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靈子忽然想起一事，把時秋風(fēng)叫到一邊，小聲問道：“時姐姐，你那天說，如果我們見到如夢姐姐，讓她好好想想你說的話。你到底跟她說過什么呀？我能問嗎？”時秋風(fēng)看了看小靈子，又扭頭看了一眼吳秋遇，開口說道：“鐵大哥和紀(jì)姑娘的事你是知道的。紀(jì)姑娘不幸遇難，鐵大哥也苦了自己這么多年。如夢的情況跟紀(jì)姑娘很像。我跟她說，如果想跟吳秋遇在一起，最好學(xué)一點武功，不要讓鐵大哥和紀(jì)姑娘的悲劇重演。”小靈子稍稍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時秋風(fēng)問：“還記得那天我故意抓你的事嗎？”小靈子輕輕點了點頭，試探著問道：“你是想試試我會不會武功？”時秋風(fēng)點頭。小靈子低下頭去，輕聲問道：“姐姐為什么要試我這個呀？”時秋風(fēng)看著她，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們兩個，說實話我還是和如夢更親。但是我覺得，她跟吳秋遇在一起不合適。”小靈子偷偷看了時秋風(fēng)一眼，小聲說：“姐姐跟我說這個干什么呀？秋遇哥哥已經(jīng)和如夢姐姐定了親，是他師公做的主。他們早晚是要成親的?！?p> 時秋風(fēng)稍稍沉默了一會，說：“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有機(jī)會的時候就要珍惜，免得將來后悔。”說完，嘆了一口氣，忽然有些惆悵。小靈子知道她想起鐵秋聲的事，安慰道：“時姐姐，你的心意，我想鐵師叔是知道的。總有一天，他會來找你的?！?p> 時秋風(fēng)看著小靈子，笑了一下，道：“怎么說到我身上了。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小靈子說：“我們先要去找如夢姐姐，已經(jīng)有了一些線索?！睍r秋風(fēng)說：“你和如夢都是好人。還是讓秋遇自己拿主意吧?！毙§`子羞澀地低下頭。
花慶春說：“爹，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師太和秋遇兄弟他們到家里坐坐吧。”花向榮連連點頭：“對，對。吳少俠，師太，小靈子姑娘，請隨我們到家中一敘。三弟，你趕緊回去張羅酒席?！被ㄏ蛄赁D(zhuǎn)身先走了。小靈子聽到招呼，和時秋風(fēng)一起回來。眾人一起離開紫竹林。花家的人躲過一劫，比來的時候精神多了。
吳秋遇問：“靈兒，你說鮮子湯真的會放棄武林至尊的事嗎？”小靈子說：“當(dāng)著那么多人宣讀了誓書，還有明秀師太和花家做見證，容不得他反悔?！眳乔镉稣f：“那他一定后悔死了。”小靈子說：“他這叫自作自受?！眳乔镉稣f：“我有點不明白。之前他兩次暗算花家的人，也沒當(dāng)上武林至尊。為什么還要對花家下手？”小靈子說：“他已經(jīng)害了人家兩次，第三次再想暗算就沒那么容易了，當(dāng)然不想在擂臺上再見到花家的人?！?p> 吳秋遇說：“可是，現(xiàn)在花家好像已經(jīng)沒人能打敗他。他又何必非要弄個誓書逼著花家放棄呢？”小靈子說：“也許他來之前還不能確認(rèn)吧，而誓書的事是提前策劃好的?！眳乔镉稣f：“去花家鬧過之后，他就應(yīng)該知道了，按說可以放心了，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弄誓書的事?！毙§`子回想著當(dāng)時的情景：“雖然當(dāng)時沒人打得過他，但是花公子有三招特別厲害，讓鮮子湯吃到了苦頭?！眳乔镉稣f：“那三招跟別的招式明顯不一樣，一定是戒緣大師教給他的?！?p> 小靈子眼前一亮：“秋遇哥哥你提醒我了。我現(xiàn)在知道鮮子湯為什么非要那份誓書了?！