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二背著吳秋遇來到河邊。吳秋遇一邊揉捏著崴傷的腳，一邊問道：“丁大哥，你剛才怎么找到我的？”丁不二說：“我在鐵拳門窺遍了每間屋子，都不見你師父。正要回來找你，誰知半路殺出個黑衣人，跟我糾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他甩掉。我想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就順著咱們約定的路線一路找。后來看見鐵拳門的人在那個巷子里吵嚷，猜想你可能在院子里面，便繞到后墻翻入，正聽見那姑娘和你說話。等她出門，我才進(jìn)去找你?！?p> 吳秋遇悶頭不再言語。丁不二問道：“兄弟，你怎么了？”吳秋遇抽泣道：“師父已經(jīng)……死了。”丁不二一驚：“死了？你怎么知道的？在哪兒找到他了？”吳秋遇說：“剛才那個……她說在柴房里見過我?guī)煾?。那時候就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早該……毒發(fā)身亡了……”丁不二也不禁搖頭嘆息：“那里有打斗痕跡，就算不是毒發(fā)，恐怕也難逃歹人的毒手。唉。老天真是瞎了眼！”
吳秋遇越哭越傷心。與師父相處多年，早已是誰也離不開誰，現(xiàn)在師父突然沒有了，叫他如何承受。而且，是自己招惹鐵拳門的人在先，才連累師父被人算計。想到這里，吳秋遇捶胸痛哭：“是我害了師父！是我害了師父！師父！”他抱在樹上，撞頭大哭起來。丁不二安慰道：“你不要太難過了。鐵拳門作惡多端，咱們早晚把這個仇報了。”
夜色深沉，天上星光閃爍。吳秋遇的哭聲雖然低沉，但在這靜靜的暗夜之中，也顯得格外真切。
丁不二忽然一驚，拉著吳秋遇躲到樹后。吳秋遇不知發(fā)生何事，擦干眼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四五十步以外，一個黑衣人正東張西望。他小聲問道：“那是什么人？”
丁不二低聲說道：“還不清楚。就是他在鐵拳門跟我糾纏，先前戴斗笠的那個也是他。他也跟成三路動手，可見不是鐵拳門的。他為什么要糾纏我，還死追不放，我還真有點想不出來。”吳秋遇仔細(xì)看了看，那人現(xiàn)在沒戴斗笠，但由于距離太遠(yuǎn)，天又黑，看不清臉。黑面人在那里張望了一陣，又轉(zhuǎn)身往東跑去……
二人折騰了半宿，全都累了，便倒在河邊的草地上，一覺睡到天亮。
丁不二起身，去河邊洗了臉，回頭望著吳秋遇，輕輕吹了兩聲口哨，看他醒了沒有。吳秋遇睜開眼，哭了半宿仍有些干澀，見丁不二在河邊，就也懶懶地站起來走過去，蹲下捧起涼水，胡亂在臉上潑了幾下，徹底清醒了。丁不二說：“餓了吧？走，大哥帶你去吃東西。”吳秋遇也真是餓了，上一頓還是昨天中午吃的呢。
鐵拳門在朔州城西，張善人家在城北。二人便只敢在城中的東南角出來走動，以遠(yuǎn)離鐵拳門的耳目和住在張府的那個女子。
丁不二隨便找了一個街邊的攤子，揀張剛擦完的桌子叫吳秋遇一起坐下來，要了兩碗羊湯、一張大餅，另點了幾盤小菜。張羅生意的是個中年婦女，另有一個小伙計。羊湯很快端了上來。丁不二起身去找蒜。吳秋遇四處買藥，又折騰了半宿，現(xiàn)在是又渴又餓，端起湯碗便喝了一大口。那羊肉湯剛出鍋不久，還燙得很。他“啊”了一聲，丟下碗，伸著舌頭哈呼起來。
旁邊幾個客人聽到動靜，一發(fā)轉(zhuǎn)過臉來，看到吳秋遇的樣子都不禁大笑起來。一個小姑娘笑瞇瞇走過來：“哈哈。你也太心急了，喝個湯都能把舌頭燙了。”吳秋遇抬頭看著她。只見那姑娘也就十六七歲，個頭不高，左臉處有一綹頭發(fā)垂著，她一笑，隱隱露出一塊黑跡，右邊臉上還有大大小小七八個斑點。
