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又下了一場雨。
冬天的腳步，終于迫不及待踏入這片繁華大城市。
葉輕昭很長時間沒有再見過沈長安，也沒有再去督軍府。
她是聽焦蔓茵說，督軍府的二小姐沈珍珠，依舊留在北平，督軍沒有放棄她，決定重新教養(yǎng)她。
“......督軍讓沈珍珠去圣約翰大學(xué)讀醫(yī)科，我阿爸就問我，明年畢業(yè)了，要不要也留在圣約翰讀醫(yī)科?！苯孤鸬馈?p> 沈珍珠不再是單純養(yǎng)在深宅吃喝玩樂的小姐，督軍讓她去學(xué)西醫(yī)，將來做個軍醫(yī)，戰(zhàn)事起的時候，她可以上戰(zhàn)場。
督軍夫人心里不樂意，又想著此乃權(quán)宜之計，也不敢反對。
就這樣，沈珍珠留在北平，督軍原諒了她的失誤。
“其實我挺想學(xué)西醫(yī)的?！比~輕昭道，“有容乃大，了解西醫(yī)，對中醫(yī)的發(fā)展更加有利。”
“如果你想去圣約翰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反正我是不出國的。”焦蔓茵道。
焦家五個孩子，焦蔓茵的大哥和三姐都定居國外，父母身邊不能沒有人承歡膝下，焦景和性子沉不住，他肯定是要出去走走的，唯獨焦蔓茵會留在父母身邊。
她不會走留學(xué)這條路。
軍政府總參謀長的女兒，焦蔓茵也不愁嫁，她不需要刷層金粉來彰顯自己的價值。
晚夕和葉君堯聊天，葉輕昭也說起了圣約翰大學(xué)的醫(yī)科。
葉君堯道：“圣約翰大學(xué)，算是華東最好的大學(xué)了，你若是想讀的話，倒也是不錯的前途?！?p> 葉輕昭說：“我之前沒想到，后來我又想，有人說戰(zhàn)亂是山上滾下來的石頭，沒人可以阻擋，它遲早會來到我們身邊。我不能扛槍打仗，做個軍醫(yī)護(hù)士，倒也不錯?！?p> “不必這樣?！比~君堯道，“咱們又不是軍人世家，沒這樣的責(zé)任，遇到了動亂，躲開就是了?！?p> 葉輕昭沒有反駁葉君堯，點點頭。
“阿哥，你想和沈家相認(rèn)嗎？”葉輕昭問他。
葉君堯頓了下。
初冬的北平，一到周末就是陰雨雪天，好似老天故意跟人們作對，把人都困在家里。
葉輕昭想著期末考試，她基礎(chǔ)太差，又請假了二十來天，想在期末考出好成績，自然就需要更加用心。
周末的早晨，下起了稀薄的細(xì)雨，葉輕昭穿著一件夾棉袍子，去后花園的涼亭背誦國文。
她原本可以在房間或者陽臺的，但是她怕吵醒葉君堯。
葉君堯最近瘦了很多，人也不及從前精神。
他的身份這件事，幾乎壓垮了他。
后花園的涼亭，空氣清新，雖然袖底生寒，卻讓頭腦清晰，葉輕昭拿出國文課本，認(rèn)真背誦。
過了一個月，到了冬月初八，正好是西洋歷的十二月二十三。
明天就是平安夜，學(xué)校安排了文藝演出，葉輕昭前段時間請假，沒有參加任何一項。
圣誕節(jié)之后，又是周末。
學(xué)校放三天假，兩天文藝表演，沈長安就派人替葉輕昭請了五天的假。
“走，我?guī)闳ヌ颂K州?！鄙蜷L安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行囊。
“去蘇州？”葉輕昭一頭霧水。
“去蘇州！”沈長安道。
沈長安沒有商量的意思，東西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只把葉輕昭往車子里一塞，汽車就開動出城了。
同時，葉輕昭也記起，沈長安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甚至要帶她去見一個人.......