眳乔镉隹粗§`子，等她說出答案。小靈子說：“前兩次武林至尊爭奪，花家的人都被鮮子湯算計。一個留在少林寺，成了戒緣大師。一個雙腿殘疾，只能坐輪椅。鮮子湯知道花家的人一定非常恨他，但是這么多年沒人去報復(fù)，顯然可以斷定花家的實力大不如前?？墒沁@次在嵩山，鮮子湯見到了戒緣大師，知道他的武功更勝從前，肯定很害怕，所以才想到逼花家寫誓書，讓他們退出武林至尊的爭奪。這樣他就可以避免再與戒緣大師正面為敵?！?p> 吳秋遇說：“戒緣大師已經(jīng)出家，那個誓書對他有用嗎？”小靈子說：“他一旦還俗，還是花家的人。所以鮮子湯逼著花老爺在誓書上寫的是，花家永久退出武林至尊的爭奪，而不是花老爺自己。就算戒緣大師還了俗，因為那份誓書在，還是無法參加武林至尊的爭奪。”吳秋遇點了點頭，忽然說：“戒緣大師可以代表少林寺出戰(zhàn)啊。鮮子湯還是躲不過他?！毙§`子笑道：“少林寺有了然大師，就算要參與武林至尊的爭奪，也不會安排戒緣大師出場?！眳乔镉稣f：“鮮子湯太能算計了。幸虧這次宣讀誓書的是他，戒緣大師又有機(jī)會了?！毙§`子說：“鮮子湯自作自受。不管戒緣大師參不參與，反正鮮子湯是沒戲了?！?p> 花慶春回頭招呼吳秋遇和小靈子。吳秋遇快走兩步跟上去。小靈子卻被史云雙叫住。史云雙說：“上次忘了問你，你說的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小靈子說：“她叫柳如夢。和姐姐一樣，也是個美人兒?！笔吩齐p驚喜道：“你們要找的原來是如夢姑娘?！毙§`子說：“是啊。姐姐認(rèn)識她？”史云雙說：“前幾日她去過棲霞山，說是要跟隨師父出家。后來被師父勸走了?！?p> 吳秋遇聽她們說到柳如夢，快步走了回來，激動地問道：“如夢到過棲霞山？她現(xiàn)在在哪？”史云雙見吳秋遇對柳如夢的事如此關(guān)切，不禁愣了一下，說：“他是和曾可以一起來的，好像回鎮(zhèn)江了?！眳乔镉雠d奮地說：“靈兒，咱們現(xiàn)在就去鎮(zhèn)江吧?！毙§`子點頭同意：“嗯。你先去跟花公子說一聲?！?p> 史云雙看著吳秋遇走開，低聲問小靈子：“你和吳少俠，你們……”小靈子微笑著說：“我們是好朋友。我們到江南，就是幫他來找如夢姐姐的。”史云雙問：“那吳少俠和如夢姑娘，他們……”小靈子說：“秋遇哥哥和如夢姐姐從小相識，已經(jīng)定了親。”史云雙遲疑了一下，說：“我聽如夢姑娘說，他好像有個情郎叫一心，剛剛遭遇不測。怎么吳少俠也跟她……有婚約？”小靈子說：“她所說的一心哥哥就是秋遇哥哥。秋遇哥哥確實遇險，但是沒死。所以我們又來找她了?！笔吩齐p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還怕給如夢姑娘惹麻煩呢。你這么一說，我就踏實了?！?p> 吳秋遇跟花家的人道別?；业娜藰O力挽留。小靈子走過來說道：“我和秋遇哥哥急著去找人。有個姐姐以為秋遇哥哥遇難了，非常難過，我們不放心。”吳秋遇也點頭確認(rèn)?；腋缸右膊缓迷偻炝?，只是請他們找到如夢以后，務(wù)必再來江寧玩。
吳秋遇和小靈子辭別眾人，趕奔鎮(zhèn)江。
柳如夢想在棲霞山出家不成，跟著曾可以回到鎮(zhèn)江。曾可以明里暗里細(xì)心看護(hù)。柳如夢表面上平靜，心里卻一直在思念吳秋遇，也沒有放棄出家的打算。過了兩天，她忽然想到，明秀師太讓她稟明盧夫人再出家可能只是一個說辭，其實是想穩(wěn)住她，讓曾家的人慢慢勸說她打消念頭。盧夫人把她當(dāng)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怎么可能讓她出家當(dāng)尼姑呢？想到這里，柳如夢不禁發(fā)愁。
“明秀師太不肯收我。留在曾家，早晚還要面對盧夫人的好意和曾公子的用心。我的心已經(jīng)隨著一心哥哥去了，不可能再想別的事情。最后的親人一心哥哥也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想到這里，柳如夢又有了尋死之心。