丁不二拿著蒜回來，大致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燙著舌頭了？”他扭頭吩咐道：“伙計，幫忙拿碗新醋來。”“這里有。”老板娘端了一碗醋，遞到吳秋遇面前。吳秋遇呆望著醋碗，不知何意。丁不二說：“你試試這個，含上一口?！眳乔镉龆似鸫淄耄具斯具藥卓?，一飲而盡。丁不二看到想攔他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吳秋遇只覺得嘴里酸澀難忍，整個臉都變形了，肚子里還咕嚕咕嚕地往上冒酸氣。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怎么這么傻呀？太好玩了！”丁不二輕輕推了小靈子一下：“去！小丫頭一邊玩去！”小靈子沖著丁不二“哼”了一聲，走開了。
丁不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那醋是讓你泡舌頭用的，誰讓你喝了？張嘴?！闭f著，往吳秋遇的舌頭上抹了一點藥膏。吳秋遇伸著舌頭，想吐又吐不出來，看見鍋邊的木桶，走過去，舀起一瓢涼水大口喝起來。丁不二苦笑著搖頭：“你這么喝來喝去的，羊湯都省了。”
老板娘關(guān)切地問道：“小兄弟，好些了沒有？”吳秋遇肚子里仍然咕嚕咕嚕冒酸氣，不過舌頭好多了，沖她點了點頭。
小姑娘離了座位，轉(zhuǎn)悠著對眾人說道：“我說一個謎語大家猜猜啊。一個東西肚子大，裝水裝醋都不差。你們猜，那是什么東西？”一位客人想了想，說：“是碗?！绷硪粋€人說：“不對。碗哪有肚子？應(yīng)該是壇子?！毙§`子：“對了，就是壇子！大號的醋壇子！”說完，往吳秋遇這邊看了一眼。吳秋遇一時沒有想明白，傻傻地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其余眾人會意，又都大笑起來。
丁不二知道小靈子在取笑吳秋遇，快步走了過去。小靈子警惕地看著他。丁不二礙于她是個小女孩，不好發(fā)作，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就走回來，坐下，看著吳秋遇：“舌頭還疼不疼？吃點東西吧。”吳秋遇坐回原處，拿起大餅小心地嚼了起來，又扭頭看了小靈子兩眼。小靈子沖他笑了一下，也坐回去吃東西。
老板娘說：“聽口音，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剛才這小兄弟燙了嘴，雖然算不上我們的不是，可畢竟是在我這里，我心里過意不去。這羊湯大餅就算我請了，待會兒吃完了，可不許跟我提錢?！倍〔欢聛恚χf道：“嫂子好會說話。這怨不得你，我不會少你半文錢?！崩习迥镎f：“那可不行?！?p> 小靈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在身上摸找了一會兒，驚訝地小聲嘀咕：“我的錢袋呢？”伙計本已過去等著收錢，見她拿不出錢來，只道她是要吃霸王餐的，緊緊盯住她，生怕她跑了。
小靈子看了伙計一眼，沒理他：“老板娘，我的錢袋找不到了。這回先欠著行不？改天一定回來給你。”老板娘：“不礙事，那就改天再來吃吧?！?p> 伙計：“嬸子，我看她是成心想白吃，可別叫她騙了！”小靈子：“你才白癡！我都說了改天回來給你，還能賴你的不成？”伙計：“這天底下，哪有吃了飯不給錢的？”
小靈子一指吳秋遇：“他們不是也不用給錢么？”伙計：“人家可沒說不給！”兩個人就此爭辯起來。旁邊的人都在笑瞇瞇地看熱鬧。
吳秋遇看著丁不二：“丁大哥，要不咱們替她……”丁不二笑道：“她剛才取笑你，你還心疼她？也罷，給你。”摸出一塊碎銀子，擱到桌上。吳秋遇拿著銀子走到小靈子身邊：“你是不是忘帶錢了？”
