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記憶
火焰照亮天空。
秦荷兒和左老道的不到幾十息的斗法，將原本只在小院里的火勢擴散到大半個宅邸。
火勢巨大，而井水結冰未化，府內(nèi)亂做一團。
一道黑霧落到林元慶面前。
護衛(wèi)們抽刀護主。
待看清來人，才松了口氣。
是左老道。
林元慶撥開人群，急切問道:
“左仙長，妖邪可除了？”
左老道負手而立，不回答林元慶的問題，卻道:
“林老爺，這幾年來，老道與你合作甚歡，此番本該好聚好散，有個不錯的結束?？上朗聼o常，天意不可違?！?p> 老道笑道:
“你是聰明人，我也不騙你，老道這次不僅失了手，不日還將有性命之憂。現(xiàn)在要請林公子助我一助。”
林元慶神色一變，但還是問道:
“不知仙長要犬子如何相助？”
“無他，請林公子與我去河上走上一遭?！?p> 他剛才因秦荷兒二度斷尾求生，沒能追上，但大概知道所逃方位，現(xiàn)在需要誘餌把已元氣大傷的秦荷兒引出來，速戰(zhàn)速決。
其實以他真正實力，秦荷兒哪怕把附近鄉(xiāng)鎮(zhèn)所有嬰鬼都納入也不是他對手。只是他方才釋放氣機，只怕已經(jīng)被所謂的正道察覺，這里已經(jīng)待不下去。
也是老道貪了，他發(fā)現(xiàn)秦荷兒可納嬰鬼成勢后，放任她集怨而肥，層次增長，甚至還幫她遮掩強大氣機。
原是想設下天羅地網(wǎng)，待其削弱后吸入本命鬼幡，再將已經(jīng)被種下怨種的幾個替死鬼和神婆夫婦做血食喂養(yǎng)，他屆時鬼幡大成，借此實力大漲。還有林家?guī)兔φ谘?，他甚至不著急跑路，在此地再修行一陣?p> 只是沒想到，到底還是看走眼。被一個元陽已失，被妖污過魂，被鬼附過身，還被他種下怨種，引秦荷兒怨恨纏身，體內(nèi)殘余妖氣未盡、沾染鬼氣未消，還有香火氣、人氣雜糅不凈的家伙，居然憑著一根被雷劈過，染了些許雷力的小小雷紋木，亂了他謀劃如此久的事。
起初，老道懷疑他是被人將計就計設局，但轉(zhuǎn)念一想，那個書生道體天成，如果是道門中人，這樣的修道種子不可能會被放棄，變成那個樣子。
盡管老道不精于推算，但憑見識經(jīng)驗，篤定那書生是哪個妖精下手后吃干不抹盡，劫后得遇某種機緣，卻害到了他頭上！
不論如何，老道已經(jīng)決定速決，久則生變。
他和林元慶的合作，結束了。
……
心臟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讓許宣禁不住捂住胸口，弓起身子，勉強沒有栽倒下去。
這要猝死一般的感覺！
一掃腦內(nèi)。
精力:8/100。
怎么回事？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10/100，剛才睡完一覺不僅沒漲，現(xiàn)在小個便反倒掉了2點，還似乎要引起猝死的樣子？
這陣劇痛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時，許宣從中恢復過來。
身體是空虛的，大腦也久久的一片虛無，一切索然無味，仿佛進入賢者時間。
毫無疑問，真正引發(fā)這次異常身體反應的原因，是之前多次劇烈消耗精力，尤其是那次救命的突然增長。
看來這是身體傳達的某種信號，如果他再往10%以下折騰精力，只怕就真的要猝死了。
突兀的，后背一陣寒氣爆發(fā)。
許宣回頭望去，嬰兒坑上，秦荷兒鬼霧凝聚成團，一時間鬼氣森森，陰風陣陣，怨氣沖天，黑影遮星避月。
“林二！”
沒待許宣搞清楚怎么回事，秦荷兒鬼嚎一聲，所化鬼霧已經(jīng)朝著坡下河流而去，不一會兒，鬼霧盡數(shù)沉入河中。
憑著對寒氣的感應，許宣大致掌握了秦荷兒所去的方向。
她是朝上游去了。
也不知是秦荷兒本身智謀不足，還是化鬼后影響了智力，她明顯元氣大傷，本來好好的在尸坑里養(yǎng)傷，現(xiàn)在卻突發(fā)異動。
許宣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必是那個賊道作怪。
可秦荷兒鬼霧已去，許宣只得望河興嘆，倒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擔憂起來。
那賊道除掉秦荷兒后，只怕不會輕易放過他。且就算道人放過他，被他放火的林家也必是對他恨之入骨。而且林家敢進城擄人，必是勢力龐大。
鎮(zhèn)定城還能回去嗎？
他在現(xiàn)在在不明位置的荒郊野外，對這個世界陌生無比，能去哪兒呢？
不如遁入山林？
不行，他這副身體羸弱，又動不動就招惹鬼怪，避世如尋死。
許宣閉上眼睛，想了想那個一想之美的幻影，心想:要不然回鎮(zhèn)定城外小青山那兩座孤墳，從了她吧……可若是對方連個幻影都不給，直接就把他宰了，豈不是白白虧死？
當然，這也只能是自嘲，許宣不會這么做。
人只要不想死，就總得想辦法活著。許宣暫時想不到辦法，但決定先下去撿點吃的。
秦荷兒鬼霧下水后的寒氣將河水里的魚都驚了出來，現(xiàn)在在星光下，一條條在河面躍起。
他眼力極好，分明看到有幾條隨著水潮落到岸邊，在岸邊水草里撲棱個不停。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許宣趕緊握緊手里的桃木棍，快速下坡，往河邊跑去。
