陽趁人不注意把林巖拉到一邊的照壁后,低聲道:“老林,妻妾爭寵的滋味如何?”
林巖眼一瞪道:“滾!哥們兒這本來就夠鬧心的了,你別火上澆油了啊?!?p> 向陽一笑,正色道:“林巖,咱們多年的哥們兒,我了解你。老白跟陸曉雨的事兒,我得給他提醒,我怕老白意氣用事。成子跟楚娟的事我也不擔(dān)心,楚娟是個有主意的人,任是成子翻江倒海,楚娟也有定海神針。唯獨你,我從來沒問過你也沒跟你建議過什么,因為我知道你這個人不輕率、不武斷,你要是心里沒點兒譜不會擅作決定。但你真是城府極深,讓人看不出摸不透,如何在兩個女人之間游刃有余,你肯定有了打算,能否透露透露?”
林巖笑罵:“向陽,我發(fā)現(xiàn)你頭幾句話真誠地我眼淚都快下來了,說著說著就倒槽。什么游刃有余,你拿我當(dāng)西門大官人還是韋爵爺了?你也甭給我戴高帽。不過向陽,哥們兒是動了真心了,我也想好了,不管高明德高姍怎么樣,對付過這半年,我?guī)е~紫遠(yuǎn)走高飛,到美利堅合眾國逍遙自在去了,浪跡天涯從此并肩看彩霞,纏纏綿綿你是風(fēng)兒我是沙……”說著說著來了興致居然唱上了,不知道是練了還是怎么的,竟然是林巖為數(shù)不多的不跑調(diào)的曲目之一。
向陽鄙夷地看著林巖道:“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嗎?”
“當(dāng)然知道啊,《你是風(fēng)兒我是沙》?!?p> “不錯,真要那樣,你倆就一個瘋子一個傻子。還真拿自己當(dāng)根兒蔥了?還跟著你浪跡天涯從此并肩看彩霞,告訴你,別替別人拿主意,你在是寶你走是草,好好琢磨琢磨吧?!?p> 葉紫見兩人神神秘秘齜牙咧嘴嘀嘀咕咕,過來問道:“你倆說什么呢?”
向陽笑道:“沒事兒,聊《還珠格格》呢,皇上,您還記得十八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她來了,奴才告退?!?p> 葉紫一臉懵懂:“你倆干嘛呢?向陽是不是又憋壞呢?”
林巖恨恨道:“是小人,歡喜君子犯過,唯恐天下不亂也;是君子,恥聽小人之惡,不忍世間紛爭也?!闭f完又笑了:“向陽這家伙,既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但要沒了他,我還真寂寞?!?p> 葉紫笑道:“那沒了我呢?”
林巖開嗓唱道:“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日子過得怎么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rèn)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任時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倆人正卿卿我我,向陽李晚成等人已然悄悄包抄過來,向陽憋著笑一聲令下,大家齊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葉紫捂著耳朵逃離兇案現(xiàn)場,躲到人堆里再也不敢出來。向陽則用手機播放著偷錄下的兩人的談話和林巖刺耳的歌聲。
葉傳文站在堂前的臺階上,看著年輕人們的笑鬧,臉上泛起一抹會心的微笑,竟萌生一股放歌的沖動,“十個彌城人,九個會唱燈”,老爺子開口便來:“正月放馬喔嚕嚕的正月正喲,趕起馬來登路里程,喲哦,登路里程。大馬趕來喔嚕嚕的山頭上喲,小馬吃草隨后的跟,喲哦,隨后的跟……”
院里忙活的村民們齊聲應(yīng)和,農(nóng)家院里一片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