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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1.沖破樊籠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528 2020-07-14 01:26:11

  ……

  魏帝用鐵腕壓下了四皇子李桓失蹤的消息,對外宣稱皇子受了驚嚇,需要閉門靜養(yǎng)。

  麗妃和阿慧期待已久的、離開瓊林的日子并沒有如期來到,相反,墻外的守衛(wèi)變得愈發(fā)森嚴(yán)了。

  何止瓊林,何止皇宮,整個金京氣氛壓抑如臨大敵,以搜查叛黨為名瘋狂搜尋李桓,城關(guān)緊鎖,有進無出。

  魏尊沉冤昭雪,順理成章恢復(fù)了太子名號。朝廷同時發(fā)布了太子遇匪失蹤的榜文,重金懸賞征求線索。

  這消息把金京人分成了兩撥,一撥人相信,這只是朝廷維穩(wěn)的虛假說辭,太子已經(jīng)隕落在濯龍園動亂之中,另一撥人則懷疑,這是太子詐死的金蟬脫殼之計。

  總之,對官方的說法,大家不約而同在心里面畫了一個叉。

  而他們爭論的對象,此刻正坐在窗前,神色從容地讀一份手書。

  窗框像裱起來的畫卷,他像畫里清泠泠的神仙。

  這份手書來自弗四娘,是她交給“酉先生”的答卷——殺死李豐和李沅夢真正的兇手。

  魏尊寒涼的目光從紙面上一字字掠過,眼前仿佛出現(xiàn)弗四娘食指繞著鬢發(fā),不疾不徐,剖析案情的模樣。

  散發(fā)著不自知的光芒。

  “柔貴妃為了保護李豐的生父裝瘋賣傻,卻被我無意中撬開了嘴?!?p>  “那句關(guān)鍵的話是:濯龍園遭遇匪亂,太子已薨,禁軍全軍覆滅……柔貴妃從這句話中確認(rèn)了情人的死訊?!?p>  “這么一想,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濯龍園禁軍中有資格、有機會進宮與貴妃暗通款曲的,只有左統(tǒng)領(lǐng)楊金年?!?p>  “于是我去找了馮大統(tǒng)領(lǐng),發(fā)現(xiàn)押送太子去濯龍園這任務(wù),他原本派給了右統(tǒng)領(lǐng)趙然。是陛下欽點楊金年,將之送入死地,同時留下趙然在金京,給了他造反的機會。”

  足夠了。

  讀至此處魏尊已經(jīng)了然,背后真正操這盤棋的人,是李弼重。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人事沒有偶然一說。

  “第二個疑點是安辰?!?p>  “安辰上拶指時還在演戲抵賴,一聽到杖刑卻立馬松口。她死后我才明白,這是因為她已有了身孕。”

  “安辰作為柔貴妃的陪嫁丫頭,對李豐的身世一清二楚,她不但扮演了告密者,很可能是整件事的主謀之一?!?p>  “只可惜,陛下和安辰同床異夢,各懷鬼胎。”

  “安辰隱瞞自己有孕的消息,以為藏起了一張重要的底牌。殊不知,她已經(jīng)被人下了痋術(shù),陛下只想利用她對付皇后,再操縱她自殺,讓一切干干凈凈、死無對證。”

  “本案還有另一個關(guān)鍵人物——梨花禪寺的住持,奈落迦摩提?!?p>  “以拓跋氏的能耐,當(dāng)初要在金京抓一個和尚,還不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的事兒?抓不到的理由只有一個,奈落迦摩提藏在一個拓跋氏手伸不到的地方?!?p>  “比如皇宮……”

  魏尊將手書扣在桌上。

  還剩些沒讀完的部分,但他已經(jīng)不想知道細(xì)節(jié)了。

  “以金梅的名義傳信給弗四娘,告訴她,只完成了一個任務(wù),鑰匙不能給她,但今夜子時,魏宬會打開一個時辰?!?p>  周海詫異地抬眼,這等于放棄了后續(xù)兩次任務(wù),變相滿足了弗四娘的要求。殿下什么時候這么好商量了?

  “需要孤說第二遍?”

  “老奴不敢。”

  周海立馬垂下眼皮老實去了。

  魏尊又道:“更衣?!?p>  旄丘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只剩她一個,為難地道:“殿下,你千萬不能這么出門亂跑,周海會扒了我的皮?!?p>  “要孤說第二遍?”

