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重地讓人幾乎窒息,素來體面驕矜的陸尚書此刻狼狽地跌跪在冰冷的地上,面上是惶惶不安的瑟瑟,他看著房中的袁老太醫(yī),喏喏地道:“袁老,袁老...您救救他...袁老...”
袁老太醫(yī)面色晦暗地搖了搖頭,別開眼,不忍再看一個老父親的無助哀求...
“榮小侯爺,”陸尚書踉蹌地站起來,拉住榮銘滿是鮮血的袖子,聲音里帶著哽咽,“小侯爺,你救救安衍...你師從藥老,你一定有法子的...你下個針...下個針...”
榮銘紅著雙眼,他的雙手攥得死緊,指縫間有血珠滴下,他沙啞著嗓子道:“我...”他看著陸安衍灰白的臉,卻只覺得渾身冰冷,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什么是無能為力...
“我...”榮銘抬頭看著陸尚書,而后閉著眼道:“對不起...”
陸尚書絕望地放開榮銘的衣袖,他看著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跡,那是他兒子的血...眼神望向門口的太后,他僵硬著身子一步步走過去,而后在太后的面前站定,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的長姐,開口道:“為什么?”
太后一臉淚痕地看了一眼陸尚書,不堪地別開臉,她知道陸尚書問的是什么,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為什么?”陸尚書冷著聲,又看向另一邊的李明恪,重復(fù)道。
李明恪有些難堪地垂下眼,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只覺得堵得厲害...有些慌亂地道:“舅舅...”
“舅舅?呵...”陸尚書譏諷地一笑,“你算計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你舅舅,有沒有想過他是你表弟,有沒有想過當(dāng)年是他護著你走過來的?”
“你,真不愧是先皇子嗣,同樣的狼心狗肺!現(xiàn)在,他要...死了!你滿意了吧!”陸尚書已經(jīng)不在乎眼前的人的身份了,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近乎失態(tài)地沖著李明恪吼道。話語里不僅有對皇帝和太后的怨憤,更有對自己的悔怒...說什么落子無悔,他現(xiàn)在只覺得悔不當(dāng)初...
“不...我...”李明恪張了張口,想反駁,卻什么都說不出來。確實是他在算計陸安衍。
“看來咱家來的還不算遲?!碧锎蠛U驹陂T口,笑瞇瞇地看著屋子里的眾人。
屋子里的氣氛迅速緊張起來,肖圓圓和何小花收斂了一下心神,警惕地看著走進屋子里的田大海。
田大海走進來的腳步很輕,他越過太后和皇帝,走到陸安衍的床邊,低頭看了眼氣息奄奄的陸安衍,輕輕嘆了一聲:“陸將軍的命還挺硬的...竟然撐到了現(xiàn)在...”
田大海轉(zhuǎn)過身,笑著對陸尚書微一躬身,翻手遞過去一個白色的瓷瓶,道:“小殿下舍不得陸尚書傷心,讓咱家來給陸將軍送藥。”
陸尚書看著田大海手中的藥,有些不敢置信。
“想來陸尚書應(yīng)該還記得,當(dāng)年先皇為了元妃娘娘,集天下能人異士,煉制可以救治娘娘的藥,可惜...待藥煉制成了,娘娘卻早已香消玉殞了...因此這藥,先皇便留給了小殿下,以備不時之需?!碧锎蠛?粗浦械乃幤?,繼續(xù)道:“此藥,名如意?!?p> 他看著陸尚書接過藥瓶的遲疑模樣,戲謔地道:“陸大人,這藥,信不信在你,用不用也在你,至于能不能如意,就看陸將軍的命了...畢竟從未有人用過,也未有人如意過...”
“藥已送到,咱家就先走了...可不能讓小殿下久等...”田大海若無其事地躬了躬身,無視肖圓圓他們警惕的模樣,返身離開。
陸尚書看著手中的藥瓶,遲疑不決。他聽說過這藥,為了煉制這一顆藥,當(dāng)時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甚至試藥的人都死了不少...因此元妃也被當(dāng)初那些老大人們稱為妖妃...他沒想到,原來真的煉制成了...
姜德音看著陸安衍的呼吸越來越弱,心中越發(fā)寒涼,她已經(jīng)管不了什么真的假的,有效無效...最糟糕的情況莫不過是一死...可是再拖下去,安衍哥哥也同樣難逃一死...她跪在陸尚書的面前,顫抖著聲音道:“陸大人...用藥吧...無論如何,這、總是一絲希望...”
