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地吃完飯，安晨雪曦兩人還想和陸安衍說說話，卻讓陸太太拉了下去。陸尚書輕咳了一下，就起身走去書房，陸安衍隨后跟著，步伐略微緩慢，身子上有點(diǎn)泛冷，他卻面色如常地走著，十年，他學(xué)到最多的就是忍耐。
一路來到書房之中，這是十年后陸安衍第一次和父親單獨(dú)相處，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內(nèi)心里也是平淡地很，因?yàn)樵谒麅?nèi)心深處，明白父親不愿見他。
陸尚書看著面前的青年，青年飄然出塵的俊美容顏，比之他，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驀然開口：“你氣色看起來不大好。”
陸安衍并無言語相對，他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對于面前的父親，他心中有疑惑、有不安，卻最終都化作了沉默。
“這些年，在邊關(guān)過得如何？”陸尚書看著他，眉眼間似乎有些疲憊，但依然掩不住曾經(jīng)風(fēng)華正茂的玉面痕跡。
“還好。”
“這次回來，打算留還是走？”
“可能留，也可能走?！?p> “嗯，有打算成親么？”
“暫時還沒?！标懓惭艹冻鲆荒繌?qiáng)的笑回道：“邊關(guān)戰(zhàn)事多，要是有個萬一…還是不要拖累他人為好?！?p> 這話一出，書房里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好一會兒后，陸尚書冷冷道：“你是要讓我以后無顏去見你娘嗎？”
“父親！”
陸安衍猛地抬頭，盯著陸尚書那冷峻的臉龐，心口涌起一股倉皇，提及母親，他隱藏在心中的內(nèi)疚在此刻迸發(fā)出來。
“這次回京后，就留在京里，”陸尚書垂下眼瞼，輕聲說道：“太太會幫你看看，有了合適的，我會做安排?！?p> “父親…”陸安衍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陸尚書，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榮銘，想到了自己對榮銘說的話，他并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父親，請問姜家如何了？”
“姜家大郎姜修竹已入大理寺，官至少卿。”
“那…姜家小姐呢？”陸安衍問得很直白。
“姜家小姐目前在宮中，跟在太后身邊，深受太后寵愛。你…莫要多想什么！”陸尚書陸昌明冷冷地看著青年的雙眼，眼里帶著些許不同尋常的淡漠，“離他們遠(yuǎn)點(diǎn)，對你和他們來說，都好?！?p> 陸安衍低著頭想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抬起頭說道：“父親，我想見他們一面?！?p> 陸尚書似乎有些生氣，手掌緊緊握住扶手，青筋咋現(xiàn)，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怒氣，冷笑說道：“你莫是忘了十年前你累的他們一家子死的死，殘的殘！你還想……”陸尚書的話沒有說完，看到陸安衍愈顯蒼白的臉，他撇開眼，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
一陣沉寂。
陸安衍身子微微顫抖，原本已經(jīng)麻木的疼在這一刻似乎變得尖銳起來，肺腑處驟然劇痛，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他握緊雙手，緊緊咬著牙關(guān)，低著頭不發(fā)一語。
“罷了，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陸尚書站起身，低低的話語里帶著一絲擔(dān)憂，“如果有不舒服的，可以喚府醫(yī)看看。明天面圣后，再去看看你外祖父外祖母?！?p> “是?！标懓惭茌p輕回了一句，行了一禮，就迅速退出書房。房外冷風(fēng)簌簌，他抬起頭，現(xiàn)出白如紙的臉，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衣裳背后已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濕冷濕冷的，屏退帶路的丫環(huán)，他便腳步不停地穿過回廊，走到西苑。