去蘇州就是辦這件事么？
“不樂意去？”沈長安一邊開車，一邊斜睨著她。
冬日的官道上，車輛稀少，路也不算特別平整，顛簸著葉輕昭迷迷糊糊的想睡覺。
“不是，是害怕?！比~輕昭嘀咕道，“是跟你出門啊，不小心又要遇到刺殺。長安，你的心不是一般的大?！?p> 沈長安敲她的額頭。
葉輕昭是越想越覺得此行兇多吉少，她說：“你連一個副官也沒帶。”
“你怎么知道我沒帶？”沈長安道。
葉輕昭伸頭看后視鏡，看了半晌，確定沒有人跟著，她翻了個白眼。
“我出門還大搖大擺的，要不要把軍政府的火車開出去，告訴全天下的人我到了蘇州地界？”沈長安漫不經(jīng)心開著車，騰出一只手揉她的腦袋，“后面有三輛車，若是出事，第一批支援五分鐘內(nèi)就能趕到?！?p> “那萬一這五分鐘之內(nèi)，咱們被人打死了呢？”葉輕昭側(cè)頤。
沈長安捏她的臉：“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然后，沈長安又說，“生死在天，閻王那有本賬呢，該你死就是你死，不講道理的。沒到你死的時候，當(dāng)面挨槍都可能會啞火。”
沈長安還告訴葉輕昭，有次他差點被人槍斃，那槍都抵住了他的腦袋，突然卻啞火了。
他命不該絕。
他們倆就此行是否安全的問題，討論了將近一個小時。
沈長安說不過她就動手，一會兒捏捏臉，一會兒揉揉腦袋。
后來，葉輕昭在顛簸中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窗外是褐色的田野，阡陌整齊，枯草頹敗。
路并不好走，官道凹凸不平。
沈長安開車認(rèn)真專注，可能是想什么事情，薄唇微抿。陽光從車窗照進(jìn)來，給他的側(cè)顏渡上了一層稀薄的金芒，他的俊美沒了陰鷙和冷漠，反而很溫暖。
他在葉輕昭身邊時，表情是溫暖的，心也是溫暖的。
“醒了？”他的余光瞥見葉輕昭動了，笑著說道，然后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發(fā)，“真能睡，跟只貓一樣！”
她初睡未醒，雙頰白皙紅潤，頭發(fā)零落低垂，慵懶的眸子似一泓清泉，能映到人心里去。
沈長安驚訝的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長大了，比一年前更有魅惑。她既有女孩的純真，又有女人的嫵媚，懵懂未醒時眸光流轉(zhuǎn)，就有勾魂奪魄的瀲滟。
他呼吸頓了下。
“......以后要把你藏緊了！”沈長安想。
惦記她的男人，會越來越多。
“咱們?nèi)ヌK州是做什么？”葉輕昭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問沈長安。
“到了你就知道?！鄙蜷L安道。
從北平到蘇州，路并不是特別的好走，沈長安怕葉輕昭顛簸難受，車速緩慢而平穩(wěn)。
九個小時之后，終于到了蘇州地界。
沈長安沒有進(jìn)城，而是往城郊而去。
越來越荒蕪。
“你是不是要把我賣了？”葉輕昭攏了攏衣領(lǐng)，問。
“你想得美！你是我嘴里的肉，我誰也不肯給！”沈長安道。
葉輕昭撇撇嘴，露出一個鄙夷的神情。
車子又轉(zhuǎn)了很久，路越發(fā)難走了。
中途路過一處茶寮，沈長安下車，發(fā)現(xiàn)有包子和花卷，還有豆?jié){。
他俯身問葉輕昭：“餓嗎？”
葉輕昭被車子顛簸得饑腸轆轆，點頭如搗蒜：“餓了?！?p> “下來?！鄙蜷L安笑道。
茶寮有點亂，敞開著，都是路過進(jìn)城的人歇腳。
葉輕昭和沈長安開著汽車，衣著華貴，很容易被認(rèn)為是城里有人的先生小姐，于是那幾個人腳力夫，不懷好意盯著他們。
“來四屜包子，老板！”沈長安喊道。
包子上來，葉輕昭覺得口感不好，包子皮有點酸。
她咬牙吃了兩個，沈長安則是大快朵頤。
“你真是不挑食?！比~輕昭道。
“有的吃就不錯了。”沈長安說，“我餓極了，活生生的兔子剝了皮就能嚼完一只?！?p> 葉輕昭覺得惡心。
她嫌棄極了：“你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惡心話！”
沈長安笑，摸她的腦袋，說她太精貴了。
可能是沈長安說他活吞兔子的話，也嚇到了旁邊那桌躍躍欲試想搶劫的腳力夫，他們骨碌喝完茶就跑了。
茶寮四周沒有遮攔，冬月的風(fēng)陰冷刺骨，葉輕昭捧著熱豆?jié){不肯松手，一連喝了兩碗。