“我的死無足輕重，可是曾家人真心對我，知道了難免傷心。即便要死，也要死得自然一些，這樣或許大家好接受一些。”柳如夢開始偷偷絕食，準(zhǔn)備餓死自己。她每日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送來的飯菜一口不吃，多少藏起來一些裝作吃了，再找機(jī)會丟掉。幾天過去，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曾可以感覺到柳如夢的變化，關(guān)切地問道：“如夢，哪里不舒服么？”柳如夢輕輕搖頭：“沒有。也許前些天悲傷過度，去棲霞山又累著了，歇幾天就好了。你不用管我，去忙自己的事吧?！彪m然她努力裝作沒事，畢竟身子太虛，顯得有氣無力。
曾可以沒再說什么，出來還是不放心?？吕先硷w色舞地走出房間，身后傳來蒙昆等人的笑聲?？吹皆梢?，柯老三馬上收起笑容。曾可以問：“你要出門？”柯老三含糊答道：“啊，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嗎？”曾可以說：“正好你要出去，順便請個郎中回來?！笨吕先坪醪惶樵福骸罢埓蠓蚋墒裁囱剑坑腥瞬×藛?？”曾可以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說道：“記著，請鎮(zhèn)江最好的郎中！”柯老三不敢再多問，點頭應(yīng)了一聲，匆忙走了。曾可以往柳如夢的房間望了一眼，轉(zhuǎn)身回到自己房間。
柯老三嘟囔道：“難得有空去趟怡紅院，請什么大夫啊？蒙昆他們都在呢，干嗎非得讓我去？誰病了？分明是在折騰我嘛。逛窯子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喜歡，也犯不著故意刁難。”他越想越生氣。
來到怡紅院門口，柯老三心癢難耐，可是公子吩咐的事又不能不辦。剛好看到街上有個江湖郎中，他靈機(jī)一動，快步走過去。江湖郎中見有人光顧，當(dāng)然高興。
柯老三帶著江湖郎中來到百花洲，囑咐道：“到里邊我會說你是江南最好的郎中。你裝得像一點，別露了。把那個破幌子扔了！”江湖郎中把招攬生意的幌子放到地上，開心地說：“多謝大爺提攜。我就說我是江南醫(yī)館的大夫。那是本地最好的醫(yī)館。”柯老三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他進(jìn)去。
曾可以見這么快就請來了大夫，很高興?？吕先f：“公子，這里沒我的事了吧？”曾可以說沒事了?？吕先吒吲d興地轉(zhuǎn)身走了。
曾可以帶著江湖郎中來到柳如夢房間。柳如夢推脫不過，只得讓郎中把脈。江湖郎中又問了問，看了看，提筆開出一張方子，上面寫的都是一些進(jìn)補的藥。曾可以當(dāng)即讓人去買藥，并問江湖郎中能否在這里暫住幾日，以便隨時關(guān)注如夢的病情。江湖郎中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欣然答應(yīng)。
柳如夢吃了補藥，身體有所恢復(fù)。曾可以非常高興，重賞了江湖郎中。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柳如夢肚子里隱隱有脹痛的感覺，她只是一個人忍著，跟誰也沒說。這一日她忽然要嘔吐，不小心把桌上的茶碗碰掉了。曾可以聽到動靜，推門沖進(jìn)來：“如夢，你怎么了？”柳如夢捂著肚子，彎著腰艱難說道：“我沒事。”說完又要嘔吐。