“要你（管）……”小靈子本以為吳秋遇是借機(jī)過來報復(fù)的，正要跟他爭吵，忽然看見他拿著銀子遞過來，不由得愣住，驚訝地看著他。吳秋遇把銀子交給伙計：“這是替她給的，你們別吵了?！被镉嬕娏算y子，也無心再爭吵，看了小靈子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小靈子卻不依不饒，沖著伙計喊：“找錢！”伙計回頭說：“銀子是這位小哥給的。你不說聲謝謝，還有臉要錢？”小靈子：“他給了我就是我的！找錢！”丁不二搖頭暗笑，招呼伙計：“你就找給她吧?！被镉嬋ニ懔隋X，把找回的銀子往桌上一拍，沖小靈子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去招呼別的客人。
小靈子把桌上的銀錢收了，看了看吳秋遇，隨口說了聲“謝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了吃飯的地方。丁不二邊走邊問：“你師父不在了，兄弟日后作何打算？”吳秋遇心中悲切：“我和師父在山里住了五年，除了師父偶爾下山，從來就沒有分開過。現(xiàn)在，師父沒有了……我也不知道?！倍〔欢@道：“唉，你師父救死扶傷，卻遭歹人算計。那鐵拳門的惡賊著實可恨！奈何他們?nèi)硕鄤荼姡蹅円粫r也報不了仇。不如暫且離開這里，免得你再遭了他們毒手。”
吳秋遇只恨自己悟性不高又不夠刻苦，尤其是后來還迷上“五禽戲”，對師父傳授的“降魔十三式”只是耍得純熟，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師父那樣的威力。其實，他學(xué)了“降魔十三式”之后，就只真正用過一次，就是牛四撞死那一回，在后來只是不斷練習(xí)，并沒有真正用過，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威力。再加上他本性善良，習(xí)武只是遵從師命，他自己只當(dāng)是山中的一項消遣，從沒想著要去爭勇斗狠，更別說殺傷人命。他心中就沒想過要用“降魔十三式”中的任何一招去跟人打架。此刻，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不能給師父報仇。
丁不二見他沉默，開口說道：“不如還跟著我，咱們一道去闖蕩江湖?！眳乔镉鳇c了點頭。想不到折騰了一大圈，最后還是回到丁大哥身邊，就像當(dāng)年剛跟他下山的時候一樣。
丁不二聽了自然高興，忽然想起那柄短劍，嘆息道：“當(dāng)年你跌落山崖，我也氣結(jié)昏倒，醒來只顧找你，卻將那把短劍失落了。昨晚我又在鐵拳門見到了那把短劍，本已到手，卻又被他們奪了去，真是可惜。我一直沒想明白，那短劍怎么會到了鐵拳門的人手里?！?p> 吳秋遇心頭一顫：“當(dāng)年我跟師父離開山谷的時候，短劍是留在香兒枕頭底下的。后來師父下山，才知柳大叔和香兒早已不在山谷，小屋也燒了。如今短劍在鐵拳門出現(xiàn)，難道香兒和柳大叔也是被他們害了？香兒，柳大叔，你們還活著嗎？你們在哪兒??？”他腦子里又亂了起來。
丁不二見了，忙問道：“兄弟，你怎么了？”吳秋遇不愿提及傷心事，忙遮掩道：“沒事。我也在想短劍的事。那個東西很要緊嗎？”丁不二說：“那是我從天山惡鬼手里奪來的，吹毛斷發(fā)，削鐵如泥，想必有些來歷。既然咱們不能在鐵拳門得手，也不能便宜了他們。我只要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說鐵拳門藏了這樣一把寶劍，自會有相干的人找上門來，叫他們不得安寧?！眳乔镉霭底渣c頭，覺得那樣一定可以讓鐵拳門的人得到報應(yīng)。