沈長安風(fēng)卷殘云的吃完了，汽車重新上路。
半個小時之后，他們在路邊停了車。
到處荒蕪，連村落也沒有，只有遠(yuǎn)處幾座山。
冬月的荒山孤零零的，到處荒蕪。
“怎么，咱們要爬山啊？”葉輕昭問。
她也有點疑惑，北平郊區(qū)也有山，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蘇州來？
“嗯?！鄙蜷L安道。
他將車子停穩(wěn)，帶著葉輕昭走過狹窄的田埂，往山腳而去。
山腳左右有兩戶人家，大門緊閉。
看到了人影，突然有戶人家開門，居然是個身材高大結(jié)實的男人，扛著一支長槍，朝沈長安跑過來。
“團(tuán)座！”男人給沈長安行禮。
葉輕昭這時候隱約明白了什么，她心中微動。
沈長安下巴微揚，向他道：“開門?！?p> “是！”
葉輕昭和沈長安，沒有路過旁邊的山路，而是直接進(jìn)了屋子。
進(jìn)屋之后，西屋的地下密室打開，沈長安拿了電燈，帶著葉輕昭下了密室。
密室修建得很結(jié)實，四周都是混泥土的墻壁，約莫一米寬，兩米高。
沈長安牽著葉輕昭的手。
“.......這是不是你的秘密軍火基地？”葉輕昭隨著沈長安往里走，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jīng)]有盡頭，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倆的呼吸時，葉輕昭突然問。
“輕昭聰明。”沈長安贊賞道。
地道很長很長，而且七拐八拐的，葉輕昭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方向感。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覺雙腿發(fā)軟。
“長安，你干嘛帶我來這么秘密的地方？”葉輕昭問。
他見葉輕昭喘氣有點急，可能是真的累了，就停靠在歇了歇。
趁著歇息的功夫，他跟葉輕昭解釋說，“這個軍火基地，就是我的后盾。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藏在這里。輕昭，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要你知曉我的軟肋在哪里，這樣你在我身邊時，就會有安全感?！?p> 葉輕昭一愣。
光線幽淡的地下通道里，葉輕昭的呼吸全部消失不見了。
她輕輕咬住了唇。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現(xiàn)給她，交付給她，因為他平等對待她。
“輕舟，我想你手里拿住我的軟肋，這樣你就會明白，我不會真的欺負(fù)你?！鄙蜷L安低聲，“我對你，不是虛情假意！”
良久，葉輕昭輕輕嗯了聲。
沈長安將手電遞給她，然后半蹲下身子：“我背你走，還有走一會兒呢?！?p> 葉輕昭接過來。
手電被他握過的地方，暖暖的，有暖流沿著葉輕昭的掌心，滑入心頭。
沈長安背著葉輕昭，走起來明顯就要比剛剛快了很多。
約莫十分鐘，他們到了一處深山的峽谷里，這條密道是從山腳直通腹地的。
路上，沈長安告訴過葉輕昭：“這山上，到處都是機關(guān)炸藥，層層防備，只有這條密道進(jìn)出，可謂銅墻鐵壁?！?p> 到了峽谷，有個很大的軸輪，放下木框，沈長安和葉輕昭站在木框里，之后軸輪再緩緩轉(zhuǎn)上去。
半山腰的里側(cè)，幾乎被挖空了，做成了最天然的軍事基地。
專家和研究人員走過來，跟沈長安敬禮。
看到葉輕昭，大家有點吃驚。
“這是葉小姐，我的人?！鄙蜷L安道。
眾人又給葉輕昭敬禮。
隨后，沈長安帶著葉輕昭，去看了很多的地方。
山脈的最西南角，有間密室緊閉著。
沈長安站在大門前，掏出了鑰匙。
打開密室的門，里面是個偌大的保險柜。
“這里面藏著什么東西？”葉輕昭問。
“不是東西?！鄙蜷L安神秘而笑，“是人?！?p> “人？”葉輕昭駭然，“這.......這是囚牢嗎？”
“害怕了？”沈長安見她聲音都變調(diào)了，回頭打趣她。
他甚至威脅她：“將來你敢跑了，我就把你也鎖在這里?！?p> 他說著話，已經(jīng)打開了保險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