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選擇了春生。她最終還是向生活妥協(xié)了。雖然大家都覺得有些惋惜,但這世上的事,哪有兩全齊美的呢?
寶琴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內(nèi)心很不能理解。她覺得寧兒完全沒有必要嫁給那個瘸子!不就是做個城里人嗎?有那么重要嗎?說實話,她從來不覺得做個城里人有多么了不起。
自從包產(chǎn)到戶以來,她和金福種了好幾畝地,每天都忙不過來。連自留地里也種上了黃瓜,西紅柿,茄子,豆角。一家人終于能吃飽肚子了,偶爾還能吃一頓白面饃饃,搟一次蔥油面。連那丑孩子,也成天端著個小碗,奶聲奶氣地喊道:“熟蔥花,吃面面!”
寶琴的臉上漸漸地有了紅潤。若不是農(nóng)忙的季節(jié),金福也會跟著村里的年輕人一塊去城里的工地上打零工。這樣每天就可以多賺一塊錢。
寶琴心勁兒也特別大,她開始和村里的婦女一塊,吃過飯就扛著鋤頭去田間勞動。眼下玉米地、豆子地里雜草叢生,再不鋤就要長瘋了,就要把莊稼都吃掉了。
毒辣的太陽將她的臉曬得黝黑,看上去反倒比以前更健康了。她不再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她像所有的勞動婦女一樣,在農(nóng)村這片廣闊的天地里,揮灑著熱血和汗水。
那金昌剛結(jié)了婚,小媳婦兒就鬧著要分家。窮家薄業(yè),有啥好分的,她就那么著急!四間草房去年冬天金福全部翻新了的,累得手脖子都腫了。兄弟每人兩間,中間砌一道矮墻,這家就算一分為二了。
也沒什么家當(dāng),幾個瓦罐,幾個盆。一家分了倆,分給寶琴的兩個面甕子還是破的,不過都已經(jīng)被路老漢巧妙地修補(bǔ)好了。寶琴也就沒吱聲。
唯一的一張八仙桌給了金昌,因為金福是木匠,缺什么可以自己做。寶琴心里不免嘀咕:金昌結(jié)婚的時候,那大衣柜還是金福給做的呢!
但是想歸想,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路老漢一大把年紀(jì)了,她不想讓他為難。
那小媳婦兒厲害得很,不管怎樣作為剛過門的媳婦兒,最起碼的禮貌和矜持總要有吧?可她沒有!她就像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野孩子,隨意地撒潑。
那天,丑孩子又在哭鬧了,吵醒了正在睡午覺的小媳婦兒。只見她氣恘恘地從屋里沖出來,手指著那丑孩子罵道:“你說你娘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啊,養(yǎng)你這賠錢貨!一天到晚地嚎,你嚎個喪??!”
這話說得就有點不中聽了。先不說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寶琴和金福當(dāng)時不在場,但還有路老漢在呢!果然,那路老漢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他二話不說,抱起丑孩子就出了門。
說起這金昌媳婦兒,那路老漢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當(dāng)初只因家里窮,想著只要人家姑娘不嫌棄自己就不錯了。所以也沒有考慮得很周全。早知道她是這副德性,還不如讓金昌打光棍哩。
當(dāng)然這也就是說說氣話。金昌倒是一天到晚樂樂呵呵的。他就是這樣的性格,腦袋不想事,而且容易滿足。他覺得有媳婦兒當(dāng)然比打光棍強(qiáng)!
雖然她說話刻薄,又喜歡耍小性子,但是他都通通包容了她。每次只要她鬧出個什么景兒,他就跟在后面一個勁兒地給大伙賠不是。大家覺得金昌好可憐,當(dāng)然也有說他沒用的,硬是讓那小媳婦兒給拿住了。
寶琴也是,看在金昌的面子上,并不與那小媳婦兒一般見識。無論她怎樣不講理,站在院子里指桑罵槐,寶琴出來進(jìn)去該干啥干啥權(quán)當(dāng)沒有聽見!這一點讓路老漢刮目相看!他覺得寶琴才是通情達(dá)理的。
本以為分了家,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應(yīng)該能過幾天太平的日子了吧。可寶琴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那小媳婦兒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加上有人在背后挑唆,她是三天兩頭找寶琴的麻煩,攪得家里雞犬不寧,逼得金昌就差點給她跪下了。
好像什么時候村子里都不缺這樣的人,她們吃飽飯沒事就喜歡嚼舌根,這已經(jīng)構(gòu)成了農(nóng)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道景。
住在隔壁的五嫂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人長得五大三粗,臉盤也比別人的大一圈,三角眼,吊梢眉。屁股向外翹得老高,上面可以放個茶碗。她走路的樣子特別滑稽,像一只呆頭笨腦的鴨子。
寶琴剛來的時候,她就找借口天天來串門,說東家長西家短,讓寶琴不勝其煩。說實話,她非常討厭這種背后地里說三道四的行為,可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嫂子,她也不好說什么。
有一回恰好被丑孩子的干娘撞見,這干娘的嘴可比這五嫂厲害多了!于是,她毫不客氣地教訓(xùn)起那老五媳婦兒:
“我說呢,這青天大日頭的怎么就一股子晦氣,原來是你在這瞎逼逼,吃飽撐的沒事干,成天嚼舌根,小心哪天被人撕爛了嘴!”