走著走著，丁不二忽然一驚，忙將吳秋遇拉到一個瓜果攤后面。吳秋遇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丁不二示意他不要出聲，指引他往街上看去。
吳秋遇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戴斗笠的神秘人物又出現(xiàn)了。
丁不二小聲道：“真是陰魂不散。看來此地不可久留。我去引開他，你趁機(jī)離開，一路向南，走得越遠(yuǎn)越好。等我甩了他，自會前去找你?！眳乔镉鳇c頭應(yīng)了。丁不二從懷里掏出一個粉紅色的錢袋，遞給吳秋遇：“這是剛才那個丫頭的，本想教訓(xùn)她一下就還她?，F(xiàn)在她走了，你先拿著。若是碰見，你就還給她。如果碰不著，你就自己留著吧。”
吳秋遇還沒來得及多問，丁不二已經(jīng)快步離去，閃身鉆進(jìn)了一條巷子。戴斗笠的神秘人物顯然是看到了，緊跟著便追了過去。吳秋遇心中疑惑：“這個人屢次跟丁大哥糾纏，到底會是什么人呢？”
神秘人物一路追趕丁不二，出了城，一直追到城東的小樹林。他凝神觀望，早已不見丁不二的蹤影，氣得用拳頭在樹干上砸了一下，恨恨說道：“可恨賊偷，跑到哪我都要抓到你！”由于用力過猛，手上震破了，流著血。這人竟似全然不覺，悻悻地走了。
丁不二從一棵樹上跳下來，得意地笑道：“想抓到我，怕是沒那么容易?！钡阅ú蝗バ念^的疑惑，嘀咕道：“這到底是什么人呢？為何三番五次非要跟我糾纏不清？沒道理，沒道理呀?！?p> 吳秋遇正在街上走著，忽見前面行人騷動，四散避閃。遠(yuǎn)處有幾個鐵拳門的弟子叫囂著走來，隨意揪住路人和小販盤問。
吳秋遇馬上想道：“他們一定是在找我和丁大哥?！彼泵徒氵M(jìn)一家賣布的店鋪。店里的伙計問道：“小哥選什么布？請到柜臺這邊來?！眳乔镉稣恢绾位卮穑钟袔讉€行人躲進(jìn)來，嘴里抱怨著：“鐵拳門太霸道了！咱們在這里躲躲，免得惹禍上身?！?p> 一個伙計走到門口，向外望了望，已然知道怎么回事，搖了搖頭，又回到柜臺里。那幾個人朝伙計拱手致謝。伙計全當(dāng)沒看見，繼續(xù)手里的活，看來是這種事情見得太多了。
鐵拳門的弟子只在街上耀武揚威，并不進(jìn)入每家門里搜查。四五個人一路橫沖直撞，漸漸遠(yuǎn)去了。那幾個人松了一口氣，有的假意上前買布，有的再次作揖致謝，各自散了。
吳秋遇跟著走出門來，心中暗想：看來只有依丁大哥所說，先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逃過鐵拳門的追殺再說。他打聽著城門的方向走去，忽然又看見幾個鐵拳門的人遠(yuǎn)遠(yuǎn)走來，急忙就近拐入一條小巷。“到處都有鐵拳門的人盤查，這樣走早晚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得想個辦法才行。”他雖然江湖經(jīng)驗不多，但是畢竟不傻。一大一小兩個乞丐迎面走來，正是剛進(jìn)城時遇見的那兩個。
吳秋遇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上前將二人攔住。大乞丐緊張地叫道：“你想干什么？”吳秋遇連忙搖手道：“我不是壞人。我只想……跟大叔換一下衣裳?！贝笃蜇ご蛄恐骸霸趺磽Q？把你的衣裳給我？嘿嘿，你舍得么！”
小叫花子叫道：“大白天的，你想打劫呀？再纏著我們，我可喊人了。你連要飯的都搶，讓別人知道了，看你丟不丟臉！”吳秋遇急忙解釋：“我不搶，是拿我的衣裳跟你們換。大叔你幫幫我，好不好？”大乞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他打量了一番。小叫花子也伸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同聲說道：“好，我們換！”