曾可以急忙讓人把郎中叫來。江湖郎中問了問情況，又給柳如夢把了脈，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在旁邊焦慮等待的曾可以，起身說道：“公子，恭喜恭喜。尊夫人有喜了?！痹梢月犃?，當(dāng)即傻眼。柳如夢愣了一下，想到這是吳秋遇的骨血，不禁悲喜交加，撲到床頭哭了起來。江湖郎中看到二人的反應(yīng)，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曾可以忽然一把揪住他：“你確定沒有看錯？”江湖郎中慌忙說：“夫人腹有脹痛，幾次要嘔吐，肯定是有喜了！我摸到的是喜脈，肯定不會有錯！”曾可以慢慢放開他，無力地坐在桌邊的凳子上。
江湖郎中見勢不妙，連診金也不敢要，悄悄退出門口，匆忙走了。
柳如夢哭了一會，對著窗口流淚道：“一心哥哥，我現(xiàn)在懷了你的骨血。你終于后繼有人了。”曾可以則呆呆地坐著，頭腦一片空白。
曾梓圖給鮮子湯出了劫持女眷的主意，又在花府見證鮮子湯得手，便一直留在客棧等信。過了兩日，沒等到萬山派來人告知，曾梓圖暗罵鮮子湯不厚道，便又帶著曾婉兒去棲霞山拜師。明秀師太婉言回絕。曾梓圖父女無奈，只得下山。料想花家剛剛遭受騷擾，短期內(nèi)不太可能考慮花慶春的親事，曾梓圖便帶著曾婉兒先去鎮(zhèn)江找曾可以匯合。
父女二人來到百花洲，發(fā)覺氣氛有些沉悶，不禁心中納悶。
郝青桐和廖樹山從屋里出來，看到他們，快步迎了過來。郝青桐開口問道：“曾公，大小姐，你們回來啦？江寧的事辦得怎么樣？”曾婉兒說：“這個回頭再說。我哥哥呢？”郝青桐說：“公子心情不好，剛才看到他在園子里?！痹鲌D問：“出什么事了？”郝青桐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好像跟如夢姑娘病了有關(guān)。”
曾婉兒驚訝道：“如夢姐姐病了？找大夫看過了嗎？”郝青桐說：“看過了。具體病情，公子不讓問?！痹駜簡枺骸叭鐗艚憬阕∧奈?？”郝青桐趕緊指給她看。曾婉兒對曾梓圖說：“爹，您先去找哥哥。我去看看如夢姐姐。”曾梓圖點了點頭。曾婉兒走后，曾梓圖則讓郝青桐帶路，去找曾可以。
曾可以正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瘋狂地打拳。他已經(jīng)把《北冥玄經(jīng)》中的“幽冥鬼手”使得純熟，正在試著加入內(nèi)功心法。由于司馬相的手稿被血跡污染，他看到的“地火無名”心法并不完整。再加上他此刻心煩意亂，氣血運轉(zhuǎn)漸漸遲滯，忽然大叫一聲，身子抽動了幾下，忽然發(fā)狂起來。
曾梓圖遠(yuǎn)遠(yuǎn)見了，打發(fā)郝青桐和廖樹山先回去，然后飛身上前，出手按撫。不料曾可以忽然使出幽冥鬼手，迅速向他抓來。曾梓圖一驚，慌忙閃身躲過。一直過了十余招，曾梓圖才抓住破綻，將曾可以制住。曾可以吐了一口血，身子一軟，幾乎癱倒。曾梓圖趕緊扶住他，呼叫道：“以兒，你怎么了？”曾可以頭一垂，失去知覺。曾梓圖趕緊扶他坐下，在后面給他運功調(diào)理。
曾婉兒輕輕敲門：“姐姐在嗎？我是婉兒。”柳如夢聽出是曾婉兒的聲音，起身開了門：“妹妹來得正好。我一個人正有些悶?zāi)?。”曾婉兒進(jìn)了屋，開口問道：“聽說姐姐病了，現(xiàn)在好些了嗎？”柳如夢微笑道：“我很好，沒有生病?！痹駜阂娏鐗艟翊_實很好，有些意外：“剛才他們說我哥哥心情不好，是因為姐姐病了。我問大夫給姐姐看過了沒有，他們還說看過了。原來都是在胡說。”說著在桌邊坐下來。
柳如夢說：“大夫確實來看過。不過我沒有生病，而是……有了?！弊詈髢蓚€字她說得很小聲。曾婉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愣地看著柳如夢。柳如夢以為她沒聽清，重新說道：“婉兒，我懷孕了?！痹駜恒读艘幌?，慢慢站起來：“姐姐有喜了？我哥哥知道嗎？”柳如夢說：“知道?！痹駜赫f：“那他應(yīng)該高興啊。怎么會心情不好呢？”柳如夢低下頭，小聲說：“是一心哥哥的?！痹駜恒读艘幌?，緩慢地坐下，心情復(fù)雜，陷入沉默。
