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驕橫跋扈的小媳婦兒,寶琴選擇了忍耐。她用沉默和無視來回敬她的挑釁和無禮。路老漢和三哥心里都明鏡似的,只是委屈了寶琴。
秋收結(jié)束以后,寶琴就帶著丑孩子進了城。她大哥鳳麟現(xiàn)在是單位的一把手,看門的師傅對她十分客氣。
這次寶琴準(zhǔn)備在大哥這里多住幾日。一來可以和大哥敘敘舊,二來也可以散散心。大哥自從調(diào)回來就特別忙,她都好久沒有和他談?wù)勑牧?。這段時間她的內(nèi)心非??鄲?。
鳳麟也很贊成寶琴的想法。他是自己最小的一個妹妹。從小到大,哪個不讓著她?在家里從沒有受過什么委屈。再說,寶琴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太了解她了!眼里容不下一點沙子,又喜歡爭強好勝。
想到這里,鳳麟忍不住笑了。寶琴的那些煩惱,在他看來就是一些生活的雞毛蒜皮,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妹妹太年輕,有些事轉(zhuǎn)不過這個彎兒。
需要說明的是,這鳳麟的性情與他們家兄弟姐妺都不甚相同。他淡泊、寬厚,為人豁達,沒有什么心機,能走到這一步,全憑自己的努力。
所以在寶琴的眼里,自己的大哥那是神一般的存在。當(dāng)初自己的腿,若不是大哥出面找最好的醫(yī)院和大夫,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他絕對是一個有能力、有膽識、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恕?p> 家里現(xiàn)在就他一個人。大雪帶著孩子回鄉(xiāng)下去住了。她直言過不慣城里的生活。她自有她的計劃。
聽說她在家里開了一間小賣部,賣點糖果點心小零食什么的。晚上支起一口大油鍋,炸天鵝蛋(一種包糖餡的點心)、碎果子(面粉加雞蛋切成薄片炸至酥脆)、江米條,炸好后就晾在大篩子里將油控干凈,第二天就售賣一空!生意好得不得了!
說起大雪,鳳麟總是笑瞇瞇的,像在說笑話一樣。寶琴也笑了,內(nèi)心卻很佩服她娘家這個大嫂,覺得她精明能干,會抓住一切機會賺錢!那時候農(nóng)村物資普遍匱乏,隨便搗騰點什么都能狠賺一筆!可是賺錢的眼光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但是鳳麟這人偏偏不看重錢。他的衣食住行都不甚講究,只是喜歡喝點小酒。他的酒品很好,即使喝醉了也不會胡言亂語。
在大家的眼中,他永遠都是那么淡定,那么寬厚豁達的一個人!要不,怎能讓那麥琪多年以后還念念不忘?
上回在醫(yī)院寶琴就看出來了。丑孩子的手術(shù)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多月,那麥琪跟著操了一個多月的心。她對她們母女的關(guān)心和照顧,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情分。
寶琴心里感激她,同時也有些難過。在寶琴看來,那麥琪與大哥才是最好的一對兒。可惜他倆有緣無分。寶琴不免有些心疼起大哥來。假如當(dāng)初大哥娶的是麥琪,是不是會過得比現(xiàn)在更幸福呢!至少漫漫長夜,有一個人可以理解自己,傾聽自己的心聲。
樓下就是單位的職工幼兒園。每天都充滿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丑孩子站在鐵柵欄外面,眼巴巴地望著里面正在做游戲的小朋友,高興地手舞足蹈。幼兒園里有滑滑梯、有蹺蹺板,有碧綠柔軟的草坪和美麗的小花園。丑孩子都看呆了,也不哭了,不鬧了,變得非常安靜。
早上鳳麟從樓下買來熱騰騰的豆?jié){油條。那油條炸得真好!胖乎乎的,非常松軟。寶琴拿起一根兒,掰了一塊兒給丑孩子。母女倆便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中午吃的是大餡兒餅。豬肉白菜餡的。食堂的大師傅親手做的。那大師傅不過三十來歲,白衣白帽,看上去就是個清爽利索人,做出的餡兒餅也很好吃。焦黃噴香,外酥里嫩。寶琴只吃了一次,便心心念念的總也忘不了。
她不禁感慨,這城里人的生活真好!飯菜真好吃!怪不得人們都擠破頭地往城里奔呢。
以前她不覺得當(dāng)個城里人有什么好,那是因為她沒有在城里生活過?,F(xiàn)在她終于有些理解寧兒為什么要選擇那個瘸子了,也體會到她當(dāng)時做出這個決定的煎熬和無奈。想到這里,她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鳳麟去上班了。寶琴和丑孩子留在家里看電視。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上面豎著兩根長長的天線。信號不怎么穩(wěn)定,一會兒就變成了一片嗡嗡的雪花。但這娘倆還是看得津津有味。那丑孩子從未見過電視機,寶琴也是第一次看到,都覺得好奇而新鮮。
正當(dāng)倆人看得入迷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竟然是金福。他披著一件化肥袋子縫的簡易雨披,前襟的衣服和褲子都被淋得透濕。臉上也都是雨水,連眉毛上都滴著水。
“你怎么來了?”寶琴有些詫異地問道。
“我看下雨了。給你和孩子把夾襖送過來?!苯鸶Uf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包袱。那包袱竟然一點沒濕。
“那,你進來坐一會兒吧!”
