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君的心愿

　　在鰲拜夢想著輝煌的未來，索尼做出艱難的抉擇的時候，遏必隆正在煩惱。很多人可能不會相信，遏必隆并不想讓他的女兒碧君做皇后，他甚至不想要讓碧君進宮。

　　皇后之位，未來太子之位，未來天子之位，遏必隆并不在乎。

　　不過他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他的想法，又有誰會相信呢？即使聽到，也最多不過覺得遏必隆果然是一個無能之人，連欲望和野心都沒有。畢竟雖然想躲過選秀的人家很多，但絕對不包括遏必隆這樣等級的人家，特別是這一次選秀要選出皇后的情況下。

　　權(quán)力是那樣美味，更何況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朝中的人怎么看他，遏必隆很清楚。不過是覺得他遏必隆是個平庸軟弱的人，沒有主見整天只知道附和鰲拜。可附和鰲拜又有什么錯呢，連索尼那個老東西都避著鰲拜不敢和他正面交鋒。對于勾心斗角的朝廷政治勾當(dāng)，他難道能和索尼比嗎，遏必隆還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他甚至沒有蘇克薩哈那投機的無恥和不顧一切孤注一擲抓住機會的膽識。更何況他和鰲拜同為鑲黃旗，又都是滿洲開國功臣的子孫，年輕的時候還一起打過仗流過血殺過人。說到底利益根本是一致的，鰲拜在前頭替他沖鋒陷陣，有什么不好。

　　遏必隆想的很明白，他一直是一個想的很明白的人。

　　遏必隆年輕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多殺死幾個敵人，別被敵人殺死。后來年紀大了沒有仗打了，只能做大臣的時候，他也只有一個想法，不管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F(xiàn)在他更只有一個想法，再熬幾年，等皇上親政再賺足名聲爵位錢財風(fēng)光退休?？蓻]想到臨了還剩幾年，太皇太后卻拋出了這么一個燙手山芋，還是世間上只有一個的價值連城的燙手山芋。誰都想要，但誰家要是真得了，說不定就要被燙傷手了。

　　這皇后之位，誰想要誰去爭吧，遏必隆可不想做這種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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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人不明白遏必隆的心思，當(dāng)然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這世間上誰又能了解明白誰呢。有趣的是他的女兒鈕祜祿氏碧君也不明白，碧君的想法甚至與父親遏必隆的想法徹底相反。

　　碧君一心想要入宮。

　　反正都是要嫁人，為何不嫁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為何不讓自己成為天下第二尊貴的人。這是碧君不再是不知世事的幼童之后就一直藏在心里的話。她向往著那個紫禁城，向往著它所代表的東西。

　　權(quán)力，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誰也不知道這個小小的種子是何時種在了碧君小小的心里?；蛟S是遏必隆的繼福晉舒宜爾哈縣主進門，碧君的額娘側(cè)福晉布順達帶碧君去給舒宜爾哈請安的那一天，或許是碧君第一次聽到被她比下去的小伙伴背地里偷偷說她有什么好神氣的不過是庶女而已的那一天，或許是明白繼承阿瑪遏必隆的爵位和財產(chǎn)的會是福晉的兒子阿靈阿，而不是她同母弟弟法喀這個事實那一瞬間。

　　那一瞬間之后，碧君不再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

　　如果碧君是個男子，如果皇上崇文她大約會努力成為滿人的第一個狀元郎。如果皇上尚無，她一定會主動請纓上戰(zhàn)場成為滿洲最勇猛的巴圖魯。但她此生是女子，所以她知道她唯一能夠接近權(quán)力和成功的機會，只有進宮。眼前就有一個好例子，當(dāng)今的太皇太后。

　　只是碧君想要權(quán)力，但她尚且沒有認真的思考過權(quán)力到底代表著什么，到底是什么。畢竟她才十二歲，小孩子的想法還是比較簡單，這樣也沒有什么錯。

　　即使是成年人，追逐權(quán)勢也并沒有什么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不想要黃金屋顏如玉萬戶侯，當(dāng)看到秦始皇的出巡的車架時，誰不會說一句大丈夫當(dāng)如是。

　　只是成年人明白有得必有失，有失卻未必有得。人要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價，碧君還不明白。從小就擁有權(quán)力特別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的人大多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價，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擁有過除了權(quán)力之外的東西。

