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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僖傳

第九章 玄燁的憤怒

溫僖傳 纓足 2835 2020-02-14 23:49:18

  為了預備選秀宮里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忙忙碌碌熱熱鬧鬧,內務府忙著打掃整修宮殿,后宮即將迎接未來的新主人。乾清宮里伺候的人卻一點都沒有被這份熱鬧所感染,自從倭赫和飛揚古父子被抄家斬首之后,他們都變得非常小心謹慎。似乎擔心被玄燁的怒火所波及,或是害怕不小心被卷入皇帝和大臣的權力斗爭之中成為犧牲品。

  玄燁也感受到了這份安靜,在善撲營召集了所有人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宴會。

  “倭赫死了,飛揚古死了,他們是為朕死的,他們的忠心朕永遠會記住?!毙钔A艘幌拢e起了酒碗,“他們的仇我也一定不會忘記。這碗酒敬給倭赫,喝!”

  “喝!”所有人都一口喝光了酒,用力砸了碗。

  曹寅喝下的這碗酒卻不是祭倭赫,而是祭他自己。曹寅知道倭赫這些八旗貴族根本看不上漢人包衣出身的他,他現(xiàn)在擁有的未來會擁有的全部都是靠皇上,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士為知己者死,為了皇上而死,理所當然。只是不知道將來他死的那天,皇上會不會為了他喝一杯酒。

  可能會讓很多人驚訝,但玄燁并不討厭鰲拜,雖然他也很少會以喜歡或者討厭為基準來對待和判斷一個人。玄燁知道鰲拜會是他親政路上的一個巨大的障礙,但歷史上又有哪個帝王不需要經(jīng)歷幾場腥風血雨就能掌握權柄呢?

  如果輸了,那就不過是他不適合做帝王罷了。

  更何況他只有臣子的掣肘沒有兄弟叔伯的威脅,已經(jīng)夠幸運的了。先帝還被多爾袞折磨了那么多年呢。玄燁想起他小的時候,明明多爾袞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年了,先帝在提到多爾袞的時候仍然咬牙切齒激動不已。他那個時候還很小,但也從先帝身上感受到了仇恨之外的東西:害怕。先帝仍然害怕著多爾袞,即使他把多爾袞掘墓鞭尸了,也仍然害怕他,仍然處于他的陰影之下。

  但他和先帝不一樣,玄燁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當他打敗鰲拜的時候,他并不需要將鰲拜掘墓鞭尸。

  自從倭赫和飛揚古被抄家斬首之后,玄燁身邊伺候的人都變得非常小心謹慎。似乎擔心被玄燁的怒火所波及,或是害怕不小心被卷入皇帝和大臣的權力斗爭之中成為犧牲品。玄燁并不怎么記得倭赫的樣子,但記得他阿瑪內大臣飛揚古是個小心謹慎之人?,F(xiàn)在新的內大臣是玄燁的堂叔班布爾善,大約是鰲拜給的回報吧。御馬御弓,鰲拜可想不到這么小家子氣的計謀。

  但要是以為玄燁對于倭赫和飛揚古被殺一點都不生氣,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很生氣,雖然不是為倭赫和飛揚古的死而生氣。他的臣子他的奴才他的狗,生死富貴都應該由他決定,而不是班布爾善和鰲拜。

  慈寧宮,布木布泰和玄燁在說話。

  “先帝是信任鰲拜的能力和忠心的,不然也不會讓他做輔政大臣。倘若先帝不是走的那么早,鰲拜也不會成今天這個樣子。但大清還需要他?!辈寄静继┱J真地看著孫兒。“索尼已經(jīng)老了,遏必隆也沒有那個能力,必須要等你長大到能執(zhí)掌這天下的時候,鰲拜才能夠處理掉。”

  說完布木布泰又皺了皺眉頭:“但是那個侍衛(wèi)也是死有余辜,竟然想要利用皇帝?!?p>  “倭赫是想要投機卻丟了一條命,還連累了全家,死不足惜?!毙钜舱J真地看著皇祖母,“孫兒并不著急,著急的是鰲拜?!?p>  “怎么說?!?p>  “鰲拜這次殺孫兒身邊的侍衛(wèi),一的確是因為侍衛(wèi)無禮要保護他的臉面,二就是因為選皇后的事情發(fā)泄施壓。但無論鰲拜怎么做,都改變不了他的女兒會被賜婚給蘇克薩哈兒子這件事?!?p>  布木布泰點頭:“是要這樣做,必須也敲打一下鰲拜?!?p>  “鰲拜殺人,在他的眼中是自己強大的表現(xiàn),在孫兒看來卻是軟弱的表現(xiàn)。之后他的女兒嫁給蘇克薩哈的兒子,孫兒又馬上要大婚和親政,鰲拜和他的朋黨只會更急躁,更多攬權干出更多的錯事,而這些錯事就是日后處理他們最好的理由。”玄燁的眼睛很深,和紫禁城的夜晚一樣。

