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內(nèi)。
午后暖陽正好,光澤如碧波般一寸一寸掃去房中的昏暗。
葉青正欲踏進(jìn)將軍的寢殿,卻忽得被一人叫住,回頭一看,便見一張小臉盈盈笑著,甜美又不失嫵媚,眸中似是含情,款款問道,“葉大哥,也是來找表哥?”
原來是秦小姐……他笑著搖了搖頭,客氣應(yīng)道,“不是。將軍昨日吩咐屬下,來為他整理些物件。秦小姐若是找將軍有事,不妨一會再來?!?p> 他竟不在?
秦棋臉上的笑意瞬間減了不少,輕踮腳尖,身子不住微微前傾著,往那房中探去,尋找著那人的身影,視線掃了一圈,可房中確實空無一人。
她難掩失落,輕嘆了口氣,柔聲抱怨道,“倒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近日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得厲害,有些說辭竟都扯上了表哥。我心下?lián)?,所以才來看看。沒想到……那么葉大哥可知,表哥這是去哪兒了?”
葉青心里感慨著,這秦小姐對將軍還真是真心實意的好。想到她是出于關(guān)心,所以也未想隱瞞,直言答道,“將軍進(jìn)宮面圣去了。應(yīng)該也是與此事有關(guān)吧?!?p> 秦棋臉色微變,狐疑地追問道,“此事?該不會表哥也要去向皇上討要尹姐姐吧?”
葉青連忙擺手否認(rèn)著,“怎么會!具體的我也不明,不過將軍應(yīng)該并無此意。畢竟……尹姑娘已然應(yīng)了太子爺,想必,將軍此行是想順了尹姑娘的意吧……”
聞言,秦棋面上頓時綻放開一抹笑容,語氣欣喜雀躍地道,“葉大哥,此話可是真的?”
若是那尹千星真的嫁給了太子為妾,表哥的心再遠(yuǎn),她也總有機(jī)會拉得回來!心頭舒然了不少,人也格外的神清氣爽。
面前之人眉開眼笑,葉青也點(diǎn)頭回應(yīng)著,耐不住性子,多言語了句,“秦小姐溫柔體貼,想必將軍日后定會看到您的好。”
聽他這么一說,秦棋更是喜不自勝,掩不住眼角的笑意,暗暗想著,今日還真是痛快……
……
剛用過午膳,一行人來到尹府門外,皆為宮人裝束,與之同時,還有個轎輦落于門前。
看著陣仗,我正心生疑惑,一個小廝便迅速前來,低頭通傳道,“尹小姐,太子爺請您去一地方?!?p> 元逸哥哥?我不由抬起眼眸,細(xì)細(xì)詢問道,“他可說過,是去什么地方?”
那小廝恭敬回道,“太子爺叫您不必多慮,到了您自然知道?!闭f罷,他伸手示意著外頭的轎輦。
不知是何事,不過連轎輦都已備好,想必他是有自己的安排,我也未再多問,起身向外走去,對身側(cè)的小梅囑咐道,“小梅,我出去一會?!毙∶仿勔娛翘拥闹家?,也不擔(dān)心,微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坐在轎內(nèi),幾乎未有顛簸,一路平穩(wěn),想來去的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嶺之地,我這便安下心來,閉上雙眸,小憩片刻。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轎輦停了下來,外面的小廝提醒道,“小姐,已經(jīng)到了?!?p> 轎輦的幕簾被人卷起,強(qiáng)烈的光線迎面而來,有些刺眼,我忍不住用手遮了遮,緩和過來,只見到元逸已在轎輦旁立著。
微風(fēng)輕飏,他笑得溫潤如玉,光潔的臉龐散發(fā)著淡淡光芒,向我伸出手來。
我禮貌地沖他回過一笑,依然堅持獨(dú)自下轎,待一下轎,才瞧見周圍的紅墻綠瓦,原來是在宮中。
抬頭望去,面前的匾額映入眼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錦華軒。這匾已然落塵結(jié)網(wǎng),想必,這宮殿想必也許久未有人來過了……
這……是故去李美人曾經(jīng)的居所。
趙元逸手上落空,也并未惱怒,面色依舊,見我直直看著那匾,緩緩開口道,“陪我進(jìn)去看看?”
我微微頷首,跟隨他走了進(jìn)去……
走進(jìn)內(nèi)殿,才看到里面與外面的那蕭條寂寥之景截然相反,一切陳設(shè)如常擺設(shè),完全看不出無人居住的模樣。
雖不奢華,但卻格外清新淡雅,空氣中還彌漫著幽微的熏香,不難看出是時時有人清掃打理的成果。
他察覺到我的疑惑,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自顧自道,“千星可知,我為何只暗自派人打理內(nèi)殿,而任由殿外荒廢?”
我垂眸思慮著,片刻過去,心中已有了份猜想,慢條斯理地說出我的揣測,“你一向孝順,若非別有原因,絕不會憊懶省這功夫。想必……是為了收斂哀痛,怕皇后娘娘寒心?”