曾可以緩醒過來。曾梓圖收了手：“以兒，你終于醒了。剛才嚇?biāo)赖??！痹梢曰仡^見曾梓圖在自己身后，趕緊轉(zhuǎn)身問道：“爹，您什么時候到的？”曾梓圖說：“我和婉兒剛從江寧回來。聽說你心情不好，所以馬上過來看你?！痹梢韵氲阶约鹤呋鹑肽У臉幼颖凰吹?，不禁有些擔(dān)心?！侗壁ば?jīng)》上的武功是其生父司馬相秘密傳授的，曾可以從沒在曾梓圖面前顯露過。以曾梓圖的閱歷以及他和北冥教的關(guān)系，一定能看出那是北冥教的武功，一定能想到逃走的司馬相。
曾梓圖沒有詢問武功的事，而是關(guān)切地問道：“以兒，看你好像心緒煩亂。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曾可以支吾道：“沒，沒什么。孩兒讓爹爹費心了。您剛到，婉兒呢？咱們到屋里說話吧?！痹鲌D輕輕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進(jìn)了房間，曾梓圖簡單說了一下江寧發(fā)生的事，也問了問這里的情況。曾可以有些心不在焉。曾梓圖讓他好好休息，起身出去了。曾可以坐到桌邊開始發(fā)呆。
曾婉兒推門進(jìn)來，走到曾可以身邊，輕聲說道：“哥哥，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如夢姐姐已經(jīng)把事情跟我說了?！痹梢晕⑽⑻Я艘幌骂^，沒有說話。曾婉兒說：“如夢姐姐心里有了寄托，至少不會尋死覓活了。哥哥以后還有機(jī)會。”曾可以慢慢抬起頭，看了看曾婉兒，輕嘆一聲，又把頭低下去。曾婉兒說：“你這樣讓如夢姐姐看到了，只會讓她一起難過。不如去找爹聊聊，或者出去散散心?！痹梢猿聊艘粫⑽Ⅻc了點頭。曾婉兒說：“好了。哥哥早點想清楚吧。我先出去了?！痹梢詻]說什么，只是站起身，看著妹妹走出門口。
曾婉兒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忽然有些心煩意亂，倒在床上，開始胡思亂想：“我和哥哥都是一廂情愿。明明知道秋遇公子和如夢姐姐兩情相悅，而且已經(jīng)定了親，還要拆散他們。秋遇公子因為我不幸身亡。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如夢姐姐?，F(xiàn)在如夢姐姐有了秋遇公子的骨肉，我一定盡全力照顧她。”
曾婉兒翻來覆去，忽然坐起來：“如夢姐姐和秋遇公子都不是隨便的人，她怎么會忽然懷孕呢？”皺著眉想了一會，忽然明白了：“一定是在漁陽客棧，邵九佳給他們下了藥，他們才……算起來，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如夢姐姐應(yīng)該來年就會生了。這樣也好，秋遇公子總算是有后了。秋遇公子……都是我不好，非要想著和你在一起，結(jié)果反倒害了你！我現(xiàn)在很后悔。秋遇公子，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如夢姐姐！”她捂著臉小聲嗚咽起來。
曾可以休息了一會，身上靜脈沒有那么刺痛了，一想到如夢懷孕，又覺得胸悶難當(dāng)。他站起身，打開房門，往柳如夢的房間看了看，決定出去走走。這一次他誰也沒叫，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出了百花洲。
不知不覺來到金山寺附近。他不禁愣了一下：“怎么走到這來了？上次如夢說，法海故意拆散人家姻緣，不是好人。那我和妹妹千方百計地阻撓她和吳秋遇團(tuán)聚，害得他們生離死別，不是也和法海一樣？”他停下腳步，望著金山寺的山門發(fā)呆。
兩個人迎面走來。其中一個興奮地說道：“苦海禪師果然是大師，三言兩語就把我心中的謎團(tuán)給解了。這趟沒白來！”另一個人得意地說：“那當(dāng)然了！不然愚兄怎會帶你來這里找他？”“多謝兄長！”二人與曾可以擦肩而過。曾可以心中一動：“今天無意走到這里，也許是天意。如果金山寺的苦海禪師真如他們所說，我何不去找他請教，說不定可以化解心中煩惱?！毕氲竭@，他快步往前走去。