大乞丐穿上吳秋遇的衣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給小叫花子看。小叫花子拍手叫道：“好看，好看。這回你可賺到了，老大?！眳乔镉鰮Q了大乞丐的衣裳，大小倒合適，只是一股酸臭之氣撲入鼻子，熏得他不禁皺眉。
大乞丐笑嘻嘻上前說道：“我也不白占你便宜。來，我再給你收拾收拾?！闭f著，按住他的頭，動手將他束發(fā)的帶子解了，頭發(fā)披散開來。小叫花子從地上抓了把土，伸長手臂撒在他頭上。大乞丐滿意地點點頭：“你這才像嘛?！眳乔镉隹扌Σ坏茫x過二人，繼續(xù)往城門走去。
大乞丐穿著吳秋遇的衣裳，帶著小叫花子在街上招搖，忽然被人從后面抓住了領(lǐng)子，不禁大叫起來：“誰，誰呀？”后面的人冷笑道：“傻小子，真是不怕死啊，還敢在這招搖。這回看你往哪兒跑！”原來是鐵拳門的人，把他當(dāng)作吳秋遇了。
吳秋遇扮作乞丐，成功躲過鐵拳門弟子的盤查，來到城門附近。他暗自慶幸：“我能平安出城，全靠現(xiàn)在這身打扮，真得多謝那位乞丐大叔。我穿著他的衣裳可以從鐵拳門的人眼前走過，那乞丐大叔穿著我的衣裳會不會被鐵拳門的人盯上？他們不會把他當(dāng)作是我給抓走吧？”想到這里，吳秋遇忽然有些不安。
“應(yīng)該不會吧？他們見過我的，即便把他抓了，一看不是我，應(yīng)該也會放了?！蔽仪镉鲎晕野参恐^續(xù)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萬一鐵拳門的人找不到我，把火氣發(fā)到乞丐大叔的身上，我豈不是把他們給害了？那幫壞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他憑記憶原路往回走，去尋找那兩個乞丐。
遠(yuǎn)遠(yuǎn)聽到小叫花子的哭聲，吳秋遇快步奔了過去。發(fā)現(xiàn)小叫花子正跪在藥鋪門口，向伙計央求：“您行行好吧。我們老大被人打了，求您舍點藥吧。等我們要到錢，一定給過來還錢?！迸赃呌腥俗髯C：“是真的。無端被鐵拳門的人打了一通，怪可憐的?！?p> 吳秋遇心中一凜，覺得對不住那乞丐，便將師父給他的所有銀子都拿出來，輕輕放到小叫花子腳邊，然后快步消失在人流之中。圍觀的人見了都感到相當(dāng)詫異，議論起來，有人當(dāng)即提醒小叫花子。小叫花子拿起銀子，愣了一下，聽說給錢的人已經(jīng)走了，便對著吳秋遇離去的方向磕起頭來：“謝謝好心的大爺！謝謝了！”
時過正午，又剛剛往城門走了一個來回，吳秋遇覺得肚子餓了。昨天他就沒顧得上吃晚飯，在悲傷和奔跑中折騰了半宿，今天早上又被羊湯燙了舌頭，只是隨便吃了幾口大餅，他已經(jīng)好幾個時辰?jīng)]有正經(jīng)進(jìn)食了，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剛才一激動，銀子都給了那個小叫花子，現(xiàn)在懷里只有丁不二臨走留下的那個粉紅錢袋，可那是別人的，不能動。吳秋遇只能望著街邊的飯館，聞著魚肉的香味，自顧咽著吐沫。
早上那個小姑娘丟失了錢袋，也因為身無分文正在街頭想轍，看見一個叫花子站在那里咽口水，不覺多看了兩眼。兩匹快馬在大街上疾馳而來。馬上是兩個赤膊的漢子，背后插著大刀，高聲喊著：“閃開，閃開！”嚇得行人慌忙躲閃。吳秋遇側(cè)身讓到一旁，散亂的頭發(fā)被馬匹帶起的風(fēng)吹起來，露出半個臉來。
小姑娘見了，馬上認(rèn)出他，走到他身邊清脆地問道：“怎么半天不見，淪為乞丐了？你那個同伙呢？”吳秋遇見是她，伸手把懷里的錢袋掏出來，遞過去：“早上你取笑我，他一時不爽就拿了你的錢袋，本想教訓(xùn)你一下就還你的，可是后來……”
