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模樣相似的孩童沖了進來，清脆的聲音里滿是歡悅。一直以來都端莊坐著的陸太太微微彎下身子，環(huán)住沖過來的兩個孩子，眼中浮出絲絲笑意。
“慢點，慢點……”陸太太邊說著邊從懷里抽出繡帕，拭去孩童額角的細汗。
陸安衍心頭微動，心想這倆鐘靈毓秀的孩子想必就是他的龍鳳胎弟弟妹妹了。兩個孩子從陸太太懷里探出頭來，看到廳里端坐著的人，看了好一會兒，男童先疑惑地道：“你，是大哥么？”
女童望著陸安衍的臉，水靈的雙眼眨巴著，兩頰上現(xiàn)出幾絲激動的紅暈，抿唇笑了起來，轉(zhuǎn)過頭對男童說：“這一定是大哥，你看他和爹爹多像?！?p> “不對，”男童歪著頭想了想，道：“大哥比爹爹更好看。”
“對對對，爹爹有胡子，爹爹的胡子一點都不好看，還是大哥好看?！迸葎澲∈?，笑著露出了小小的虎牙。
聽著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陸安衍有點哭笑不得。
陸太太張唇欲言，卻又頓了頓，微微拉了拉兩個孩子，整理了一下他們的衣服，垂眸低語，輕柔的聲音顯得十分禮貌而矜持：“安衍，這是你的弟弟妹妹，陸安晨、陸雪曦，安晨比雪曦早出生一刻，他們今年六歲?！?p> “安晨見過大哥?！?p> “雪曦見過大哥?！?p> 陸安衍靜靜看著走至身前的兩個小人兒，兩個孩子唇紅齒白，黑漆漆的眸子里異常清澈，毫無一絲雜質(zhì)，眉眼間俱是笑意，小小的臉龐不似父親，和陸太太有五分相似，但更肖似他的母親——先夫人謝燕婉。
看到陸安衍未出聲，陸雪曦皺起眉頭，小小的臉上浮起一絲忐忑不安，小聲喚道：“大哥，大哥……”
“安衍，我先去看看你父親是否下衙了?！标懱亻_口，對兩個孩子沒得到陸安衍的回應(yīng)視若無睹，丟下這一句話，也不待陸安衍反應(yīng)，就自顧自得離開大廳。
廳里頓時只剩下兩個孩子與陸安衍面面相覷，陸安晨喏喏地開口：“大哥，是不喜歡我們么？”
“不是，”陸安衍有點尷尬地搖了搖頭，他剛剛看到兩個孩子的面容，一時走了神，沒來得及回禮，“大哥，很高興看到你們，安晨、雪曦?！?p> 陸雪曦和陸安晨相對一眼，浮出一絲興奮的笑容，齊齊撲向陸安衍。陸安衍看著笑顏如花的小人兒撲過來，急忙伸手攬住，生怕一不小心摔了他們。
孩子心大，驟然看到長得比爹爹還好看的大哥，心中欣喜不已，最直接的反應(yīng)就是想要和大哥親近。雖然兩個孩子并不大，但目前陸安衍的身子卻是如紙糊的一般，齊腰高的孩子入懷，直接撞在他腰際還未愈合的傷口上，陸安衍的臉色瞬間慘白，痛的眼前一暗，他咬了咬牙，將到口的呻吟聲壓下，僵硬著身子環(huán)住兩個孩子，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兩個小孩好似察覺到陸安衍的不對勁，愣愣地抬頭盯著他白的嚇人的臉，帶著哭腔道：“大哥，你怎么了？”
陸安衍眨了眨眼，眨去眼前一陣陣的黑暗，低頭對兩個孩子勉強一笑，“沒事，大哥還沒吃飯，有點餓了，剛剛差點沒力氣接住你們，你們突然撲過來，嚇了大哥一跳?！彼峙牧伺膬蓚€孩子的腦袋，孩子巴掌大的臉，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杏眼嚇得紅紅的，看著怪可憐的。
聽到陸安衍的解釋，兩個孩子點了點頭，陸雪曦伸手，摸了摸陸安衍的臉，小小的手暖呼呼的，拂去他額上的冷汗，踮起腳，湊到他的臉頰邊輕輕親了一下，帶著一股孩子特有的香味，“對不起，大哥，我們剛剛太莽撞了。因為見到大哥，真的是太開心了。大哥果然和娘親說的一樣好看，我和哥哥都好喜歡大哥?！?p> “對的對的，我要和齊豫說，我大哥比他大哥好看的多的多！大哥，你剛剛說餓了，那我讓環(huán)玉姐姐拿糕點來吧，環(huán)玉姐姐的手藝可好了，做的糕點特別特別好吃哦?！标懓渤窟种煨Φ馈?p> 陸安衍的心里說不出的驚訝與愕然，他沒想到兩個孩子是如此欣喜他的到來，聽著他倆甜甜的聲音，一股子酸澀從心底蕩開。放開兩個孩子，他還未開口說話，忽然聽到廳外傳來說話聲，聲音很熟悉，尚未反應(yīng)過來。兩個孩子已經(jīng)開心地喊起來，“是爹爹回來了，大哥，爹爹回來了?！闭f話間就歡快地跑了出去。