才一會兒，許宣自岸邊折下的柳枝上已經(jīng)串了四條鯉魚。
無論最后要不要逃進山里，身上都得有食物傍身以備萬一。
他還是反應慢了，不然可以在第二波突然的水潮上岸前再多撿幾條。
現(xiàn)在他也不敢在岸邊待著了。
這河不大，本不會有大潮。
可他撿魚的時候，卻有洶涌水潮自上游而來，將被秦荷兒嚇上岸的魚都卷進河里。
顯然，上游秦荷兒和道人已經(jīng)打起來。
當然，河岸上也許哪里還有魚，但許宣得趕緊走了。
他感受過老道氣息，依照他的判斷，秦荷兒哪怕全盛也不是老道對手，何況她元氣大傷。
也許是先前激發(fā)雷紋木引起的詭異電流，他身上被老道移過來的秦荷兒怨氣盡消。當然，不排除老道有別的定位手段，但是許宣不會在原地等死。
一手握緊桃木棍，一手提著四條魚，許宣出發(fā)了。
但他只走了不到百步。
后背一寒。
轉(zhuǎn)頭看去。
便見烏泱泱的黑霧從上游飛來。
許宣一時感慨萬千，心中有萬般滋味，干脆往地上一坐，盡量冷靜的看著那團鋪天蓋地的黑霧。
他自作多情了，那團黑霧不是奔他來的。
黑霧在離他百米處，凝聚成團朝遠方坡上的尸坑而去。
難不成，是秦荷兒贏了？
不對，有什么東西朝他來了！
那東西隱秘無形，卻在許宣感應之中。
那東西速度奇快，許宣感應到的時候，不到一息反應時間便鉆進他鼻內(nèi)，再無聲息。
什么東西？！
沒待許宣再想，上游飛來兩道白色流星，仿佛尾隨黑霧而來，也奔著尸坑而去。
狂風驟起。
岸邊矮坡上，霎時間，電閃，雷鳴，白虹貫日。那坡上氣機恐怖，許宣不由心生恐懼。
但只數(shù)個呼吸間，坡上一切都平息下來，仿佛剛才只是一場幻覺。
兩道白光自坡上而起，徑直落到許宣近前。
許宣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鋒芒便朝他直刺而來。
許宣傻眼了。
無數(shù)思緒，只剩一個死字！
鐺！
一柄劍，擋在許宣眉心前，抵住了那道必死無疑的鋒芒。
“胡道友，什么意思？看清楚，這是位人族少年，可不是什么邪道妖魔。”
白光化作兩個年輕道人。
“王道友，此子身上不僅有那邪道氣息，還有那鬼物之氣，老道逃往此地，而他又出現(xiàn)在此，只怕與那邪道關系匪淺?！?p> 說話的道人俊美異常，說話間有股莫名親切，許宣聽著他的話，莫名覺得十分有理。
等等，他要殺我，我怎么還覺得有道理？
他的眼睛。
許宣心頭一緊，神色一凝，低頭望地，不敢再瞧。
“哦，是嗎？”另一個道人笑道，“那胡道友方才為何不將林府那群護院一并斬殺？他們身上，可有邪道種的怨種！我想此番胡道友請纓而來，不是要為族內(nèi)做什么違反道令之事吧？”
“哼！”俊美道人冷哼一聲，“王道友既如此說，那胡某也只能奉勸你，不要做有違道令之事?！?p> 對峙結束。
兩個道人各自收劍入鞘，幫了許宣的道人看過來，對他道:
“書生，你便是許宣吧？”
“正是，呃，你如何知曉？”
許宣看過去，卻看不清對方的臉。
“是，就好。”
那道人兩根手指點在他眉心上。
一道聲音自心底而起。
“此生莫出鎮(zhèn)定。”
……
微風拂面，許宣醒了。
天亮著，他躺在河岸邊。
他想起來了，他是鎮(zhèn)定縣漁南鄉(xiāng)北橋村的一個書生，姓許，名宣，父母早亡，他獨自在遠離村落的山谷居住，努力讀書，過著半隱居的生活，終于在今年開春通過童生試，成為了鎮(zhèn)定縣的一個童生。
此前失憶，是因入城領廩米和文書，不小心摔倒磕到腦袋。
這幾天遭遇離奇，世事無常，讓他有點懷疑人生，竟有了隱居的念頭。
只等鎮(zhèn)定事了，他就要回鄉(xiāng)隱居。
……個屁啦！
這段記憶和莫名的隱居念頭到底是什么鬼！
他許宣是個穿越者好嘛！
他父母健在，只因他是留守兒童長大，對父母感情不深。何況考慮到他死了還有一大筆存款和保險賠償金留下，上頭還有個孝順的哥哥，所以對父母家人不想不念。
但家人還健在的好嗎！
那兩道人不知什么意思，上來就給他一個孤苦伶仃的設定！
綜合觀察，這段莫名加入腦內(nèi)的記憶和隱居的念頭，自然是假的不能再假。
問題是。
他居然知道。
而他們居然不知道他能知道。
這其中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個胡道人，上來二話不說就要殺他，還有那個王道人，不讓胡道人殺他，卻給他塞進來這么一段毫無邏輯的記憶和余生打算。
他們行事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
不讓許宣在世間待著。
而且聽起來，甚至這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那個賊道和秦荷兒，只是被順手處理掉？
許宣想起那個俊美道人的眼睛，又回想起入侵他夢里的那雙眼睛，兩者模樣不同，作用卻相似，都有著莫名的親切感，讓他們說的話聽著格外親切。
許宣還在想那兩個道人，卻不知道，體內(nèi)還有一個道人，正對他圖謀不軌。
在許宣無法看到的體內(nèi)神魂里，一面小小的幡旗微動，正往外滲出一絲絲冰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