看到又有鐵拳門的弟子出沒，吳秋遇趕緊住了口，用頭發(fā)把臉遮嚴(yán)。小姑娘看在眼里，暫時沒吭聲，掂了掂錢袋，開心地系到腰間，等到鐵拳門的人走遠(yuǎn)了，才開口說道：“你還算老實！看在你如數(shù)歸還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們了！你扮成這個樣子，怕鐵拳門的人認(rèn)出來？”
吳秋遇趕緊示意他小點聲，黯然說道：“我?guī)煾副昏F拳門的人害死了，我也被他們追殺。你認(rèn)出我了，不要告訴他們好不好？我不是壞人。”
小姑娘愣了一下：“他死了？他只是偷了我的錢袋，不至于遭到這樣的報應(yīng)吧？”她以為吳秋遇所說的師父就是丁不二。吳秋遇心情不好，低著頭沒說什么。小姑娘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妥，趕緊說道：“對不起，我口沒遮攔說錯話了，我其實沒有惡意的。你餓了吧？跟我走，帶你下館子去?！?p> 吳秋遇跟著小姑娘來到一個很大的酒樓門口。吳秋遇抬頭看著牌匾上的字：金福樓。小姑娘已經(jīng)邁步走了進(jìn)去。吳秋遇正要跟進(jìn)去。有伙計上前攔住他：“叫花子，要飯到別處去！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出去出去！”小姑娘回頭說道：“是我?guī)淼?，讓他進(jìn)來。”伙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倒不像是沒錢的，這才猶豫著放吳秋遇進(jìn)門。
吳秋遇跟著小姑娘上了二樓。此時已然過了飯點，樓上客人不是很多。小姑娘隨便找張桌子坐了，對吳秋遇說：“這是朔州城里最大的酒樓，氣派吧？”有伙計迎上來，詫異地看了看“叫花子”，對小姑娘說道：“姑娘說得不錯，我們金福樓是朔州城里最好的酒樓。您來點什么？”小姑娘卻道：“我說最大倒可當(dāng)?shù)?。是不是最好，那得吃了才知道。只管挑拿手的好菜上一桌。?p> “好嘞?！被镉嫅?yīng)聲去了。隔了丈許有桌客人，見有叫花子在座，有些不滿，指點著小聲議論。小姑娘瞅了他們一眼，高聲說道：“怎么著，你們想請他過去吃??？”那幾個人知趣地住了口，無奈地?fù)u著頭。吳秋遇不禁暗笑，這小姑娘的嘴可真是厲害。
很快，菜便端上來。吳秋遇著實餓了，從散亂的頭發(fā)縫里看著小姑娘的臉色。小姑娘說：“餓了就吃吧?！眳乔镉霾辉倏蜌猓鹂曜泳痛蟪云饋?，哪管盤子碗里是什么東西，只顧往嘴里填。小姑娘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笑著說道：“你慢一點，沒人跟你搶?！眳乔镉鲎炖锶脻M滿的，憨笑起來。
周圍的客人見了，又不禁搖頭，只是惹不起小姑娘，便又繼續(xù)自己的談話。其中一人問道：“胡老板，別光說生意上的事。你這趟從西域回來，還有什么特別的見聞，也給大伙說說?！迸赃叺娜艘捕己闷?，催促他快講。胡老板把筷子放下，神秘兮兮地說道：“別的倒也沒什么，上次也都說過了。只是有一件事，保準(zhǔn)你們從來都沒聽說過?！迸赃叺娜舜叽俚溃骸澳憔蛣e賣關(guān)子了，快說吧?！毙」媚锫犓麄兲岬绞裁刺貏e的見聞、從來沒聽說過的事，也心生好奇，留意聽著。
胡老板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輕輕把酒杯放下，把桌上的每個人都看了一眼，才得意地說道：“賀蘭映雪，雌雄雙怪，你們聽說過么？”
“賀蘭映雪？”“雌雄雙怪？”眾人無不驚奇?！澳鞘鞘裁?？”“沒聽說過?！薄昂习?，你快說說。”