陸安衍沒有起身，一方面是不敢見到父親，他對父親最后的印象是十年前父親冷漠的雙眼，未發(fā)一語。另一方面是他的傷口在剛剛的沖撞下著實疼得很，僵直的身子動一下就感覺到一絲溫?zé)釓难恳绯?，傷口?yīng)該是裂開了，他該慶幸的是榮銘給他包扎地夠厚實。
隨著一陣笑聲傳來，看到從門口跨進來的男子，手中抱著雪曦，臉龐與他極為相似，長眉鳳目，高鼻薄唇，皮膚雪白，身量高挑，下顎留著時人最喜歡的四寸美髯，雖已中年，卻半分不顯老，自帶一股風(fēng)流韻味，可謂是貌比潘安。陸太太牽著安晨的手跟在一旁，神態(tài)自若，遠遠看去，幾人間頗顯得和樂融融、父慈子孝。
看到廳里獨自坐著的陸安衍，陸尚書斂起笑臉，頓時剛剛的歡聲笑語都消散一空，空氣里剩下的是冷硬，陸安衍僵硬著身子，只覺得手腳冰涼地很，慢慢站起身，對著男子躬身一禮，“父親?！?p> “嗯。”一聲極為冷淡的回應(yīng)。
陸安衍低垂著的臉神色一黯，抿緊了淡白的唇，手腳的冰涼慢慢傳遍全身，襲進心口。
“爹爹……”雪曦皺著眉頭喊道，還沒開口，就讓陸尚書截下。
“好了，先開飯吧。飯后，安衍跟我去一下書房。”
“是?！?p> 燭火起，冬天的天暗得快，因此顯得飯廳里的燭火特別明亮。廳間一桌豐盛的菜肴，旁邊很多丫環(huán)下人在服侍著。在燭火的映襯下，陸安衍的臉色倒沒有顯得那么難看，不過他能感覺到自己身子的不適，腰際的溫?zé)嵋恢痹谝唤z絲地溢出，帶走身體里的熱量，他的眼前時不時地泛出黑來，但卻始終挺直著腰板，他不愿讓父親察覺出一絲不對勁，雖然他的父親本就不在意。
飯桌上很安靜，除了偶爾的碗筷相碰的輕微聲音，陸尚書沒有再看陸安衍一眼，陸雪曦和陸安晨偷偷看了看陸尚書，又看了看陸安衍，不敢作聲。陸安晨伸出小短手，夾了一塊辣子雞哆哆嗦嗦地放到陸安衍的碗里。陸安衍抬頭詫異地看了眼陸安晨，陸安晨對著他甜甜一笑，輕輕地湊過去說：“我聽爹爹說，大哥以前最喜歡吃這道菜的。我也好喜歡的，不過大哥喜歡，我打算把這個都給大哥，大哥你多吃點就有力氣了。”
陸安晨不舍得看了看紅彤彤的辣子雞，咽了咽口水，一臉哥倆好的對著耳語，但廳里安安靜靜的，他的耳語可以說是全部人都聽得到。辣子雞，十年前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沒想到父親居然記得，只是他現(xiàn)在……陸安衍抬眼向陸尚書望去，陸尚書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卻低頭當(dāng)沒聽到一般，繼續(xù)吃飯。
陸安衍微微一笑，對著陸安晨道：“好，謝謝二弟。”將碗中的辣子雞放入口中，咽下的辛辣沖進肺部，瞬間激起咳嗽的欲望，這幾天稍有好轉(zhuǎn)的肺腑牽起一抹隱痛。他的肺腑兩度受到重創(chuàng)，故忌食辛辣油炸，否則容易誘發(fā)舊疾。
“咳咳……”壓抑不住的咳嗽從喉嚨間發(fā)出，陸安衍伸手捂住唇，低著頭悶悶地咳著。
“怎么了？這是嗆著了么？”陸太太眼中露出一絲焦急，身子動了動，似乎要站起來，卻又忍耐地端坐著，出口的語調(diào)卻頗為冷淡，“環(huán)月，給大少爺?shù)裹c水?！?p> 陸安衍擺了擺手，勉力壓下咳聲，由于咳嗽面上倒是浮出一絲淡淡的血色，捂著唇的手快速地抹了一下，自然地放了下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掌心里一片濡紅。“沒事，好久沒有吃辣，一時有點不適應(yīng)?！?p> “大哥，喝水?！毖╆丶泵h(huán)月手中的水杯遞過去。
陸安衍接過水杯，笑著對急的滿臉通紅的雪曦道：“謝謝小妹。”
陸尚書冷淡地看了一眼，眼里說不清是什么，意味不明地道：“好了，都坐下吃飯，食不言寢不語，有手有腳的都自己夾菜吃?！?p> “哦?！标懓渤亢完懷╆赝铝送律囝^，乖乖坐在位置上吃飯。
陸安衍沉默地坐著，心里有點失落，碗里的飯菜有點食不下咽，他現(xiàn)在也著實吃不下什么，只覺得肺腑火辣辣地喘不過氣，腹部的傷現(xiàn)下疼得有點麻木了，他只是擔(dān)心血色浸滿出來，好在他穿的是玄色衣裳，一時半會地沾上點血跡也不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