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思!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我一刻鐘就做完了,你們稍等!”
聽了余年的訴求后,李少惟瀟灑地打開了他的折扇,“你們隨我來,選選布料?!?p> “臭二餅,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給玉櫻花做個小錦囊裝著啊,好機智?!?p> “是我之前想的不周到,你這種吊兒郎當的樣子,單單那么小個玉櫻花還不幾分鐘就給弄丟了。還是保管好,免得浪費我錢。”
湖藍色素錦緞,玫紅色織花蘇繡,鵝黃亞麻布匹......各樣式的小塊布料擺在了余年和陳顰兒面前?!斑@個吧?!庇嗄昴闷鹨粔K玄黑色,和自己袍子質地相似的暗紋布料。
“喂,我好歹是個女的好不好?”陳顰兒瞪著眼睛看著余年。
“你以前不是最愛穿黑衣服嗎?怎么,黑色不好看嗎?”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倆以前還認得啊?”李少惟打斷他們的對話。
“恰巧街上見過幾次?!庇嗄甏蚬?。
“你莫不是早就看上了顰兒,芳心暗許久了吧!”李少惟壓低聲音,用扇子遮住臉。
“少惟,我是對你芳心暗許久了,你要不要考慮,收了我?”余年順著李少惟湊過來的方向,把頭伸了過去,撅起嘴巴。
“呸呸呸,你走開,惡心死了?!崩钌傥┓藗€白眼?!澳蔷瓦@個玄黑色?你們決定了?這料子可貴著呢,這么好的黑色錦緞可不多。你們要繡點什么上去嗎,比如鴛鴦戲水這種......”
“你少惟,我看你真的是找死?!标愶A兒揮著拳頭。
“好好好,我錯了,繡什么啊,你們說?!?p> “繡個‘平’字吧?!庇嗄瓿雎?。
“陳顰兒的顰?余兄,你真是高看我啊,專挑個這么難的字。”
“是平平無奇的平。也是平安的平?!庇嗄昴坎恍币暤匮a充道。
陳顰兒感覺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碰了一下。她扭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余年,這小子,面不改色,可耳根倒是泛出粉紅色。莫不是害羞了。不可不可,作為兄弟,怎么能彼此之間有邪念,或許他只是擔心我的性命。陳顰兒搖了搖頭。
“怎么繡‘平’字啊,顰兒病了嗎,突然求平安做什么?!崩钌傥┐蛄恐愶A兒。
“我要出征了。我要隨爹爹出征了?!标愶A兒平靜地看著李少惟。
李少惟頓了一下,“出征?就你這花拳繡腿?”
“你要不要試試看!”陳顰兒一腳踢在李少惟的膝蓋上,“那我也得是食人花!”
從安居布坊出來,已是黃昏時分了。
“余二餅,還有一周就出征了,你說我會不會死在戰(zhàn)場上?!被椟S的光灑在陳顰兒的臉上,顯得有些落寞。
余年沒有一絲猶豫,“不會?!?p> 陳顰兒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心里突然間就安心了不少。“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p> 與陳顰兒道別后,余年在將軍府門口站了良久。其實他也無法保證陳顰兒是否會平安歸來,甚至都不能保證陳顰兒歸來后,自己是否還能笑著去見她。他身邊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日子的推移愈加復雜。父親的栽培,兄弟的犧牲,太子的拉攏,讓余年逐漸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也只有和陳顰兒呆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做回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自己。
可她,她要上戰(zhàn)場了。
余年抬起頭,看著將軍府的牌匾。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皇上親筆。他突然很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后,他還是那個愛捉弄陳平平的余小念,還可以靠在單車旁,喝著肥宅快樂水等陳平平下課。
這一天,黃昏時分路過將軍府的百姓們都看得到一個身著黑袍的偏偏公子,在抬著頭發(fā)呆。太陽的余暉已從他身上掠過,只留下了無盡的暗影。
一周后。
皇宮門口,軍隊已整裝待發(fā),太子親自送行。
人群中為首的是一身銀甲的陳虎巖,人人敬仰的鎮(zhèn)國大將軍。再仔細一點,會發(fā)現他身邊,有一個身披黑甲,紅綢束發(fā)的少女,在一眾鐵骨錚錚的漢子中,她顯得格外突兀。分明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有著和陳虎巖一樣堅毅的神情,頗有種巾幗小女將的風范。
其實陳顰兒的內心是忐忑的。她曾經讀武俠小說,看古裝電視連續(xù)劇,是那樣向往烽火亂世,那樣崇拜英雄兒女。如今自己做夢般地站在了這里,卻發(fā)現一切和想象中都不同。
盔甲是沉重的,是冰冷的,壓地她肩膀酸痛。軍隊是嚴肅的,是血腥的,她站在其中,深感自己的渺小。一向威嚴的父親如今更是神情肅穆。陳顰兒隔著盔甲輕輕用手碰了碰里衣裝玉櫻花小錦囊的地方。果真,余年沒有來送她。
擊鼓聲響起,節(jié)奏干脆利落。陳虎巖和陳顰兒拜別了太子,一眾大軍浩浩蕩蕩出發(fā)了。
杜枕河站在宮門外,望著大軍離去的背影,腦海里又閃過了第一次見到陳顰兒時的場景。小鹿般的少女,懵懂干凈的眼神,與他一起抬頭看樹枝,露出一小截潔白的脖頸。剛才拜別時,看她瘦弱的身體裝在大大的盔甲里,表情篤定,杜枕河有一瞬間晃了神,是同一個人嗎?未曾想過那小小的身體里還有這樣的力量。
梁國在杜國北方,兩國交界處即為塞北,終年風沙漫天,氣候惡劣。軍旅路途更是不好受。最初,陳顰兒還擁有著滿腔的熱情,在新鮮感的支撐下,欣賞著塞外的風景,感慨著曾經背過的古詩詞真實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但經過一個月的跋涉后,陳顰兒徹底撐不住了。
“顰兒,再過三日我們就到大營了,到時可以好好休整幾日?!标惢r看著神情渙散的陳顰兒,忍不住出聲勸慰道。
“父親,您征戰(zhàn)四方,可曾疲倦過?”