吳秋遇咬著雞腿忽然停下，抬起頭看著胡老板。小姑娘也被勾起了興趣，等著聽他往下說，瞥見吳秋遇嘴里停了，就說：“關(guān)你什么事，快吃！”吳秋遇笑了一下，又繼續(xù)悶頭吃喝。
胡老板見成功勾起了眾人的好奇，眉飛色舞地繼續(xù)說道：“賀蘭映雪是西域的一種花草，是天底下最好的藥材，什么病都能治，什么毒都能解?！薄熬褂羞@么好的東西？怎么從來沒聽說過？”眾人無不稱奇，即便他是吹牛，也愿意繼續(xù)聽下去。
胡老板說：“那東西已經(jīng)失傳幾百年了。你們上哪兒聽說去？”當(dāng)即有人喪氣：“已經(jīng)失傳啦，那說著還有什么意思？”胡老板得意地看了看眾人，繼續(xù)說道：“失傳是失傳，不過最近又出現(xiàn)了。”馬上有人露出羨慕之色：“想必胡老板已經(jīng)重金買了，弄回了好幾車吧？這會你可要賺大發(fā)了！”
胡老板搖了搖頭：“哪那么容易？你當(dāng)這賀蘭映雪跟人參似的，隨便花錢就能買了？那東西只在賀蘭山里有，有雌雄雙怪在那兒守著，誰敢去采？”眾人越發(fā)好奇：“雌雄雙怪？到底是什么怪物？”吳秋遇差不多吃飽了，放下筷子專心地聽著。小姑娘也聚精會神地聽故事。
胡老板又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道：“傳說那雌雄雙怪面目猙獰，行事怪異，厲害得很。有人親眼瞧見，他們一拳把活熊從前胸打穿到后背，用手就把那只熊活撕了。聽說他們還吃人呢?！北娙藷o不驚愕。
小姑娘笑道：“雌雄雙怪要是吃人，那親眼瞧見他們的人還能活著回來？你又是聽誰說的？”胡老板正在興頭上，被她問得一時語塞，狠狠瞪了她一眼，支吾道：“他是……在遠(yuǎn)處看見的。雌雄雙怪當(dāng)時只顧了吃熊，沒看到他，不行么？”
被小姑娘攪了興致，胡老板無心再講下去，站起來對同桌的幾個人說：“我吃好了，鋪子里還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蹦菐讉€人也紛紛抱怨著，先后跟著胡老板走了。“雌雄雙怪……還不如叫雌雄雙煞，這樣聽起來更嚇人?！毙」媚镉X得雌雄雙煞這個名字很好玩。瞥見吳秋遇又停了，問道：“你怎么又不吃了？”吳秋遇笑笑說：“我吃飽了。”
這時，忽聽樓下伙計大聲問道：“你也是那姑娘請來的？”有人答道：“什么姑娘？我自己有銀子。聽說你們這兒飯菜不錯，過來嘗嘗。”伙計奚落道：“你有銀子？拿出來我就讓你進(jìn)！”想是那人掏了銀子，得意地說道：“怎么樣？夠不夠吃你一頓飯的？”伙計納悶道：“嗨，今天真是邪門了。叫花子都遇上好親戚，有錢下館子了?！敝宦牁翘萋曧?，那人噔噔噔走上樓來，嘴里還問著：“樓上還有好座兒么？”
吳秋遇扭頭一看，上來的竟是那個在鐵拳門假扮鐵拳王的老叫花子，馬上想起遇害的師父，一下子站起來。小姑娘低聲問道：“你認(rèn)識他？”吳秋遇恨恨說道：“鐵拳門的人讓他假裝病人，請我?guī)煾溉タ?，然后趁機(jī)在茶里下藥。他是鐵拳門的幫兇，我要找他評理?！毙」媚镒寘乔镉鱿茸隆乔镉鰵夂吆咦?，兩眼瞪著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手里拿著一錠銀子，抬頭見了吳秋遇，回頭沖樓梯口嘟噥道：“這不是有叫花子么？他來得，我怎么就來不得？”“叫花子哪來那么大的銀子？肯定是偷的！得把他拿去報官！”兩個伙計追上來，要把他拉下樓去。老叫花子叫道：“什么偷的！這是鐵拳門的成三爺賞的，不信你去問問？”倆伙計將信將疑，暫時松了手。
小姑娘起身說道：“既然人家有錢，那就是你們的客人，為什么不讓人家吃飯？來，坐到這邊來?！眰z伙計相互看了一眼，搖著頭下樓去了。
“好丫頭！”老叫花子笑嘻嘻走過來，在吳秋遇身邊坐了。吳秋遇兩眼瞪著他。老叫花子叫道：“哎呀，你看我干什么？人家只能對你一個人好??？”吳秋遇又想站起來跟他理論，被小姑娘攔住。