  -

  班布爾善當了內大臣,但他還不滿意,他還想要更多。更多能配得上愛新覺羅這個姓氏的東西,官職爵位錢財名聲,還有權力。這些,他都將從鰲拜和皇帝太皇太后的爭斗里獲得。既然皇上身邊的侍衛(wèi)少了一個,那就要補一個他的人進去。聽說皇上在宮里建了一個善撲營,不知道能不能也安插一個人進去。

  班布爾善摸著胡子做著打算,鰲拜還沒有徹底相信他。雖然皇上堂叔這個身份對于鰲拜來說很有用,但還要讓鰲拜覺得他更有用,最終要讓鰲拜覺得沒有他就不行了。要達成這個目的,現(xiàn)在鰲拜和皇帝太皇太后之間的爭斗還不夠激烈,必須要更你死我活一點才行。

  -

  越來越多參加選秀女的人家抵達了京城,蒙八旗的人也來了,京城里也越來越熱鬧。

  馬如川最近看花了眼睛,真不愧是京城,吃喝玩樂只要你有銀子,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上яR如川沒有什么銀子,但飽飽眼福過過干癮也不錯。反正明年他閨女就要入宮給皇上做妃子了,到時候當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現(xiàn)在就當作先踩踩點。

  珊兒最近也天天出門逛,首飾衣服全都換了新的。

  既然來了京城,當然要穿京城的新樣式戴京城的新款式,了解京城時興些什么,總不能在選秀的時候穿了一身土了吧唧的首飾衣服去被人嘲笑。

  舜華最近卻一直沒有出門,阿瑪馬如川花了大價錢也只請來一個傳說宮里出來的嬤嬤講了幾次課。舜華把教的東西全都記下來了,天天看天天背。除此之外,她還在練琴,這是舜華少有的認為她能行的東西,這是馬家老太太教她的。在船上停了這幾十天,舜華想盡量用所有的多余時間來練習彌補。

  一天李珊兒逛完街回來的時候,聽過一次舜華彈琴,嚇了一跳。因為和舜華逆來順受的樣子與性格完全不同,她的琴軒昂中帶著英氣,不是昵昵兒女語卻是勇士赴敵場。聽過舜華的琴之后,珊兒再也沒有出門,也開始了每日在房中苦練的生活。

  珊兒明白,她是完全無法接受舜華選中她卻落選這個結局的。

  -

  距離初選沒多少天了,內務府選秀也接近結束,明珠終于有時間來驗收嬤嬤對燕安的教學成果了。

  “侄女拜見叔叔?!毖嘌嘤话荩治⑽⑻ь^看了明珠一眼,眉眼流轉,又很快低下了頭。真是“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

  有點味道了,明珠微微點了點頭?!盎屎笾皇邪司攀撬髂岬膶O女的了,其他嬪妃也肯定有鰲拜的女兒和遏必隆的女兒。在面對她們的時候,你可不能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只能對著皇上的時候用。”

  “侄女明白?!毖嘌嗨闪艘豢跉?,緩緩起身盈盈坐下。

  “另外還有最要緊的,就算有了皇后,這后宮最大的還是太皇太后。不是皇后甚至也不是皇上,而是太皇太后,在她的面前千萬別試圖耍什么心眼?!泵髦椴⒉幌胨钠遄咏o他找麻煩,最不能惹的就是太皇太后了。

  燕燕認真地點了點頭。

  明珠拿出一個信封,“這里面裝著輔政大臣女兒們的樣貌性格的資料,你現(xiàn)在在這里讀熟背下。她們背后是索尼是鰲拜是遏必隆,而你的背后什么都沒有,你要牢牢記住這點?!?p>  燕安咬住她的嘴唇,雙手堅定地接過了信封。燕安發(fā)誓會她會贏所有這些無需努力就有人捧著榮華富貴到她們面前的女人們,并且讓她們跪在她的面前。

  -

  和府里一片喜洋洋的景象不同,錦云一臉憂愁。

  越接近初選的時間,她越覺得無力,心里無力身體也無力,每日只知道機械地重復嬤嬤們教的東西。吃的也越來越少,睡的也越來越少,每天除了必做的功課之外只想躺在床上,卻也睡不著。她的額娘很快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不對勁,便做了錦云最愛吃的甜食蜜餞蓮子羹端去她的床前溫語詢問她。

  但錦云卻也說不清楚她自己到底怎么了,她這到底是怎么了。是害怕嗎?這是多少人盼都不可能盼的來的福氣,有什么好害怕的。

  錦云搖了搖頭,她不應該害怕。她應該快樂,應該感激,應該驕傲。

  錦云不敢面對她自己心里深處的聲音:她配不上皇后這個位子。她不過是穿著赫舍里這個名字的華麗錦袍,內里什么都沒有,空空如也。

  終于在驚動索尼之前,阿瑪噶布喇也來看錦云了。噶布喇是個徹底享受生活的人,當然外人有另一個詞形容他:紈绔子弟??筛敛祭畯奈从X得紈绔有什么不對,他的阿瑪索尼為大清出生入死,子孫享受一下是理所當然的。對于他身為長子未來繼承索尼的權力的卻會是三子索額圖這一點,噶布喇也沒有任何意見,事情就讓這些有能力又喜歡勞累的人去干吧。

  噶布喇看著女兒消瘦了的小臉,心里感嘆,這么認真的孩子到底是隨了誰啊。

  “錦云啊,你覺得阿瑪是個什么樣的人?”