“不了,我一會還要去工地呢?!?p> 金福說完瞅了一眼屋里正看電視的女兒。那孩子已被電視節(jié)目深深地吸引,并沒有注意到他父親的到來。
“那,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也沒問寶琴啥時候回去。寶琴呆呆地站在窗前,看著他一直走出大門口,然后消失在蒙蒙的雨霧之中。
一陣涼風(fēng)夾雜著雨絲向她襲來,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于是默默地關(guān)好了窗戶,給丑孩子換上了夾襖。一場秋雨一場涼,算一算,她出來竟然快半個月了。
寶琴心想:金福一定沒有吃過那大油條和大餡兒餅!他每天起早貪黑的干活,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經(jīng)常是揣著兩個冷饅頭就出門了。他對自己節(jié)儉得厲害,賺的錢一分都舍不得花,說是要留著建房子。
哼!寶琴心里不禁冷笑起來。為了給金昌結(jié)婚,金福整整一個冬天都沒休息,累死累活的,又是做家具,又是修房子,大臘月的別人沒事都躲在熱炕上,就他一個傻冒兒,沒日沒夜地干活!什么心眼實!他就是傻!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那小媳婦兒現(xiàn)在不讓他們住在原先的房子里了!還說那是她和金昌的宅基地!要他們搬走!不然就跟金昌離婚!
這是什么強盜邏輯!卸磨殺驢也不用這么著急吧?寶琴這一肚子火啊,實在沒處發(fā)!而金福始終一聲不吭,只知道埋頭干活!每天都在透支著有限的體力!
寶琴覺得,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生活,真的太沒意思了!自己辛辛苦苦,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嫁衣。一時想不通,所以才帶著孩子出來躲清靜來了!
這些天,住在大哥這里,把心里的苦水倒了個干凈。大哥很疼她,什么活都不讓她干,每天就是陪著孩子好吃好喝好玩!大哥說了,只要她開心就好!但是她并不開心,內(nèi)心總是感覺不踏實。難道能這樣逃避一輩子嗎?家里那一攤子,早晚不還得面對嗎?
雨過天晴,寶琴開始收拾她和孩子的東西。
“怎么,這么快就準(zhǔn)備回去了?”大哥笑呵呵地問道。
寶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想明白了就好!回去好好的!”臨走前,鳳麟再一次囑咐妺妺。都說長兄如父,真是如此。
回家!回鄉(xiāng)下!城里再好終歸不是自己的家??偛荒芤惠呑幼≡诖蟾缒抢锇?!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這樣一想,她心里的石頭就落了地。
一到家,那丑孩子看到她爺爺,立刻就撲了上去。路老漢抱起孫女,笑得山羊胡子一顫一顫的。廚房里冰鍋冷灶,看來,自己不在家的這些日子,金福就是對付著吃的。一想到他成天像個拼命三郎似的,她竟有些心疼起他來。
丑孩子被她爺爺帶去串門了。這丫頭一回來就誰也不要了,只肯要她爺爺。人都是感情動物,慢慢地,那路老漢的心里也發(fā)生了變化,對丑孩子的喜愛是與日俱增。
寶琴從面甕里舀了一碗白面,準(zhǔn)備給金福搟一頓細面條吃。這兩年,別的沒長進,可這搟面的手藝卻爐火純青了。面團在她的手中很快變成了一張薄薄的面片,然后折疊,手起刀落,切好抓起一把揚到鍋里,頓時如一朵白蓮花盛開在水中。
寶琴將青蒜,香菜,切成細細的末,盛在大老碗里,澆點清湯,那碧綠的菜末就全部飄浮在上面了。將面撈起放入碗中,再淋上香醋,辣椒油,紅的辣椒,白的面條,碧綠的蔬菜,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人的胃蕾。
金福干了一天的活,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肚子早就餓得失去知覺了。眼下看到寶琴做的手搟酸湯面,不覺胃口大開。這些天,他基本上都是啃兩個冷饅頭,爹讓過去吃呢,可一想金昌媳婦兒那臉色,他不吃都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