看到桌上的美食，老叫花子馬上流口水，手里的銀子都掉在了桌上。雖說是吃剩下的，卻也還有不少。他抓起半只燒雞，扭下一條雞腿，放在嘴里啃嚼起來。
小姑娘招手喚過伙計，用桌上的銀子把賬結(jié)了，并吩咐不用找錢。那伙計自然高興，哪還管銀子是誰的。老叫花子悶頭一通狂吃，片刻之間，盤子碗里的東西便所剩無幾了。
小姑娘走到窗口，向外望了一會兒，驚奇地叫道：“外面的風(fēng)景太好了！藍(lán)天白云大柳樹，映在水里真好看！”吳秋遇懶得與老叫花子同坐，也走到窗口，站在小姑娘身后向外張望。
老叫花子用手在嘴邊抹了一把油，又在身上擦了擦手，站起來揉著肚子，打著嗝，開心地說道：“飽了，飽了。金福樓的廚子果然名不虛傳。哎，你們看啥呢？”小姑娘回頭道：“外面的風(fēng)景可好了，你要不要來看看？”“好啊。這還是第一次上金福樓，是得好好看看。”老叫花子說著，也往窗邊走來。小姑娘推開吳秋遇，自己也往旁邊挪出一步，給老叫花子騰出地方。老叫花子毫不客氣地擠到了窗口。
小姑娘指著水面叫道：“快看，這水里的魚怎么長腳了？”吳秋遇頗覺驚奇，只是被老叫花子擋在前面，什么也看不見。老叫花子手扒著窗子，探出半個身子去看：“哪兒呢，哪兒呢？怎么沒有??？”“馬上就有了?！毙」媚锷焓衷谒成弦煌?，老叫花子便翻了出去。
吳秋遇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下，可是事發(fā)突然，根本來不及。只聽撲通一聲，水面激起一兩尺高的水花。老叫花子沉入水中，好久才冒出水面，兩手撲騰著，大呼救命。小姑娘驚叫道：“不好啦，有人落水了！”幾個客人和伙計聽見動靜，一發(fā)擁過來觀看。
吳秋遇隱約覺出，這像是小姑娘的故意設(shè)計。他剛要說話，早被小姑娘拉了衣袖，擠出人群，快步走下樓來?；镉嬚昧四清V銀子找回的余錢，揣進(jìn)自己懷里，樂得合不攏嘴。見二人下來，馬上笑臉相迎：“兩位吃好了？一路走好！”直將二人送出門外。
吳秋遇急切地說道：“看看哪兒能繞過去，我們先把他救上來吧?！毙」媚锟粗骸八麕腿撕δ銕煾福氵€要救他？”吳秋遇說：“他是可恨，可他好像真是乞丐，萬一不是鐵拳門一伙的呢?！?p> 小姑娘說：“是不是一伙都害了你師父，還管他做什么？”吳秋遇說：“也許，他不是故意幫人害我?guī)煾傅摹Ｗ屗@樣活活淹死……我們還是先把他救上來吧?！?p> 小姑娘說：“你倒是個好人?？磥碇挥形覊牧?？我只是教訓(xùn)他一下，替你出氣。如果想讓他死，我還喊人干什么？放心吧，那么多人看著呢，他死不了。”吳秋遇想了想，是那么回事，這才放心地笑了：“還是你想得周全?！?p> 往前走了一會兒，小姑娘忽然說道：“我叫小靈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吳秋遇說：“我叫吳秋遇?！薄皡乔镉?？這個名字不好，叫著不順嘴。要不我叫你小叫花子？也不好。叫你什么好呢？”小姑娘自顧犯起愁來。吳秋遇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又走了一陣子，小靈子停下腳步，看著吳秋遇問道：“你想不想去鐵拳門報仇？”吳秋遇一愣：“想啊！可是我斗不過他們，只怕報不了仇?！毕氲竭@里，他不禁黯然。
小靈子說：“想報仇你就聽我的。給我三天時間，保證替你出了這口氣！”吳秋遇愣愣地望著她，隱隱覺得，她那么聰明，說不定真有對付鐵拳門的辦法，于是用力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此一番際遇，有詩《逢變遇知音》述曰：
初入江湖驚劇變，憾由博愛毀恩師。
重回?zé)o助孤為困，幸得有女兩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