  錦云眨了眨眼睛,阿瑪在問什么啊,這樣想著卻沒有說話。

  “阿瑪沒什么用,只知道吃喝玩樂,是個紈绔子弟,對不對?”

  “阿瑪你在說什么啊?”錦云掙扎地坐了起來。

  “阿瑪在說實話啊,和那些大街上討生活的人比,我可能沒有他們聰明,沒有他們強壯,更沒有他們努力。但我卻過著這樣好的日子,只因為我的阿瑪是索尼。”噶布喇看女兒聽入了神,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繼續(xù)說:“而現(xiàn)在我的女兒要做皇后了,這樣即使你的瑪法去了,作為國丈我的下輩子也有保障了。但其實我根本配不上這些爵位官職,而這些爵位官職是那些寒窗苦讀數(shù)十年的書生們死得不到的,是不是很不公平?”

  錦云慢慢地點了點頭。

  “皇上八歲就登基做了皇帝,現(xiàn)在十一歲全天下的人給他找妻妾。同時也有十一歲像牲畜一樣被鞭子打著逼著干活,這樣還從來都吃不飽的人,是不是很不公平?!?p>  錦云更慢地點了點頭,她從來沒有這樣去想過。

  “但和被鞭子打的人比,還有戰(zhàn)死的,還有餓死的,還有生都沒有生下來的。這樣比下去,無窮無盡?!备敛祭嗣畠旱念^,“你是索尼的孫女,就如同我是索尼的兒子一樣。這是你的骨頭,是你的血液,是你的命。”

  和阿瑪談完,錦云終于睡著了。

  噶布喇看著睡夢中的女兒,這小小的身子,以后真的能承擔起那些重擔嗎。

  但無論是否會被壓垮,也無路可退了。

  -

  城郊一個小小的破破爛爛的房子里,一對父母也就他們的孩子的未來進行了一段重要的對話。吳富今年八歲,排行第二,上頭有一個大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妹,雖然原本他并不排第二。今年收成不好,四個孩子對于吳家也算多,無法負擔了。于是吳父做出了一個決定,老大已經(jīng)能當一個成人干農活了,下頭的又太小了,就送老二吳富去吧。吳母哭了,卻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

  吳富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天他起床,娘早餐做了雜和面粥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到糧食了,更何況這么稠的粥。他狼吞虎咽,娘甚至還只給他準備了一點醬菜下粥,其他的兄弟姐妹差點為這打起來。吃完飯,娘給吳富換了一身干凈一點的衣服,說今天讓他跟著爹進城幫忙做事。吳富更高興了,除了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他就再也沒有進過京城了。

  爹拿了一個豬頭一瓶酒,帶上了他,蹭了村里每天進城做小生意的人的車。一路上吳富睜大著眼睛生怕錯過什么風景,明明激動又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生怕爹嫌他吵鬧把他趕下車。

  進了城,就更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玩意了,五光十色的新世界。下了車,吳富跟著爹走到了一個后來他才知道叫做方磚胡同的地方,來到一個他比村里財主們的家要富貴百倍的宅子門口。后來他才知道,這是人稱小刀劉的家。

  他站在路邊等著,看著爹和門口的人點頭哈腰了好大一會兒。然后爹叫他過去,吳富不敢相信,他們一起進了這個宅子的門。進去之后,他看什么都覺得新奇,屋里面爹在和一個老爺說話。

  那個老爺?shù)娜苏f:“你這么一點點東西,我只能管閹不管命的啊?!眳歉傅皖^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然后那個老爺拿了一張紙出來寫了些什么,爹按了手印,后來他才知道那就是生死合同。

  再接下來的事情吳富就記得不那么清楚了。

  但他后來很多很多年,他都經(jīng)常會做那一天的夢。在夢里,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只羊,被他爹牽著,走向黑漆漆的屠宰場。越走越近,其他的羊聞到了血腥味,都不肯向前不斷抵抗。只有他,連抵抗的權力都沒有,孤零零一只,就這樣被他爹牽了進去。

  然后是血和永恒的黑暗。

  那一天之后,吳富不再是人,卻連羊都不如。

纓足

太監(jiān)凈身部分參考《宮女談往錄》里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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