他輕笑一聲,眉眼之中皆是贊許之色,徐徐道,“你自小便聰明伶俐,總能想到常人所未能想?,F(xiàn)下皇后與我共榮辱,這當(dāng)然是一方面。還有另一方面,是想那破敗的宮門,能夠時時刻刻告誡自己……弱者,只配用來踐踏?!?p> 這話我從未聽他說過,我也不明這其中的含義。
現(xiàn)下的他眼中似是撲朔著熊熊火焰,周身是一股難以抑制的陰沉之氣,這樣的他,我更是從未見過。
我不明所以,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他黯淡一笑,嘴角的笑意卻盡是無奈,眼眸低垂,聲音寡淡無味,縹緲而遙遠(yuǎn),“皇后當(dāng)我不知,是她親手害了我母妃,再轉(zhuǎn)而嫁禍給沈貴妃,故意激我的爭儲之心,利用我斗垮他們,她日后方能高枕無憂?!?p> 聞言,我驚詫不已,不由瞪大了雙眸,這一連串的事端讓我一時之間難以消化,李美人的死,竟是為人所害。
這就是他當(dāng)日心意驟變的原因嗎……
我怔在原地,許久不知開口說些什么。
他眼梢氣得發(fā)紅,“她就這樣害了我母妃的性命……”
此下萬籟俱寂,他神色悲痛,我也不知如何勸慰。但想起他明知皇后是幕后黑手,卻還故作不知,細(xì)細(xì)想來,心頭不禁打了個冷顫。
“那你……又為何要聽從皇后的安排?”
他眸中深處幽暗,夾雜著兩分涼薄,面色卻帶著些若有似無的笑意,“呵……她要我做這太子,我自當(dāng)順?biāo)囊?。她雖狠毒,但卻教會了我一個道理?!?p> 我站在原地,遲疑問道:“什么?”
一道淡淡的聲音傳來,“只有登上高位,才有機(jī)會手刃仇人?!?p> 所以,他是通過聯(lián)姻來獲得曹相的支持,是假意依從皇后借此勢力來扳倒競爭者,讓自己一步步順利走上太子之位……
越發(fā)想下去,我不住眉頭深鎖,側(cè)目望向他,問出了心中現(xiàn)下唯一的疑慮,“那么,元逸哥哥你,就完全不想要這太子之位嗎?”
他驀然一笑,思緒被拉得很遠(yuǎn),音調(diào)極其低迷,像是嘆息,“為何不想?母妃軟弱,一直依附在皇后身邊,可我從小也未得到任何庇護(hù),反而因此受人欺凌多年。這樣的日子,就算母妃活著,我也過夠了?!?p> 想來,小時候進(jìn)宮初見他那日,也不過是他許多不幸日子里其中一天罷了。
由此想來,他就算是為得這高位早有部署,步步為營。就算為了報仇不惜仰人鼻息,忍辱負(fù)重。我都說不出來,他有任何錯處……
可是為什么,終于聽到那當(dāng)日努力想知道的真相后,我的心為何沒有更好受一些呢?
發(fā)覺到我面色憂愁,滿腹心事,他暫且沉下了自己的情緒,舒然道,“屋里待久了悶。我們出去走走?!?p> 我腦海中思緒萬千,心事太重,重得快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的確需要去開闊的地方紓解一二。于是茫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徑直快步走了出去。
兩人一同在一條長廊上并排走著,這長廊四面皆是朱紅,唯有一處透著了些翠綠進(jìn)來,是竹葉。
時而隨風(fēng)輕吟,那沙沙的聲音似有撫慰作用,我便鬼使神差般向那幾株竹緩緩靠近。
駐足停留了半晌,感受著這風(fēng)聲敲竹別具一格的韻味,心漸漸也沉靜了下來。
身后之人突然開口道,“千星,之前不告訴你,一是怕你為這些事憂心,二是我不愿意牽扯上你,這會讓我不安……”
我收回目光,神色一凝,側(cè)目望向他,“那你現(xiàn)下為何又要告訴我?”
他淺淺一笑,如沐春風(fēng),眼眸中卻隱含著濃濃的苦澀,“因為我不想失去你?,F(xiàn)在的你,讓我覺得很遠(yuǎn),我害怕了。我想你嫁給我的時候,是心甘情愿的?!?p> 我不住移開視線,別過頭低聲道,“一切早已成定局了不是嗎?當(dāng)初,當(dāng)初我也問過你,你現(xiàn)在再說還有何意義……”
我的言辭消極,讓他不由激動起來,上前扶住我的肩頭,急忙解釋道,“我從未想過放棄你!只是想讓你等一等,等我有了足夠的能力護(hù)你周全。無論是被人踐踏的我,還是手握權(quán)力的我,身邊都只想要你!”
這話,他說的急切深情,我心中如何都不為所動。
讓我想起了那日出城,無端被黑衣人追殺之事,若是沒有魏臨初……我也活不到今日了,又何談什么等。
世事無常,命運(yùn)不由自己決定,如同現(xiàn)在的遭遇一般。我又何嘗等得起呢?
我淡然退后了兩步,篤定道,“元逸哥哥,我們不可能了?!?p> 他見我神情堅定不移,語氣決絕,頓時心中又悲又憤,再也不顧及什么,一手用力一帶,將我緊緊拉入懷中,牢牢地禁錮著……怒目之中散發(fā)著極強(qiáng)的占有欲,恨恨說道,“尹千星!你到底要什么?!”
“你放開!你給我放開!”
他日前數(shù)次這般,我都念著往日的情誼忍耐著。事不過三!今日是真的忍無可忍了,我實在生氣,奮力推著他,卻奈何他使力過重怎么都推不開,反而被他圈得越來越緊。
直到整個人貼到他身上,我再也掙扎不成,只得面如死灰,雙手無力垂下,無奈道,“你問我要什么,我要你放開我。你聽見沒有?”
還未待他回答,朱紅的長廊盡頭緩緩走近一人,他的身影漸近,我驟得茫然地愣在了原地,眼前周遭的赤紅連成一片,愈發(fā)刺眼。
是他,魏臨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