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昌明沒有回府,也沒有留在柱國將軍府吃個午飯,他出了將軍府大門后,便去了上京城里最出名的醉芳齋。
正午時刻,正是吃飯的時候,又逢難得的好天氣,醉芳齋里高朋滿座,大廳上人聲鼎沸,店小二見到陸昌明進來,便迎了上來,恭敬地彎腰問道:“陸大人,今兒還是照舊么?”
“嗯。”陸昌明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引著陸昌明進了包廂,包廂里空無一人,桌上擺著精致的茶具,待陸昌明坐下后,店小二麻利地沏了茶,穩(wěn)穩(wěn)地放在陸昌明的桌前,茶香四溢,而后便退了下去囑咐上菜。上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陸尚書喜歡來醉芳齋吃飯,也不算常來,但時不時地總會光顧一番,每次都坐在同一個包廂,都會點一模一樣的三菜一湯。所以對于在醉芳齋里看到陸尚書,已是習以為常了。
陸昌明看著關(guān)上的房門,舒了一口氣,端起茶杯,撲鼻而來的茶香,令人心曠神怡,緩解了些許的疲憊。
一個有些粗狂的聲音從屏風后傳出:“陸大人?!?p> 陸昌明聽到人聲,從桌上取出茶壺,往桌上空杯里倒了熱茶,推到對面。他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屋中有人,只靜靜地等著來人坐下。
一個壯碩的中年男子緩步轉(zhuǎn)出,坐了下來,男子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方正的臉讓人看著威嚴而正氣,一眼望去,不由得讓人贊嘆一句好漢子??扇绻惺熳R的人看到,會驚詫地發(fā)現(xiàn),此人竟是楚王身邊的第一幕僚郭淮,是的,這是一個看著像武夫的文士。
郭淮淺淺飲了一口茶,饒有興致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陸昌明,片刻之后,說道:“你這是找我來喝茶?”
陸昌明放下手中的茶杯,頓了頓,說道:“不,是吃飯。”
像是回應(yīng)他的話,陸昌明的話剛剛說完,門外傳來敲門聲,而后進門的是端著三菜一湯的小二,店小二對于屋里多了一人,毫無反應(yīng),只輕輕地將菜肴和飯碗放下,恭敬地彎了彎腰,便退了出去,房門輕輕帶上。
郭淮隨意地拿起筷子,挑了一塊魚肉放進嘴里,鮮而不腥的魚肉嫩極了,他微微瞇了瞇眼,沉醉在美食中,喟嘆一句:“可惜沒有來壺醉清風。”醉清風是醉芳齋里出名的美酒,入口醇香,余味深長,每日均是限量販賣,價格極高。
陸昌明像是餓極了,也不理會郭淮,只安靜地吃著菜、趴著飯。待將一碗白米飯下了肚后,又盛一碗湯,飲了起來。
郭淮吃的很慢,一口魚一根菜都要細細品著,臉上很是享受的感覺??粗懖鞑恢v究的吃法,嫌棄地說道:“你這是餓了幾天?看這吃相,白瞎了你這一張賞心悅目的臉?!?p> “長相這是天生的,你羨慕嫉妒也沒用,”陸昌明瞥了他一眼,“就算你吃的再斯文也變不成斯文的樣子,你對自己的樣子,心中沒有點數(shù)么?這娘兒磨嘰的吃法,實在是太辣眼睛了。”
郭淮小聲地哼了一聲,端起湯,依舊慢條斯理地喝著,既不反駁,也不呵罵,像是習慣了一樣,平靜地道:“怎么?現(xiàn)在急了?!?p> 陸昌明微微一怔,而后將湯碗放下,擦了擦嘴,道:“那是我親兒子…罷了,和你說,你也不明白,你孤家寡人的,哪里懂得這心情…”
“呵…有兒子了不起??!”郭淮撇了撇嘴,把玩著手中的杯子,“不過,說起兒子,不得不說到先皇的幾個兒女,實在是太爭氣了啊,我當初還以為我朝會出一個女皇呢…”
陸昌明肅著一張臉,眼中帶著一絲淡漠,他的語氣很輕,“女皇?一個瘋子么……”
郭淮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還好我長得不好…”
“師兄,幫我拖一個月吧?!标懖鬏p聲道。是的,郭淮是陸昌明的父親最早收的弟子,卻也是最默默無聞的弟子,因此世上竟皆是只知桃李滿天下的陸師有一個關(guān)門大弟子,卻不知是何人何樣何名。
郭淮靜靜望著他,那目光帶著一股壓迫感,原本憨笑著的臉此刻繃得很緊,抿著雙唇。他知道師弟是驕傲的,從小就極少喊他師兄,更不用說求他,郭淮盯著他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沉聲道:“為何?”
陸昌明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fù)鲁鰜恚骸皫熜?,我怕…悔不當初…?p> 郭淮看著陸昌明臉上掙扎的神色,握了握手,他心里想的是這么多年的籌謀,老師死之前的不甘和遺憾……他拖得夠久了,從少年到現(xiàn)在的中年,送了多少的人命,花了多少的代價…可現(xiàn)在,師弟卻求他再拖一個月,他們都是謀者,如何不懂得遲則生變這個道理……
“你確定?”
“確定!”
“好。”郭淮站起身來,雙手一拂袖,桌上的杯子落下了地,隨著杯子破裂的聲音,他悄然入了暗門,身形一隱便不見蹤跡。
陸昌明看著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自我嘲諷地一笑,他知道師兄生氣了,再拖一個月,西戎遣使入朝,定會增加諸多變故…可是,安衍需要這個時間……
他沉默地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面上已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淡漠,干凈利落地離開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