“哼!”
那老五媳婦兒自知理虧,雖然心里一百個不服氣,但也沒敢頂撞半句,因為眼鏡嫂在村里威望很高,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她不敢惹,也惹不起!于是,她咬了咬牙,翻了個大白眼,扭著大屁股灰溜溜地走了。
“寶琴,你五嫂說話就是豬放屁,你別聽她的。大伙誰不知道,她就是一攪屎棍子!”
寶琴十分佩服這干娘為人處事的方式,總是那么有魄力!她從不惹事,也從不怕事。嘴是厲害些,卻從不無故傷人,也從不搬弄是非。這在農(nóng)村是很難得的。
但凡有忍不住在她面前說三道四的,她哈哈一笑,這事就算到此為止了!難怪說,“流言止于智者。”在寶琴看來,這丑孩子的干娘就是一個有智慧的人。
不知是被眼鏡嫂收拾了一頓,還是覺察出寶琴對她的話題不感興趣,反正從那次以后,這五嫂就對寶琴不冷不熱的,也不太過來串門了。不過這正合了寶琴的心意。她才不屑與這種人為伍哩!愛來不來,不來正好!
但五嫂是什么人?她無聊?。〔唤郎喔碗y受?。∮谑潜銘Z恿他丈夫去找點麻煩。對,就是沒事也得找點事出來!別不信,這世上就有這樣的女人,惟恐天下不亂!
她哭天搶地,說是一大家子看不起她,合起伙來欺負(fù)她,大嫂處處給她甩臉子。于是可憐的老大媳婦兒中槍了,當(dāng)時她正在門口撿柴禾準(zhǔn)備做飯,老五進(jìn)來就給了她一個大嘴巴子。
老大媳婦兒委屈地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是啊,幾十歲的人了,被人無故羞辱,擱誰也受不了。當(dāng)時老大并不在家,兩個兒子還小,只有女兒小芙抱著她娘,母女哭得十分傷心。
寶琴知道,大嫂是個老實人。雖然不識字,但是識大體,懂道理。為人厚道而善良。她體諒寶琴身體不好,每到農(nóng)忙,寧愿自己苦一些累一些,也要攆著女兒小芙過來幫忙。平時對公公路老漢也是十分尊敬孝順??傊莻€難得的好媳婦兒。
所以,當(dāng)路老漢聽到哭聲以后,從屋里沖出來,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從地上拾起一塊土坷垃朝著老五的后背狠狠地砸了過去。嘴里亦恨恨地罵道:“老子打死你這個混毬!”
老五原本還在那里叫囂,揚(yáng)言要殺了大嫂。這下嚇得躲屋里再不敢出來了。他本來就是個沒長腦子的。聽了媳婦的挑唆才去找大嫂興師問罪的,這慢慢冷靜下來,心里也有些后悔。但是這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不是嗎?
此時,就有一個人悄悄地躲在旁邊看熱鬧。她覺得非常過癮!甚至在心里埋怨老五,下手再重點就好了!還有那老不死的路老頭,就愛多管閑事!平時里對自己總是愛理不理,對寶琴卻好得不行!哼!這老不死!
所以,她心里是嫉妒寶琴,討厭路老漢的。這不,新媳婦兒一進(jìn)門,她覺得自己的機(jī)會又來了。她想盡辦法討好那小媳婦兒,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就開始說寶琴的壞話,說幾個嫂子的壞話。挑撥她們妯娌之間的關(guān)系。
那小媳婦兒剛來,并不了解每個人的脾氣性格,加上她又是個小心眼兒的,所以,一時間就覺得自己仿佛跳進(jìn)了火坑。
這一大家子這么多人,若是合起伙來欺負(fù)自己,那還有活路嗎?于是,她硬是笨狗扎了個狼狗勢,撒出了十二分的潑,試圖給眾人來個下馬威!
不得不說,她還是太年輕了!此舉真是愚蠢至極!人生的路還長著呢,你著急個啥?
相比那寶琴就比她聰明多了。她是好歹都不說。她有時候也氣得不行,想沖出去和那小媳婦兒理論一番。
她并不是一個喜歡忍氣吞聲的人。在家當(dāng)姑娘的時候,就和寶霞的婆婆吵過架。氣得那小腳老太太直跺腳罵娘。在寶琴看來,那寶霞的婆婆為老不尊,無理取鬧,就該教訓(xùn)教訓(xùn)她!
可是眼下她卻認(rèn)慫了。她想得多。覺得若真和那小媳婦兒斗起來,別人不說她以大欺小?況且那金昌早早沒了娘,怪可憐的,她實在不忍心讓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