進(jìn)入山門，穿過天王殿，在大雄寶殿前攔住一個小和尚問道：“小師父，請問苦海禪師現(xiàn)在何處？”“施主跟我來吧?！毙『蜕兄苯訋チ朔秸墒?。
曾可以上前給苦海禪師見禮：“在下曾可以，拜見大師。”苦海禪師招呼他坐下，開口問道：“施主不是本地口音，來找老衲所為何事？”曾可以說：“聽聞大師深明禪理，見識過人，我特意前來求教。”苦海禪師說：“施主有何疑問？不妨說來聽聽。”這老和尚倒一點也不謙虛。
曾可以不知道老和尚是否真有見識，有意先試探一下，于是問道：“聽說金山寺曾有位法海大師，斷卻了許仙與白蛇的一段孽緣。不知大師對此事有何評論？”說完，他靜靜盯著老和尚，仔細(xì)觀察他的反應(yīng)?？嗪６U師微微一笑：“此系訛傳故事，老衲沒有評論?！?p> 曾可以一愣：“這件事世代相傳，婦孺皆知，怎么大師說是訛傳？莫非大師身為金山寺僧人有所避諱？”苦海禪師笑道：“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有什么避諱？”曾可以顯然不信。苦海禪師問：“施主想不想聽老衲說說法海禪師的事？”曾可以說：“愿聞其詳。”
苦海禪師說：“唐朝有位宰相，名叫裴休，出身名門，世代禮佛，還捐建了溈山的密印寺。當(dāng)時一位皇子身染惡疾，看遍名醫(yī)皆未奏效。裴休身為宰輔，便送自己的兒子代皇子出家。密印寺住持靈佑禪師為其子賜號“法?！保@便是后來的法海禪師。”曾可以心中暗想：“沒想到法海竟然有如此顯赫的出身，難怪不食人間煙火?！?p> 苦海禪師繼續(xù)說道：“剃度之后，靈佑禪師命其每日苦行，前后為寺內(nèi)常住劈柴有近三年，又為五百僧眾運水近三年。行單上的苦行結(jié)束以后，便讓他閉關(guān)修行。三年期滿，不開關(guān)門。靈佑禪師親自到關(guān)門外直呼其名，禪師才應(yīng)聲而出，圓滿得道。一時間，僧俗大眾皆來問道。為避俗諱，乃受師命外出游歷，終至本地駐錫禪修。后從當(dāng)?shù)厥┲骺谥械弥颂幵袞|晉澤心寺的道場，又在密林蔓草之間發(fā)現(xiàn)了損毀的殘佛。法海禪師燃燒一節(jié)手指，誓愿重修道場，為眾生樹立伽藍(lán)?！痹梢灶H為驚訝，法海和尚出身顯赫，沒想到竟能吃得了這許多苦，不禁對他的經(jīng)歷越發(fā)好奇。
苦海禪師繼續(xù)說道：“法海禪師開山勞作，籌建寺院，漸漸贏得信眾的支持。挖地基時意外掘出一批金鎰（鎰：古代重量單位，相當(dāng)于二十兩），禪師決定上交官府。太守將此事奉奏皇帝，皇帝敕令將黃金撥發(fā)給寺院，作為朝廷供養(yǎng)，并賜名金山禪寺。法海禪師成為金山寺開山初祖，深受后世敬仰?！?p> 曾可以忍不住問道：“照大師這么說，法海禪師是位苦行得道的高僧，怎會旁生枝節(jié)，去拆散人家的姻緣？”苦海禪師反問道：“難道施主真的相信，有白蛇成精化作人形，還與人類締結(jié)姻緣？”曾可以一時無語。苦海禪師繼續(xù)說道：“法海禪師初來之時，荒山密林雜草叢生，半山崖有一條白蟒出沒，時常出來傷人。百姓不敢上山燒香。法海禪師驅(qū)伏白蟒，將其趕入江中。這或許就是他與白蛇的淵源?！痹梢月犃?，半信半疑?？嗪６U師微笑道：“剛才所說的這些，并非老衲杜撰。施主有興趣，可以查看金山以及本寺的志紀(jì)，件件都有記載。”
曾可以說：“看來世人對法海禪師多有誤解。晚生只不過拿白娘子和許仙的事打個比方。我真正想問的是：假如真有類似許仙和白娘子的事，其中的白娘子不是蛇精，而是人，法海也不是金山寺的開山祖師，或者說就不是一位僧人，而是一個他們都認(rèn)識的熟人，卻要將二人拆散。大師對這樣的事有何評論？”