　　為了她那個小小的心愿，碧君從小努力認真。德言容功哪一樣都不讓自己落后，她從不懈怠也從不言苦。任何時候都是淡淡地笑著的，碧君是有口皆碑的模范大家閨秀。最近的這兩年，十二歲的碧君眼中更是只有選秀這一件事了。她現(xiàn)在只知道要獲得權(quán)力，第一步就是要成功進宮。雖然這一點對于是輔政大臣女兒的她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但也不能大意。

　　可碧君想要進宮這件事，她的額娘舒舒覺羅布順達知道，福晉舒宜爾哈縣主知道，她的阿瑪遏必隆卻不知道。遏必隆只知道他有一個不需要耗費心神的眾人夸贊的好女兒。

　　女兒不知道父親的用心，父親也不知道女兒的心愿。當(dāng)然，父親也并沒有那么在乎女兒的心愿，女兒也未必能體諒接受父親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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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遏必隆的福晉舒宜爾哈縣主的小日子最近過的有點不舒心，她的夫君遏必隆給了她一個大難題。遏必隆告訴了她皇帝這次選秀不只是要選嬪妃還是要選出皇后的事情，還沒舒宜爾哈震驚完，就聽到他囑咐她這件事沒必要讓側(cè)福晉的女兒碧君知道。

　　舒宜爾哈是明白遏必隆的，知道他沒有同鰲拜索尼爭斗之心。世間上的人大多都覺得遏必隆胸?zé)o大志，但舒宜爾哈反而喜歡這點。舒宜爾哈喜歡這個某種意義上很簡單，只顧小家小日子的男人。可她明白這種事又能瞞多久，倘若碧君后來知道了，豈不是要記恨她了。

　　舒宜爾哈并沒有女兒，沒必要擋碧君入宮的路。更何況她深知碧君這幾年對于選秀入宮的熱情，或者說是狂熱，藏在文靜外表下的狂熱。所以她并不想結(jié)這個仇，誰知道碧君會不會有這個大福氣呢?？伤膊幌霝榱瞬皇亲约号畠旱娜送姆蚓隣巿?zhí)，于是舒宜爾哈決定把這個難事交給碧君的親額娘側(cè)福晉舒舒覺羅氏。

　　“妹妹阿，這是爺?shù)囊馑?。咱們家的女兒就算不入宮也能嫁得好，何必去那見不了親人的地方，這也是爺體諒你們的母女之情?！笔嬉藸柟M臉溫柔地說。

　　側(cè)福晉舒舒覺羅氏溫順地低頭稱是。

　　妻妾和和睦睦，宛如姐妹。這下無論舒舒覺羅氏告訴不告訴她的女兒，什么時候告訴她的女兒，都與舒宜爾哈無關(guān)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但意外的，舒舒覺羅布順達也并不想告訴女兒碧君關(guān)于選皇后的事情。

　　布順達同樣地了解他的夫君，遏必隆不會是鰲拜和索尼的對手，也并不想做他們的對手。更何況如果沒有足夠的娘家勢力，這皇后之位也不會是什么香餑餑。既然碧君不會被選作皇后，又何必讓女兒知道讓她徒增痛苦與煩惱。

　　可過了兩個月，宮里傳來了召女兒入宮參加太皇太后的賞花會的旨意。

　　布順達心里明白這事不得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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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想法遏必隆只敢偷偷藏在心底，但他最近真心厭煩太皇太后。拋出個在滿八旗選皇后的晴天不說，現(xiàn)在又突然要叫滿洲各家貴女進宮陪她賞什么花，真是漢人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碧君啊，太皇太后召你們這些小女孩進宮，只是老人家想要和小孫女們說說笑笑看看花而已。”但無論有什么想法，既然宮里的旨意下來了，遏必隆還是在進宮前一天把女兒碧君叫來囑咐了幾句，“別害怕，但也別只顧自己玩，千萬記住謹慎二字?！?p>　　“女兒一定照阿瑪說的做，小心謹慎?！北叹靡回灥恼Z氣和表情答應(yīng)了阿瑪?shù)囊蟆?p>　　遏必隆看著聽話的女兒，他很滿意。

　　但遏必隆不知道，碧君已經(jīng)提前知曉這次所謂陪太皇太后賞花不過是選皇后的幌子的事情。

　　旨意一下下來，布順達就因為擔(dān)心女兒在賞花會上因為不明內(nèi)情出什么事，還是對碧君說了。但布順達說的卻是讓碧君千萬不要在賞花會上過于出風(fēng)頭，要小心藏拙，以免得罪了其中的未來的皇后。

