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受傷(2)
夜色沉沉,月涼如水。窗外一片寂靜,連蟲鳴聲都已消失不見。分明是夏季,躺在床榻上卻感覺到有一絲寒涼。
我把自己整個人裹進衾被里,側(cè)身躺著。今天發(fā)生的事?lián)诫s著過去的事,浮現(xiàn)在腦海,不斷拼湊、盤旋。
曾經(jīng)那個絕望地跪在邀華宮的女孩,救了另一個女孩的爹。那個時候,沒人想讓父帝活著,就連父帝自己也不求生。我被巨大的陰霾籠罩,山窮水盡,萬念俱灰。
明明已經(jīng)做了所有努力,明明謹(jǐn)小慎微,夙興夜寐。若不是父帝帶著他們走出困頓,開疆拓土,他們?nèi)绾伟采砹⒚8傅墼谖粫r,公而忘私,濟世安民,不曾為自己謀求過絲毫利益。天臣們盤根錯節(jié),父帝也一向恩威并重,兼顧各方。
我從記事起,便知是天女的身份才讓我坐享其成,因而從未奢靡享樂,心安理得的享用過得到的一切。我兢兢業(yè)業(yè),如履薄冰,希望蠟炬成灰,德能配位。
即便如此,他們在面對父帝的性命時,仍不約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選擇。我并非不知他們推杯換盞下的狼子野心,可如何才能料到,他們在享受一個人幫他們利益置換的背后,對那個人的命沒有半分悲憫。
自古人人皆言帝王涼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可像父帝這般的人呢?明君便落得此番下場。
帝王與臣子,不過此消彼長。
春風(fēng)得意,是因天時地利,四通八達;柳暗花明,是因此起彼落,分我杯羹;窮途末路,是因眾志成城,眾擎易舉。利益所趨,千夫所指。
何以正視人心?
不自覺身體蜷縮,腦袋離開頭枕,深深埋進臂彎里。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連綿不絕地砸向床榻。
視線早已模糊,鼻子也漸漸不通氣,我微張著口狼狽地呼吸。涕泗橫流,手腕發(fā)軟,眼前一片昏暗,閃著銀白色星星。
夜晚很安靜,我壓抑著沒哭出聲音。舌根忽然一陣苦澀,牽扯著腸胃,我不住干嘔起來。
雙手疲軟地支起身體,我半靠在床榻圍欄上緩解。今天公孫尚受了傷,婢女們都去照顧公孫尚了,現(xiàn)下竹屋里沒人。
公孫尚幫我算什么?我不禁自問。
本是我的因果,他卻渡給我三成法力。
緩過來后,我起身去取絹帕,擦拭涕泗。目光自然地看向公孫尚的竹屋,本以為會是門窗緊閉,沒承想門開著,只是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影。
我放下絹帕,回身披上外裳,舉步前去。
公孫尚也正巧走出竹屋,看到我,只微微點了點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出數(shù)丈遠(yuǎn),才停下腳步,站定在那兒。
他身披藏青色寶花紋外袍,背影挺拔而沉靜。
我走過去,仔細(xì)觀察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蒼白的面龐上,關(guān)切道:“你如何了?”
我沒想過自己會在人界使用仙法,更沒想過公孫尚會給我渡法力。反噬之苦本應(yīng)由我自己承擔(dān),是我連累了公孫尚。
“無事。”公孫尚道。
“受傷了要好好休息,別出來受風(fēng)。”我輕聲提醒。
大概是傷沒好全,他看起來不太有精神,目視著前方,沉默不語。
我故作輕松地笑道:“這次多謝你了,以后有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p> 公孫尚沒說話。
“你的法力精純,一看就是好好修煉了。”我打趣道。
還是沒說話。
這是怎么了?他在最難受的時候還能同我講上幾個字,現(xiàn)在惜字如金了。
“你身體真的無礙了嗎?”我一邊擔(dān)心地詢問,一邊伸手?jǐn)堖^他的胳膊,去探他的脈。
幾乎在我碰到他胳膊的瞬間,公孫尚迅速將手臂抽開。
“無礙?!惫珜O尚道:“夜深了,小姐早些休息。”
言畢,轉(zhuǎn)身朝竹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