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放晴,昨日的雷聲暴雨都已消散,空氣里殘留著一股泥土的清新。
小滿小心翼翼地捧著藥盤走進(jìn)房門,進(jìn)去時,便瞧見陸安衍僅著單衣坐在桌旁,神情淡漠地側(cè)身望向窗外,幾縷熹光為他的側(cè)顏勾勒出極好看的弧度,然而唇無血色,眸光深沉,帶著一種涼薄的憐憫。
聽到房門開合的聲音,他緩緩轉(zhuǎn)身,將視線落在小滿身上。小滿彎腰放下藥盤,利落地拿起衣架上的披風(fēng),立馬就往陸安衍身上披去,嘴里正想念叨起來,就見陸安衍揚(yáng)起一抹勉強(qiáng)而落寞的笑道:“若是今日府上二公子和小小姐前來,你們好好招待,不必帶來見我,要是他們執(zhí)意要來,你就說我身子不適,已經(jīng)歇息了?!?p> 小滿遲疑地看著陸安衍,疑惑地應(yīng)道:“是。”心中疑惑將軍明明很喜歡府上的二公子和小小姐,為什么今日不見。想不明白,卻未再發(fā)問。只見陸安衍已經(jīng)將藥盤上的藥一飲而盡,苦澀讓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小滿立馬將袖中的一個小荷包拿出來,里邊是小巧的窩絲糖,掏出兩顆放在桌面。
“將軍,這個很好吃的,您嘗嘗?!?p> 陸安衍眼神沉沉地看著小滿,小滿笑吟吟地看著他,圓圓的臉龐上俱是少年的單純和簡單。他垂下眼睫,落下淡淡的陰影,捻起一個窩絲糖放進(jìn)口中,甜甜的滋味驅(qū)散了藥的苦澀。晨光染過他的眉眼,陸安衍彎眸微笑,笑顏美好得令人心悸。
“嗯,確實(shí)很好吃。小滿,你先去忙吧?!甭曇舻腿徉硢?,如絲線輕擦。
許是聲音太好聽,小滿有點(diǎn)恍惚地點(diǎn)點(diǎn),與陸安衍的視線觸及時,立馬垂下視線,落在桌上的空藥碗上,快速地收拾了藥盤,胡亂地應(yīng)了一聲,快步退出房間。
陸安衍看著小滿倉皇出門,臉上的笑意慢慢凝固起來。李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門。
“少爺?!?p> “嗯,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和小滿都一同行動?!?p> “是。”李越低低應(yīng)了一聲,又悄悄離開。
屋子里立馬就恢復(fù)了清冷,陸安衍將桌上剩余的一顆窩絲糖也放進(jìn)口中,甜膩的味道令他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太甜了…他微微嘆息著…
柱國將軍府里
書房里一片尷尬的沉默,書案后,謝老將軍正端坐著,雙眼清寒,冷著一張臉看著陸昌明,面無表情地端詳著陸昌明,心底無來由地嘆息一聲,沉聲道:“陸大人,好久不見?!?p> 陸昌明緩緩躬下身,恭敬地行了一禮:“岳父大人?!?p> 謝老將軍看著自己的女婿,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之后,他的雙手輕輕撫平桌上的宣紙,輕聲說道:“安衍的傷怎樣?”
“尚好?!标懖魍鲁鰞蓚€字,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無喜無憂。
“尚好?”謝老將軍閉著眼睛,皺著眉頭,似乎想到了什么,冷著聲音道:“氣血兩失,舊疾復(fù)發(fā),傷重頻死…這是尚好?”
謝老將軍呵呵一笑,將桌上被墨水染上的宣紙揉成一團(tuán),說道:“陸昌明,讓你成為我的女婿,真是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p> 陸昌明沉默著坐下,帶著遺憾嘆了一口氣:“大錯已成,勞您多擔(dān)待了。”
“呵?!?p> “那邊傳來消息,西戎?jǐn)z政王上位了,年前將派人出使我朝?!标懖骺粗x老將軍臉上滄桑的褶子,靜靜說道:“楚王看著蠢了些,李鳳儀的動作有點(diǎn)大了?!?p> 謝老將軍站起來,沿著書案走了出來,沉默半晌以后,說道:“你要我做什么?”
“您得先讓我知道,您還有多少底牌?”
謝老將軍無聲笑了起來:“底牌之所以為底牌,就在于無人知曉。陸大人,我總要給他們留條退路?!?p> 陸昌明微微一下,道:“我不需要知道全部,我只要知道現(xiàn)在西境邊關(guān)是否有您的人在?”
“申威可信?!敝x老將軍忽然說道。
陸昌明沒有想到西境邊關(guān)真的有他的人在,心中微微一怔,接著聽到謝老將軍淡淡說道:“申威是五年前才調(diào)任西境的,他欠我一條命。當(dāng)年先皇防我甚多,我只能半隱退般地縮在府中,不聞不問,直到后來…先皇病重…”
陸昌明啞然,深吸一口氣道:“這樣最好,西境邊關(guān)就麻煩您老多看著點(diǎn)?!?p> 謝老將軍抬起一只手,壓了壓陸昌明的肩膀,輕聲道:“這是我的本分。我老了,也就能壓著這兩年了?!?p> 陸昌明低下頭,有些心酸,忽而帶著一絲嘲諷譏笑道:“皇家一脈相承,皇上太年輕也太急躁了,偏偏…安衍心太軟了…”
謝老將軍搓了搓有些蒼老的雙手,緩緩道:“活著最重要!陸昌明,無論你要做什么,都多替孩子想想,他是婉婉留下的唯一血脈,看在婉婉的面上,別逼他太緊。”
陸昌明滿臉平靜地看著這個半生戎馬的老將,心中思緒紛亂,苦笑著說道:“岳父,那也是我兒子,親的?!?p> 謝老將軍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幽幽說道:“七年前,但凡有一絲差池,現(xiàn)在你這親兒子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陸昌明窘迫一笑,當(dāng)初的事太復(fù)雜,多方插手,才會意外迭生。
“那時,人,離得太遠(yuǎn)了…”
謝老將軍皺眉微怒道:“哪有什么算無遺策。我管不了你們要算什么,但別把安衍當(dāng)棋子用?!?p> 陸昌明內(nèi)心深處一片陰寒,當(dāng)初的情形太復(fù)雜,把安衍送出去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但現(xiàn)下,安衍他自己攪了進(jìn)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是既開心又擔(dān)心…
“岳父,棋已開局了…”
謝老將軍微微垂下眼簾,嘆了口氣道:“西境,你不要擔(dān)心。我們這群老家伙都還活著,穩(wěn)得住?!?p> “高陽郡主…”
“高陽郡主也是一個可憐的瘋女人。這李家啊,出的都是極品,狠心的夠狠心,癡情的又癡情…你遇上她,也不知是她的劫數(shù),還是你的孽債…”謝老將軍唏噓地吐出一口氣,“就是可憐了我的婉婉,那么遭罪…”
陸昌明默然。
“你回吧,該做的我都會做,你小心一些?!敝x老將軍咳了兩聲,又慢慢地走回書案后,坐了下來,“記住,你現(xiàn)在是小云的丈夫,是三個孩子的父親?!?p> 陸昌明站起身,對著謝老將軍恭敬一禮。
“小婿,多謝岳父大人?!?p> 走出柱國將軍府時,日頭正烈,耀眼的陽光晃得人有些犯困。陸昌明回首看了看柱國將軍府的門牌,清冷大氣的牌匾上,散發(fā)著一股殺意。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中翻涌著些許戾氣,大步邁出,將最后一絲溫情壓下。
棋已開局,落子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