  旄丘自認(rèn)倒霉地嘆了口氣。

  她也不敢。

  ……

  “世子……”

  “坐,喝酒?!?p>  “世子,你已經(jīng)從天亮喝到天黑,不能再喝了?!?p>  “滾?!?p>  劉星函夾著尾巴滾出來,對其他人兩手一攤——

  誰行誰上。

  宋道悲期期艾艾推開房門,還沒說話,郭丹巖一雙寶珠般的眼睛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來,冷冷斥道:“小孩兒不懂,出去。”

  道悲習(xí)慣性地立刻服從,連他其實不小了都忘了。

  “橫公姑娘在不在?”

  管家愁眉苦臉地道:“要不讓她來試試,也不知世子爺最近為什么事兒煩心?府里藏酒都讓他掏空了!”

  “快別提她,”劉星函一臉嫌棄:“她就是個盛飯的桶,害群的馬,坑人的貨?!?p>  管家:“……”

  道悲:“……”

  什么仇什么怨。

  道悲撓頭:“剛才我在門口見過橫公姑娘,說是要去陳府。”

  “都懟在這兒干嘛呢?”

  郭嬤嬤手上停著一只灰不溜秋的鳥,快步走過來。

  “散了散了?!?p>  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求之不得地跑了。

  郭小石推門而入,試探著喚了一聲:“阿玄?”

  他叫的不是“世子”。

  有人伸開長腿坐在一地狼藉中,胡亂應(yīng)了一聲“丹丹”。

  郭小石,不,真正的郭丹巖在玄邃對面坐下,抓起一個酒壇……

  他不死心地把周圍的酒壇挨個搖晃一遍,死心地放下。

  “是在小捕快那碰釘子了?”

  玄邃沒吭氣。

  “為什么?”

  玄邃眉毛一豎:“這話問的,我也想知道為什么?!?p>  郭丹巖不厚道地嗤了一聲:“你小子也有今天,當(dāng)年弗藍(lán)甩下我跟你走的時候,我也恨啊?!?p>  玄邃瞥了他一眼。

  郭丹巖琢磨了一回又道:“要是那時候我爭取一把,開口留下弗藍(lán),或許她就不會死?!?p>  玄邃無情地道:“想多了,你留不住她?!?p>  “……”

  郭丹巖拾掇一下心情繼續(xù)勸道:“行吧,古人云大丈夫何患無妻。再說了,吃虧是福。”

  玄邃道:“我祝你福如東海。”

  郭丹巖無奈地翻個白眼,跟玄邃說話永遠(yuǎn)撈不著便宜。

  “這些年你始終不肯原諒橫公姑娘,我還擔(dān)心你被弗藍(lán)困一輩子?!?p>  玄邃自嘲地嗤笑一聲:“我有什么資格原諒別人?!?p>  “阿玄,放下吧,這兩年我看在眼里,你對自己太狠了。你我都真心待過弗藍(lán),可活人總要笑著往前走?!?p>  “不笑也行,反正要往前走?!?p>  玄邃點點頭道:“說的好有道理,但四娘拒絕了我?!?p>  郭丹巖簡直不可思議:“連你這張臉都不喜歡?她是想要個神仙?”

  “她喜歡魏尊?!?p>  “魏……太子殿下?”

  郭丹巖消化了半天才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還真是個神仙?!?p>  玄邃眉毛一挑。

  郭小石見好就收,舉起已經(jīng)蔫了的鳥正色道:“對了世子!有密信!”

  玄邃頂著亂發(fā)窩在一地酒壇子里,氣勢卻忽然變得極其凌厲。

  “拿來。”

  ……

  北魏都城。盛樂。

  “下落不明?”

  女帝身披常服端坐案前,盤著手中幾塊顏色形狀迥異的礦石。

  南魏茂東軍常年駐守眉山邊境,有三萬人眾。

  幾天前,北魏埋伏在眉山雷打坡的探子發(fā)現(xiàn),對面山頭茂東軍大營的伙房一整天都沒冒過煙,覺得蹊蹺,夜里潛入一看,整座大營竟然空無一人!

  “回陛下,眉山山勢險惡,地形復(fù)雜,斥候尚未查出茂東軍動向?!?p>  女帝單手支額,垂眸望向案上擺放的石塊。

  一塊青灰色的菱鐵礦,代表眉山茂東軍大營。一塊黃棕色的褐鐵礦,表示武陵關(guān)。一塊暗紅色的赤鐵礦,代表駐守韶崇的秦蒙軍。

  這是駐守南北分界的三支南魏大軍。

  女帝停頓片刻,突然素手一揮——

  黑色的磁鐵礦、海綠色的陽起石、銅藍(lán)色的孔雀石紛紛入場,大軍交鋒般相互磕碰,翻滾起來。

  桌面上登時天下大亂。

  言青花侍立在旁,忍不住眼皮子一跳。

  女帝緩緩道:“叫阿玄回來?!?p>  言青花心都提起來了:“小殿下會不會有危險?要不要派人接應(yīng)?”