　　碧君聽完之后非常委屈，她努力地忍住眼淚不要流下來。她不明白，這些年為了進宮她那樣努力地學(xué)習(xí)，難道額娘看不到嗎？為什么都不體諒她的想法她的心情？難道在他們眼中她就那么差，就一定會輸給其他家的女孩子，就一定做不了皇后嗎？

　　碧君感覺有一股氣，郁結(jié)于她的心中。這是碧君生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她尚且不明白這到底什么。這股郁結(jié)之氣，從她的肺腑燒起，直燒到了腦子。

　　讓她紅著眼睛對額娘布順達吼出：“難道額娘當(dāng)年沒有爭過嗎？額娘不爭的話能生下我們?nèi)愕軉?？你不過是后來輸給了福晉，就變成這樣滿口什么小心謹慎。你對福晉俯首帖耳稱臣，我可不想這樣不爭不搶地過一輩子！”這樣的話。

　　話說完，碧君就馬上后悔了。腦子身子也冷了下來，她不明白她這是怎么了，怎么會對額娘說這樣的話。碧君轉(zhuǎn)過身去，不敢再看額娘布順達的臉，忍住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但她仍然擰著脖子不肯道歉，不肯說一句軟和的話。

　　今天阿瑪遏必隆也對碧君說了小心謹慎這樣的話，碧君這次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用完美的假面?zhèn)窝b來應(yīng)對。

　　進宮賞花前一晚，碧君睡不著，她起身下床，地上上夜的婢女墨葵已經(jīng)偷偷睡著了。碧君悄悄走出房間到院子里透透氣，她抬頭看著天上那一輪明月。碧君心里暗暗發(fā)誓，她一定要當(dāng)上皇后，一定會讓阿瑪額娘為自己驕傲，一定會證明給他們看自己能行。

　　她要坐在最高處被萬人朝拜，只是碧君現(xiàn)在尚且不知道，未來她要為了這個誓言付出多少，她也還不知道到最后她又是否會后悔。

　　“姐姐，姐姐，你在哪？”

　　才四歲的妹妹窈君不肯一個人睡吵著要和姐姐碧君睡，半夜醒來卻發(fā)現(xiàn)姐姐不在身邊，便急了光著腳丫下床就跑了出來。

　　“姐姐在這里呢，你啊怎么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了，乖，姐姐帶你回去睡覺?！北叹隣科鹆笋壕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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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已經(jīng)是一片春光明媚，杭州更已經(jīng)是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的愜意光景。

　　馬家，舜華正在房間里給她自己繡嫁妝。她最近的生活并沒有像天氣那樣愜意，雖然她被免去了繡繡品出去賣的活計，多了很多屬于她自己的時間。但舜華并不習(xí)慣這樣的生活，她的阿瑪馬如川最近突然開始關(guān)注起她來了，還開始關(guān)心起她來了。

　　馬如川還告訴了舜華一件大事，今年她要進京預(yù)備選秀。

　　舜華從沒有想過選秀這兩個字會和她的生活有任何關(guān)系，她更習(xí)慣也更喜歡沒人注意她的生活，那樣的生活更安心更舒適。想起這個舜華的心里又開始亂亂的了，她放下手上的繡活，打開箱子從里面拿出了一件氅衣。

　　這件氅衣比舜華曾經(jīng)穿過的所有衣服都要漂亮，這種布料她過去連摸都沒有摸到過，連見也沒有見到過。阿瑪馬如川說這是預(yù)備她選秀穿的衣服，他還帶給了舜華了搭配的首飾。但舜華擔(dān)心阿瑪后面會改主意又把這件衣服和首飾拿走了，就如同她小時候曾經(jīng)擁有過后來一件件消失的首飾和衣料一樣。

　　所以舜華故意在衣服上偷偷繡了代表她名字的木槿花紋，就好像打上了她的印記，這樣這件衣服就徹底屬于她了。然后這些天每當(dāng)她心里覺得有點不安，她就會拿出這條裙子看看。只是看看，她連摸都不怎么敢摸。

　　今年舜華十三歲了，再過一兩年就要及笄了，她已經(jīng)不是孩子。她雖然知道馬家是漢軍旗，也有資格去選秀，阿瑪馬如川最近的表現(xiàn)是把馬家翻身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可舜華很害怕，她不認為她長得好看，也不認為她聰明。

　　這樣的她，皇上怎么可能會選中她呢。

　　到時候只會是徹底的失敗，那時候阿瑪會說什么呢。這件衣服這些首飾那時候也肯定不會再屬于她了，舜華的眼睛里帶著些哀傷。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