才到西苑門口，他猛地彎下腰，一手扶著門，一手捂著唇，撕心裂肺的咳嗽從指縫間傳出，等在內(nèi)院的小滿和李越聽到聲音，迅速跑了出來，見到的便是在門口彎腰好像要將肺咳出來的陸安衍。
“少爺……”
“將軍！”
小滿上前扶住陸安衍，赫然看到陸安衍捂著嘴的手指間溢出的鮮紅，“李越，快去喊大夫。”小滿一邊扶著陸安衍進(jìn)屋，一邊對李越喊道。
“好?！崩钤睫D(zhuǎn)身就要去請府醫(yī)，袖口卻讓人拽住。
陸安衍啞著聲音道：“不必，別、聲張…咳咳…榮銘給了藥…咳、咳咳……”短短一句話，幾乎耗盡他全身力氣，聽著他倔強(qiáng)的話，李越和小滿無奈地相對一眼，只能扶著他回了房間，小心地將他扶到床上。小滿剛一收手，卻發(fā)現(xiàn)手下黏糊糊的，低頭一看滿手的潤紅。
“將軍，你……”小滿驚慌地喊起來。
陸安衍搖了搖頭，嘴角有點(diǎn)點(diǎn)血沫隨著咳嗽聲嗆出來，他吃力地道：“別慌，咳咳…傷口…有點(diǎn)崩開了，李越，你去、咳、咳咳咳…包裹里拿…咳咳咳、藥……”
李越急忙打開柜子，將剛剛收進(jìn)去的包裹打開，拿出幾個瓶子，取了其中一瓶，將藥給陸安衍服下。小滿壓下心底的慌張，手下動作利索著解開他的衣裳，腰腹部處厚厚的繃帶不出所料已浸透了鮮血，小滿抽出干凈的綁帶，讓李越去打了熱水來，迅速給陸安衍止血換藥，好一陣手忙腳亂的，總算是將傷處裹好。
收拾好一切后，小滿看著床上昏昏沉沉躺著的陸安衍，低聲問李越：“喂，李越，將軍不是去吃一頓飯么？怎么回來就這樣？要不要和府上老爺說一下？”
李越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看少爺?shù)臉幼邮遣幌胱屓酥?，老爺和少爺之間，說不清……少爺說別聲張，我們就別聲張。今晚注意著點(diǎn)少爺，我就怕少爺夜里發(fā)熱。明早，少爺他還要進(jìn)宮面圣?！?p> “哦，”小滿一頭霧水，想再問點(diǎn)什么，但看李越不想多說的樣子，便住了口，算了，他只要按將軍說的做就是，“還好榮軍醫(yī)留了不少好藥?！?p> 小滿和李越相對一眼，看著床上無力而蒼白的陸安衍，不安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書房里，陸尚書陸昌明正面對著一張圖發(fā)呆，圖上女子英姿颯爽，大方秀美的容顏滿是盈盈微笑，陸昌明陷入了過往回憶，久久無法自拔，喃喃道：“婉婉，孩子大了，也懂事了，可惜長得太像我了……”
書房門呼的打開，陸太太謝燕云走了進(jìn)來，看到發(fā)呆著的陸尚書，皺了皺眉，“你和孩子說了什么，我聽書香說安衍離開書房的時候神色不對。”
“嗯？”陸昌明臉上帶過一抹尷尬，“那個，說到了姜家，我……”
“不是說不提姜家么？”
“安衍說想見見姜家兄妹，我…”陸昌明閃爍著眼神，語氣里有點(diǎn)飄忽，“我怕出事，話語里說的有點(diǎn)重了?！?p> 燭光一閃一閃的，謝燕云臉上滿是責(zé)備，“你明知道這是他的心結(jié)，你…你要是不會說話，干脆就別說好了?！?p> “我這不是話趕話，就出了口么？”陸昌明撇了撇嘴，“你自己不也是，對著他就一臉冷漠?！?p> “呵……你是他親爹，我是后娘，”謝燕云翻了一個白眼，“小心今晚姐姐入夢揍你?！?p> “我倒是想她入夢，可惜十年未見一回?！标懖鬏p撫著圖，臉上滿是惆悵。
“晚了，早點(diǎn)歇著吧?！?p> “嗯。燕云，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謝燕云轉(zhuǎn)身走至門口，背對著陸昌明的眼里綴著淚花，口中卻依舊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語調(diào)，“現(xiàn)在說這個干嘛！明天早朝后去請個太醫(yī)來給安衍看看，孩子身子骨看著也太單薄了?！?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