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下一秒會有奇跡發(fā)生。
呂平方展開手里的工資條，有點忐忑。
果然，沒有。
在一連串數字的最后，小字寫著“代扣賠償2萬，每月扣4000”，從左到右慢慢讀了兩遍，他對著最后的“521.8”塊重重的點了下頭。
還好，每頓一包酸辣粉一根腸，挺一挺就過去了。
還有五個月嘛。
感覺眼前一片黑的呂平方打擺著站了起來，沖樓梯下的辦公席笑到：“李姐，收到了，”他晃了過去，咧開一個難看的大笑：“麻煩你了”。
女會計抬起頭，打量了下他，遞過來一個信封：“你得謝謝咱們老板，你才來了不到三個月，能從你工資里扣出2萬，說明也把你留下了?！?p> “好咧?！眳纹椒缴钗跉?，把信封踹到了牛仔褲兜里：“那我現在先上去還錢?！?p> “好，以后辦事慢些，別這么毛躁。”李姐的黑邊眼鏡反射出呂平方的背影，和辦公室的幾個人相視一笑，找到了午飯時間的話題。
電梯按到21樓，呂平方喘了口粗氣。
一想到前幾天他在這個貨運電梯里撞碎了的那個包裹，就覺得自己實在倒霉背運，不停的回想。
當時，他抱著自己公司的打印紙箱，一進電梯，就發(fā)現還有一些包裹也在電梯上，摞到了比人還高。一個穿白大褂的男子站在貨梯最后，隔著包裹低著頭。當電梯停到8樓，自己要出去，突然感覺后腰被人摸了一下，又涼又膩。
“干什么！”他大喊一聲猛一使勁轉身看去，手里的紙箱帶倒了什么，只聽砰的一聲一個包裹箱子砸到了地上，傳出了清晰的一連串玻璃破碎聲。電梯打開，一身粉西裝的自己老板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們，白大褂身在包裹堆后，離呂平方起碼三米遠，他抬起蒼白的胡茬子臉，一臉茫然。
“什么破生物試驗藥劑，要2萬?！眳纹椒娇粗娞蓍T合隆，憤憤道，自己不過到新公司三個月，要不是卡里還有些積蓄，都不敢應下這賠償，就該當場把那個白大褂遞過來的單張發(fā)票吃下去。
噠噠噠的高跟鞋敲地板聲響起，貨梯停了下來，幾個穿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當前一個女人特別高挑，閃了下他的眼。他們看了眼電梯按鈕都沒動。
“你去康升科技？”一個男子主動問呂平方，其他幾個人也稍稍扭頭。
“嗯。我去21樓。”
“16樓以上都是我們康升科技的，”男子皮笑肉不笑：“我們公司不接受訪客?！?p> “我找人。”
“誰。”
“給宋龍財送個東西?！眳纹椒綁褐鹦裕喙饫锲车搅四莻€高挑女人撩了下頭發(fā)。
男人哼了一聲，轉頭對一個人說：“這人去了物流部還這么不老實！”
“主管，他就這么個人?！睅讉€人小聲陪笑。
電梯終于停了下來，呂平方看了眼這群人，站著不動，等他們全走了出去才抬腳。
“你等等，打電話讓宋龍財來取?！?p> 被攔住的呂平方惱火了起來，斜看著他：“我沒他電話。”
“那你找他有什么事。”
“不關你事?！?p> “呵。”男子大高額頭的透光發(fā)膠亮了起來：“你在這等等，小王你去叫他?！?p> 那女子稍稍駐足已經走了進去，呂平方看了眼這個男子，抱起雙手。
不一會那個憔悴的宋龍財走了出來，臉色更白了。
“什么事？”
“我來給你們公司賠錢。”呂平方掏出信封，挺起胸膛：“你點一下?！?p> “等等?！蹦莻€主管冷笑著看著宋龍財：“他為什么賠錢？”
“前幾天我搬材料，他給撞壞了?！彼锡堌斃渎暋?p> “二號材料？”男子的眼睛一下亮了，逼近一步：“這錢他要給你，你這是貪公司的錢！”
“你！”宋龍財噎住了，胡茬子上的兩只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怎么可能！”
呂平方看著這場戲，突然看著那男人伸過來手：“把錢給我?！?p> “呵，憑什么?！?p> “我是主管，”男子扶了扶自己的無邊眼鏡：“康升科技的研發(fā)主管，也是宋龍財的領導，雖然他現在調到物流部了，不過，這事既然我碰到了，就得管。”
“給我開收據，給誰都行?！眳纹椒娇戳搜鬯锡堌?，心里有點憐憫，這哥們怎么就碰到了一個這樣的極品領導。他剛要把信封遞給這個主管，宋龍財搶先一步。
“這是賠給公司的，我?guī)闳嬆?。?p> 那男子主管聽的眉毛直挑，一手攔住宋龍財，大聲道：“你裝什么，你這是貪污公款?！?p> “我沒有！”宋龍財眼里都是閃光。