“這是必經之路,顰兒,所謂行軍打仗,行軍,也不是那么輕松的。我們如今才是開頭,真正作戰(zhàn)期間,才是最辛苦的。為父十六歲上戰(zhàn)場,已過了三十余年這樣的日子?!?p> “您沒有想過放棄嗎?”
“大丈夫,本就應當在戰(zhàn)場上揮灑熱血。顰兒,你是女兒身,可為父堅信我們陳家的血脈,都不會是嬌柔兒女,所以即便你曾經如此抗拒練武,為父也不想放棄。
為父相信你,亦如相信我們腳下這片土地。
所以這次出征,即便你母親萬般阻撓,為父仍然堅持帶上了你。
并非為父不心疼你,只是這一天,總有一天會來臨的。這是我們陳家的宿命?!?p> 這是陳顰兒印象里,陳虎巖對她一次性說的最多的一次話,也是她見到的,面前這個鐵骨男兒少有的柔和時刻。
當天夜里,陳顰兒失眠了。她反反復復地想著陳虎巖白日里說的話,以及他的神情。睡是睡不著了,陳顰兒從自己單獨的小帳房里偷偷溜了出來。今日宿在懶水河畔,視野格外開闊。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路途勞頓,陳顰兒渾身酸痛極了,坐在河畔的大石頭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抬起頭,便看到漫天的星辰,仿佛鋪天蓋地地包裹住了她。這沒有污染的年代就是好。陳顰兒心想。不知道余二餅這個傻子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跟他爹一起玩工心計。
從貼身里衣取出小錦囊,黑色的錦緞上密密地繡著一個大大的“平”字。又想起余年微微泛紅的耳根,陳顰兒不自知地笑了。
“陳小將軍,你也在這里?!币粋€清冽的女聲傳來。
陳顰兒回過頭,是趙雪池,軍隊里為數不多的女將,負責管理弓箭手。
其實陳顰兒一直都很敬仰她。早在出發(fā)時,陳顰兒便注意到了這個英氣的女子,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卻管著手下近千名男子弓箭手,且人人似乎都怵她幾分。此刻的她,褪去戎裝,卻依然不減分毫英姿颯爽。
“趙部將?!标愶A兒沖她招了招手,示意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陳小將軍,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出乎陳顰兒的意料,趙雪池竟真的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
“我...我睡不著...你不要叫我小將軍啦,叫我顰兒就好?!?p> “好,顰兒,叫我雪池就好?!?p> “雪池...姐姐,你怎么不睡覺,也失眠了嗎?”
“嗯?!壁w雪池輕聲應了,目光飄向遠處,“我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p> 陳顰兒看到白日里比男子還要剛硬幾分的趙雪池突然對她敞開心扉,一時間不知所措。
“顰兒,你是第一次出戰(zhàn)吧。”趙雪池沒有看陳顰兒,只是靜靜地看著夜空。
“是的...是我爹要帶我來...”
“我看到你,就想起自己剛到軍營時的日子?!壁w雪池轉過來看著陳顰兒,臉上似乎掛了些笑意,月色朦朧,陳顰兒看的不真實?!暗冶饶愀暧滓恍?。我十三歲,就開始在軍營里訓練了?!?p> “雪池姐姐,你也是被家里人送來的嗎?”陳顰兒小心地問道。
“不是,我自己來的。我爹娘和哥哥姐姐都被梁國的戰(zhàn)士殺死了?!?p> 陳顰兒聽不出趙雪池的語氣,似乎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像是平淡地在敘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澳?..那你是要替他們報仇嗎...”
“不是。他們對我都不好,也多虧他們對我不好,讓我日日上山拾柴,我才逃過一劫。”
“那你為什么來軍營呀?”
趙雪池突然靠近了陳顰兒,陳顰兒看到她眼睛亮亮的,似乎收納了所有月光?!拔液鸵粋€人約好的?!?p> “誰?”
“以后有機會再和你講。對了,你這個小黑錦囊里裝的是什么呀,看你在手中握了許久了?!壁w雪池的目光定在陳顰兒緊握的手上。
陳顰兒壞壞一笑,“雪池姐姐,以后有機會再給你看?!?p> 這次陳顰兒看到趙雪池真切地笑了,在月光下,笑的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