陸尚書看了看淚眼婆娑的姜德音,再看了一眼幾乎已經(jīng)感覺不到胸口起伏的陸安衍,咬了咬牙,握緊手中的藥瓶,啞聲道:“好?!?p> 圓潤瓷白的藥丸慢慢地融在溫水中,碗中的水依舊清澈,看不出什么變化。榮銘端著碗,小勺子里的藥遞了過去,可是現(xiàn)在的陸安衍又如何喝得下藥,藥水混著血絲沿著唇滑下來。
“陸安衍,你爭點氣,喝下去……”榮銘壓著嗓子低聲道。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陸安衍現(xiàn)在情況很差,他不敢將藥強灌下去,可是這藥卻怎么都喂不下去。
忽然手中一空,藥碗被身邊人拿走,榮銘抬頭一看,是姜德音。她抿著唇,端著藥碗,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來?!?p> 姜德音端著藥碗,深呼吸了下,似乎下了什么決心,低頭就著藥碗的邊抿了一口,俯下身子,她的唇貼了過去,陸安衍的雙唇很涼,夾雜著鐵銹味兒的……她可以感覺到藥水渡過去但陸安衍卻沒有咽下去……
咽下去…求你了,安衍哥哥…姜德音眼中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陸安衍慘白的臉上,冰冷而又絕望……忽然陸安衍好似微微動了一下,渡過去的藥水慢慢地吞了下去…
姜德音欣喜地起身,她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又抿了一小口,俯下身子……
屋子里的眾人看著這一幕,并沒有什么旖旎曖昧的感覺,反而是從內(nèi)心里升起了一股悲涼感。
“藥,他都喝了…”姜德音歡喜得拿著空碗,望著眾人,“他會好的,對不對?”
榮銘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搭著陸安衍的脈,忽然抬頭看向袁老太醫(yī),輕聲道:“袁老,您來看看,來看看……”
袁老太醫(yī)神情嚴肅地上前一步,他壓著陸安衍血管分明的手腕,脈像晦澀難明,但至少已經(jīng)察覺得到脈象的細微跳動…他仔細看了一眼陸安衍胸口還在緩慢出血的傷口,開口道:“將止血的傷藥都拿過來?!?p> “榮小侯爺,或許真的有轉(zhuǎn)機?!痹咸t(yī)掀開陸安衍身上的單衣,動作利落地開始重新上藥,這一次的藥粉并不像之前那樣很快就被血水沖散,“出血有所緩解,脈象雖然艱澀晦暗,但也能摸得到了。只要接下來,傷口能夠徹底止血,并且不會有惡化、感染、高熱等情況,熬過今晚,也就算是保住了半條命……”
聽著袁老太醫(yī)的話,屋子里的氣氛微微放松了些,可這口氣還沒松下來,袁老就板著一張臉,掃視了一下眾人,最后的目光落在陸尚書的身上,斟酌了一下,接著道:“陸將軍能夠撐到現(xiàn)在,老朽覺得這是一個奇跡…而那藥,能夠?qū)l死之人拉回一口氣,也著實不可思議。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藥的后遺癥是什么,現(xiàn)在暫時不清楚,可是老朽要說的是,現(xiàn)在…陸將軍可能會醒不過來,大量的失血,給他的身子帶來了極重的負擔(dān)…而且就算醒過來了,他的身子骨也是極差的,藥是斷不了的…甚至可以說陸將軍隨時都可能……”
袁老的話沒有說完,但話語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沒關(guān)系,我相信他,一定會醒過來的?!苯乱舻椭^,側(cè)過臉看著陸安衍,她的面色微微柔和,聲音輕微而堅定,“我信他,他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他說過要來娶我的……”她的眼中帶著莫名的光芒,一閃而過。
陸尚書扶著桌沿,他的身子有些晃,低聲道:“沒關(guān)系,只要他活著就好,陸府什么藥都供得起的…只要他活著……”
只要人活著就好。
四周夜幕低垂,還未散去血腥氣味的宮殿亮起了燈光,雪停了,銀月明朗,星子疏稀,空氣中流轉(zhuǎn)出一種靜謐安詳?shù)臍馕?,仿佛之前的殺戮是一場夢?p> 棲梧宮里,安靜得仿佛沒有生氣。此時的棲梧宮里,也確實沒有什么活人了。整座宮宇燈火通明,雕欄玉砌,銀裝素裹,月色朦朧,恍若仙境,但很快這座仙境就陷入了熊熊火焰中……月下,在花樹的落花里藏著一位安靜睡著的仙子。
田大海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他的手中拿著雪白貂絨的披風(fēng),輕輕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蓋在閉著眼倚靠在花樹下的李鳳儀身上。
“小殿下,老奴回來了。夜風(fēng)有點涼,小殿下還是要多加一件衣裳,免得著涼了?!碧锎蠛9蛟诟哧柕拿媲?,小聲叮囑道。雙眼緊閉著的李鳳儀,臉上帶著一抹不尋常的紅暈,雙唇也是鮮艷欲滴,襯得她越發(fā)美艷,就像荼蘼開到了極致,卻莫名地給人一種衰敗的感覺。此時的李鳳儀看著像是睡著了,其實已然沒了氣息。
田大海知道,嬌氣而又膽小的小殿下已經(jīng)上路了。所以,他也該上路了,讓小殿下等著可不好…
“小殿下,莫怕,老奴這就來了……”
月色掠過,棲梧宮里沖天的火光,將漆黑的天空映得亮堂,橙紅的色澤,看著就覺得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