呂平方靠后站了站。忽然看見那個高挑的女人去而復返，她對男主管道：“陳主管，一號臺的反應不對，小郝說五分鐘前指數激增降不下來，您趕緊來看看吧”，又側身對宋龍財道：“宋，二號臺的材料不夠了。”
“哼，你等著！”男主管憤憤轉身，快步走開。
宋龍財接過來信封，看著女子默默不言。女子已經跟著主管離開，高跟鞋的噠噠聲脆響漸小。
“材料我已經自己掏錢補了，耽誤不了二號臺試驗?！彼孟袷菍χ约赫f的，疲憊的臉上都是細紋：“我?guī)闳ラ_收據。”
呂平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我應該和那個主管說清楚?！?p> 在后邊的一間小辦公室取到收據，宋龍財轉頭就走。
“等等?！眳纹椒浇凶∷?，對著白大褂疑惑的眼睛，攤開手道：“這事就這么算了?。堪盐?萬塊錢的尸體給我?！?p> “尸體？”
“就是那個打碎的包裹?！眳纹椒铰曇舨蛔杂X大了起來：“這是我花錢買的教訓，就算打壞了也得把東西給我?！?p> “有道理?！彼锡堌斖蝗挥谜降恼Z氣道：“但是我不能給你，里面的實驗材料有一定污染性，我們要集中處理，放在倉庫。”
“宋主管?！眲偛沤o他們開收據的女孩突然插話：“那個碎包裹就在你工位上?！?p> “嗯？”宋龍財一臉疑惑。
“陳主管剛才打電話過來說的，所以。”女孩聲音小了。
“給我吧?！彼坪醪碌搅耸裁矗瑓纹椒教谷灰?。
“那你記我的電話，一定不要自己處理，我們這有專業(yè)的設備?！彼锡堌斆嫔踊野祝瑥街弊呦蚬战呛?。
過了一會，抱著價值2萬的包裹箱子，呂平方按下了電梯按鈕。
見鬼的科技公司，以后再在電梯里見到白大褂，自己一定老老實實站在外面，寧愿走上來也不碰他們的東西。
想想接下來五個月的悲慘生活，呂平方只覺得眼前發(fā)黑，手里發(fā)軟，膝蓋發(fā)虛。
2萬的材料到底買的什么？他本想拿回到自己家里再拆開，但是突然覺得身上使不上勁，剛才很輕的紙箱好像裝了一個會跑的鉛球，實在抱不住，就使勁向上提了下。
“噋”。電梯忽然定住，呂平方向后仰靠在墻上，燈光全滅，橘黃色的應急燈一閃而滅。
“停電了？”呂平方心里一慌，連忙掏出手機，然而全面屏變成了全面磚。
“我去，是不是！”漆黑的轎廂里好像心跳聲不斷加速，呂平方一手環(huán)抱著箱子，一手抓著后墻的扶手，向印象里的警鈴摸去。
完全漆黑的環(huán)境里，他摸到一排光滑的按鍵，左右四排，又摸到頂端一個按鈕。
不應該是兩個嗎？他又往左右摸了摸，確實只有一個，定定神，他使勁按了下去。
“喂！有人嗎？”
“嗒?！眳纹椒揭汇叮牭搅艘宦暿㈢婍?。
“嗒，嗒?！?p> “喂！有人嗎，我困在電梯里了?！眳纹椒接质箘虐戳税错敹说陌粹o。
“嗒嗒”的聲音繼續(xù)，說不上詭異，因為這就像最常見的石英鐘響聲，呂平方覺得保安室那邊似乎是有人在惡作劇。
“啪”的一下他又使勁砸了一下。
“叮?！?p> 電梯呼的一下又亮了起來，繼續(xù)下行。
呂平方一頭漿糊，感覺自己身上出了一身又冷又膩的冷汗，腿都在打顫。
“他大爺的?！焙孟袷窃谧约赫一亓猓欠N冰冰涼涼的失力感從腳跟升到了腰桿，熟悉的感覺讓他不由一愣。
電梯在八樓停下，他慢慢走了出去。
走廊一片明亮，燈光的亮。
巨大的喧鬧聲從辦公區(qū)穿了過來，從走廊的窗外穿了過來，好像樓上樓下的人都在驚呼大喊。
“是日食嗎？”“天變了！”好像是這樣的呼喊，男人女人都有，驚恐和尖叫聲傳遞著。
走廊所有的燈亮了，焦灼的白熾燈瑩瑩閃閃，慘白的光透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
早上，變成了夜晚。
呂平方看了看手機，2015年6月2日，上午10:18，天就黑了。
他丟下來了變得輕輕的紙箱，趴在了窗戶上。
這是黑夜？
窗外的城市呢？馬路，汽車，路燈，商店，都沒有。
沒有動靜，沒有光，沒有移動的東西，也沒有奇怪的東西。
“我怎么有這種想法?！眳纹椒娇嘈ο拢瑑芍皇志o緊趴在落地窗的扶手前。
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凄厲的女聲尖叫：“我們這是在哪？！”
同樣的困惑和不安瞬間填滿了呂平方的小心臟，他瞪大了眼睛，試圖找回熟悉的東西，但窗外一片黑暗，幾乎是沒有光，甚至連大地都沒有。
一本書呼嘯著從他窗前飛落，他也湊著走廊的微光緊緊盯著那本書，看它飛速落地。
消失。
在地平面上，書像一只飛蚊沒入了黑色的大湖，再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