苦海禪師說：“老衲雖不懂世俗情愛，卻也知人間有情。事分兩面。如果施主所說的二人，彼此用心至誠，本來能有大歡喜的結(jié)局，旁人橫加拆散便有違人道，實不足取。但若這二人雖然有情，卻難逃世俗牽涉，最后難得善終，則相熟之人規(guī)勸也在情理之中?！痹梢匝矍耙涣?，最后這句話讓他頗為受用。也就是說，如果吳秋遇和柳如夢本來就注定不會有好的結(jié)果，那他們兄妹的所作所為就沒什么不妥了。
曾可以越想越激動，忽然跪倒：“晚生愚妄，多有冒犯，還望大師指點迷津?！笨嗪６U師趕緊起身扶他：“施主有話請講，何必如此？”曾可以仍然跪著說道：“實不相瞞，晚生有兩個朋友，一個叫柳如夢，一個叫吳秋遇。晚生救過如夢姑娘幾次，知她善良純真，對她情有獨鐘。后來才知道她已經(jīng)和吳秋遇定了親。晚生心存妄念，仍想著和如夢姑娘在一起，就想方設(shè)法不讓他們重逢。前幾日，秋遇兄弟意外身亡。如夢姑娘得知后悲痛欲絕，大病一場，還打算出家。晚生實在不忍，又接回來照顧。如今驚聞她有孕在身，是秋遇兄弟的骨血。我不知該如何面對，望大師指點迷津?！?p> 苦海禪師稍稍想了一下，忽然問道：“老衲法名為何？”曾可以抬頭看著他，愣愣地說道：“苦海，苦海禪師。”苦海禪師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正是苦海，相信世人都不會喜歡這個名字。但老衲知道，那只是師父給的一個名稱而已。老衲若時時計較苦海之名，便永遠(yuǎn)不能脫離苦海。只要自己心中放下了，苦海便不再是苦海?！崩虾蜕姓f著，把曾可以扶了起來。
曾可以愣愣地望著苦海禪師，一時沒明白他說的意思?？嗪６U師微笑著說道：“一看施主就是個聰明人。回去好好想想老衲的話，一定可以脫離苦海?！薄岸嘀x大師指點?！痹呻m然還是不明白，但也不好繼續(xù)追問，躬身拜謝，轉(zhuǎn)身走出方丈室。
“若時時計較苦海之名，便永遠(yuǎn)不能脫離苦海。只要自己心中放下了，苦海便不再是苦海?！痹梢苑磸?fù)念叨著，漸漸有所領(lǐng)悟。出了山門，忽見曾梓圖急匆匆走來。
看到曾可以從金山寺出來，曾梓圖快步走上前問道：“以兒，你怎么到這來了？我剛才聽說你不在房里，問他們都說不知道，就趕緊出來找你?！闭f著，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看來剛才走得一定很急。曾可以心中感動：“爹，孩兒讓您……費心了。我來找苦海禪師聊幾句?！痹鲌D輕輕摸了摸他的肩膀，說：“傻孩子，咱們是父子。你的事爹不操心誰操心??？爹知道你心情不好，怕你一時想不開，所以急著出來找你?？吹侥銢]事，我就放心了?！?p> 看著曾梓圖慈祥的面容和頭上的汗水，聯(lián)想到自己平日得到的關(guān)愛，曾可以心中頗為感動。他忽然眼前一亮，頓悟了苦海禪師的那兩句話的意思，馬上開心起來：“爹，孩兒沒事了！謝謝爹！”曾梓圖很驚訝：“以兒，你這是？”曾可以笑著說：“爹，孩兒真的沒事了！剛才跟苦海禪師聊了幾句，現(xiàn)在看到您，我什么都想通了！”曾梓圖見他如此開心，說：“那就好。咱們回去吧?！痹梢杂昧Φ攸c了一下頭，殷窮地扶著曾梓圖往回走。
曾梓圖并不是曾可以的生父。盧夫人懷孕期間與丈夫司馬相失散，遭遇馬匪洗劫，逃難時被曾梓圖救下，在曾梓圖的精心照料下，生下曾可以。考慮到一個人撫養(yǎng)兒子長大實在困難，又一直沒有司馬相的消息，經(jīng)人勸說，盧夫人改嫁曾梓圖。后來盧夫人又生下曾婉兒。曾梓圖對待曾可以和曾婉兒根本沒有親疏遠(yuǎn)近，甚至對曾可以還更重視一些。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曾可以聯(lián)想到自己身上。如今柳如夢有孕在身，雖說不是自己的骨血，但只要自己真心對待，一定可以贏得柳如夢的心。將來自己和如夢也可以像爹爹曾梓圖和母親那樣相親相愛。想到這里，他終于明白了苦海禪師所說的話：若時時計較苦海之名，便永遠(yuǎn)不能脫離苦海。只要自己心中放下了，苦海便不再是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