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盛行事一向低調(diào),出門在外也未帶伙計,雇了一輛馬車就直接到碧華閣里來,在柜臺邊上說是找王思明時,才引起了人注意。
阿武心想,這來人雖貌不驚人,說話聲音卻中氣十足,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物,一定是東家的貴客。放下手上的活計,阿武立馬湊了上去,招呼道,“這位貴人,在這兒稍等一下,我替你去叫東家出來?!?p> 不一會兒,思明就出來了,臉色還有些蒼白,見來人是曾盛,也上前來作揖道,“不知曾叔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p> 曾盛卻擺了擺手說道,“欸,你我之間不用這些客套,該怎樣就這樣?!闭f著又環(huán)顧了四周,對思明說道,“沒想到那年破落的小客棧,能讓你經(jīng)營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就知道我你天生能做的來這些事?!?p> 思明抿嘴笑道,“曾叔過獎了,不過是運(yùn)氣好點罷了。這里到底不方便,不妨去后院里說話吧?!闭f著就在前面引路,讓阿武上些茶水點心過來。
曾盛跟著思明一路出了客棧,經(jīng)過一條小道,到了后院,一間起居用的房子。曾盛是第一次來,又因喜歡思明,對這狹角處的一間小屋子也連帶著欣賞起來。
“你倒是會打算,這客棧盤下來時,我還來過,哪里是這種樣子?!?p> 思明被曾盛夸慣了,在外人面前倒還謙虛一些,只剩兩人也不再說自謙的話。兩人剛好坐上時,阿武也端了茶水過來。
“曾叔,你何必親自來一趟呢,差人來叫我一聲,我直接就過去了?!?p> 等阿武出去后,曾盛方才說道,“有些事情,還是只有你我兩人知道比較好,隔墻有耳?!?p> 思明雖也知道曾盛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事先也預(yù)料到有事,只是沒猜到是個不讓馬家知道的事,那就是與自己有關(guān)。
果然,曾盛接著說道,“我今年在岷城,可能看見你爹娘了。”說這話的人好似自己也不相信,但這話還是順著鼓動的喉嚨出來了。曾盛說完,就去取了桌上的熱茶,一飲而盡,過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你之前問我去岷城沒有,我只說去了。那時那么多人在場,我也不好細(xì)說,畢竟當(dāng)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萬一透露了你爹娘的行蹤,給你帶來麻煩,我也過意不去。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當(dāng)年沒能去救你,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坎,這事情我只與你一個人說了,你想怎么辦,你自己拿主意?!?p> 思明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蒙了,剛經(jīng)歷過宿醉的腦袋,像現(xiàn)在都沒醒過來,向來穩(wěn)重的思明一把拉住曾盛的手說道,“曾叔,你確定是他們嗎?”顫抖的聲音,像是一只受傷的小鹿。
曾盛也猜到思明會問,又說道,“起先我也以為是我眼花了,上前去問時,他們轉(zhuǎn)身就跑,我覺得天底下該沒有這樣的巧合了。當(dāng)時你玲妹兒也去了,還是她先發(fā)現(xiàn),再叫的我,一個人可能看岔了,兩個人···?!痹S久也不見思明回話,曾盛晃了他一下,“巧哥兒?”
思明像是被什么扎到一般,收回了拉著曾盛的手,眼睛里充滿了懷疑,嘴里還嘟囔著幾句聽不清的話,回過神時,才注意到眼前的人是曾盛,躬身道歉,“曾叔,是我過激了?!?p> 曾盛知道思明心里還怨著父母,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他倆拋下你這件事,對你的傷害很大,也許他們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曾叔,你不用勸我了。”
曾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用手安撫著坐下的思明,說道,“那你今年跟我去岷城看看嗎?你與我一路也好有個伴?!?p> 思明抿嘴說道,“曾叔,你讓我想想?!?p> “嗯,你過兩天再回我也不礙事,今年會呆的久一點?!痹⒁膊贿^多勉強(qiáng),從衣袖里拿出一紙包的東西,放在桌上,攤開來,正是茶葉,“也沒有什么帶給你的,這家的毛尖是你喜歡的味道。今年買到了,就分給你一點?!?p> 思明有些羞愧,自己剛才那發(fā)瘋一樣的場景,特別失禮,現(xiàn)在還收得這遠(yuǎn)道而來的茶葉,又拱手謝了一番。
“曾叔,今年怎么要呆的久些了,現(xiàn)在茶會已經(jīng)過了,白地城也沒什么熱鬧的事了?!?p> 曾盛笑著說,“見一個老朋友,前些時候,你不還帶著銷遠(yuǎn)去找了他,這么快就忘了?!?p> 經(jīng)一提醒,思明這才想到了萬寶來,說起來萬寶來之前那單生意,還是曾盛拉的線,單讓思明登門拜訪得排到一年后了。
“應(yīng)該的,說來我也該去謝他,沒給其他雜費(fèi)就讓銷遠(yuǎn)做了衣裳,也是搭了曾叔的面子?!?p> “看來他也挺喜歡你的了,那老頭子看著豁達(dá),私下里計較得很呢,現(xiàn)在名氣又比他老爺子時更廣了一些,架子更大了。”
兩人又聊了些外面的事,將近正午時,曾盛才趕忙走了,說是要去赴萬寶來的宴席,不便久留。
午后,思明感覺身體好些,乘車去了馬家,打算將昨天剩下的事情再做一點??赡芤埠显撍济鞯姑?,還沒到書房時,被從正堂出來的高進(jìn)撞了個正著。
“好啊,你也來了,你們又一塊兒商量著來整我啊。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我跟你們說,我不吃這一套。這么幾年了,今天也該明白明白,做這女婿的到底是我,還是你王三兒!”
高進(jìn)向來與思明不對頭,平時已是能不見就不見,偏巧遇上今天這倒霉日子相見,更是分外眼紅。本來被突然叫到馬家來,高進(jìn)已很是不開心,來時被銷遠(yuǎn)發(fā)了脾氣,有些火大,連一向客氣的馬斌也甩了臉色,便更加呆不下去。
高進(jìn)正吵鬧的出去時,迎面撞上的又是思明,氣火攻心,拿思明來撒氣了,罵了人不夠,還往地上碎了一口。
后面的肖管家見狀趕緊上來拉著,論心計,高進(jìn)從來斗不過思明,又有著讀書人莫名的傲氣,從不服軟,這要鬧下去,遲早是要吃虧的。
可高進(jìn)不識好,以為肖管家護(hù)著思明,轉(zhuǎn)身又推了肖管家一個踉蹌,指著鼻子罵道,“你們這全府上下都護(hù)著這個小奸夫不是?今兒個我倒要看看,這馬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還有沒有一個明事理的,懂得什么叫做明媒正娶,什么叫做奸夫淫婦。”
肖強(qiáng)見父親被推了一把,立馬上來扶著,剛要罵那不識好人心的人時。后面已有幾個伙計竄了出來,肖強(qiáng)往后面看了一眼,原來是正堂里的伙計,跑了出來攆人。不一會兒那幾個伙計便駕著高進(jìn),丟出了大門。
高進(jìn)還沒被丟出門時,嘴里仍是罵罵咧咧的。真到被人掃地出門后,損了許多面子,漲紅了臉,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剛才的囂張氣焰也全變成了午后的霧氣,消失的一干二凈,自己回家去了。
再看院里的思明面上雖還是冷著,心里卻有十分的火氣撒不出去,一人徒自去了書房。往常高進(jìn)在背地里罵的話,全都傳到過思明耳朵里,雖也氣憤過,久了竟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在里面??扇缃襁@人都罵到自己跟前來了,明明是個沒什么本事的庸人,靠著那半瓶墨水,真把自己當(dāng)個角色,吃著馬家的軟飯,卻要硬氣起來。
沒過多久,銷遠(yuǎn)也來了書房,問道,“三哥,剛才你沒事吧?你不要與那瘋子計較,他與我父親吵了架,正氣不順呢,他說的話你都別往心里去?!?p> 思明正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對銷遠(yuǎn)說道,“我不礙事,你還是去看看馬叔吧,別讓他給氣著了,我這里正好出去一趟。”說著,便起身走了。
銷遠(yuǎn)雖覺得思明奇怪,但也沒有多問,畢竟三哥向來是個穩(wěn)得住的人,與沖動的自己不同,不會去做什么傻事。
可銷遠(yuǎn)的直覺一向準(zhǔn)得很。思明自馬府側(cè)門出來以后,徑直往更北的街道去了,走到一小巷處,便不走了,斜靠在墻邊。
過了一會兒,斜對面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出來一位婦人,提著籃子往思明這邊來。等那婦人拐角后才猛地看見思明,想要回走,卻已經(jīng)來不及,被大步走過去的思明側(cè)身攔住。
那婦人低聲說道,“你再這樣,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讓別人來看看這里的奸夫!”思明將那婦人逼著又倒退了幾步,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許久,那婦人終于說道,“剛才是高進(jìn)的不對,他不該把氣往你身上撒,我替他給你道歉。”
思明并不領(lǐng)情,將那婦人又逼退了幾步,說道,“你就這么縱容他,不就是肚子里多了點墨水,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闭f完,思明看著那婦人憔悴的臉,突然有些心疼,抬起手來懸在空中,局促不前。
那婦人卻將思明的手一把打開,背過身去,說道,“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見了?!?p> 思明到底是心軟了,一開始的責(zé)難都變成了射回來的箭,扎在自己心口,久久拔不出來。
“好自為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