  “緊張什么。”女帝微微一笑:“任務(wù)已成,金京事了,他也該回來了?!?p>  言青花想起一早收到的情報:數(shù)日前南魏朝政劇震,巨擎拓跋氏垮臺,連坐無數(shù)。魏帝血洗金京,大肆屠戮叛臣。南魏太子魏尊詐死出逃。

  “難怪陛下總說小殿下攪風(fēng)攪雨,最能搞事。”

  言青花忍俊不禁:“這才去了幾個月,就成功攪渾了南魏這灘死水,破壞了皇帝、太子、拓跋氏三足制衡的平靜。”

  “郭襄山教給了他什么是軍權(quán),金京之行他淺嘗了政權(quán)的滋味?!迸鄣溃骸艾F(xiàn)在,是時候教他什么是王權(quán)了?!?p>  “陛下打算公開小殿下的身份?”

  “阿玄性子懶散像匹野馬,朕總要給他收收骨頭。”

  ……

  “武陵關(guān)有變?”

  郭小石面色一白。

  玄邃彈彈江南燕剛送來的情報:“駐守眉山樂鄴的茂東軍幾天前突然失蹤……辛茂東此人才干與野心兼?zhèn)洌犝f私底下早就以眉山王自居?!?p>  “我猜他會以魏尊遇害為籍口,背叛李氏自立門戶。顯然,一個眉山王已經(jīng)不能滿足他了?!?p>  郭小石皺起眉心:“秦蒙軍的王將軍為人孤清,絕對不會與辛茂東同流合污,再說韶崇地形一馬平川易攻難守,也不利于謀反?!?p>  所以,人數(shù)不過三萬的茂東軍要扎穩(wěn)腳跟,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最佳選擇就是占領(lǐng)武陵關(guān)。

  只要扼住武陵咽喉,進可攻退可守,最不濟還可以扭頭投誠北魏。

  郭小石急了:“阿玄?”

  “事不宜遲,凌晨出京?!?p>  “好?!惫∈文_就走:“我這就去準(zhǔn)備——”

  玄邃沉聲道:“別慌!武陵關(guān)糧足馬壯,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你要對護國公有點信心?!?p>  說的也是,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郭小石定定神,只覺手心潮濕,心臟噗通急跳。

  玄邃存心替他打岔:“這里有我。你現(xiàn)在去城西莊贏玉器坊走一趟?!?p>  莊贏玉器坊?

  郭小石想起什么,擠眉弄眼地“喲——”了一聲,如愿被玄邃打了出去。

  “放心,我會把你的寶貝兒好好帶回來?!?p>  “滾。”

  攆走郭嬤嬤,玄邃也出了護國公府。

  他本想多留一陣,等等拓跋氏或者魏尊的后手,如今卻沒有時間了。

  假冒質(zhì)子“郭丹巖”進京,玄邃目的有二:一是破壞南魏權(quán)利平衡,使其內(nèi)耗。女帝一旦發(fā)動戰(zhàn)爭,南北實力差距越懸殊,戰(zhàn)事結(jié)束的越快,對兩國百姓傷害越小。

  二是為了鐵狻猊。

  這塊令牌究竟有什么用,女帝并未透露,只給了他四個字:“務(wù)必拿回?!?p>  所以這是任務(wù),不是要見她最后一面。

  玄邃輕車熟路地潛入平安無事園。

  結(jié),果,心不誠則不靈——弗四娘不在。

  玄邃撲了個空。

  他有點惱火,惱火中又有一絲說不清的悵然。告別的場景有很多種,有酩酊大醉抱頭痛哭,有高山流水折柳相送。

  更多的是悄無聲息。

  原來表白被拒那晚就是最后一面,從此隔山隔水,沒有來日方長。

  玄邃不知道,就在此時,一墻之隔,弗四娘閨房的多寶格架子上,一個盒子里……

  從濯龍園地宮中帶回來的那顆女子頭顱,突然睜開了雙目??!

  她蒼白的嘴唇仿佛活人般翕動著,被人剜出來的小圓孔劇烈顫抖。

  京郊地下,永生之陵深處,奈落迦摩提突然噴出一口心血,黑洞般的眼射出狂喜的光采,表情猙獰地喃喃道:“我終于成功了……師父!”

  地宮廢棄通道黑暗的盡頭,似乎響起了一陣微弱的沙沙聲。如果從空中俯瞰整座濯龍園,會發(fā)現(xiàn)地宮好像一顆心臟,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一縮,再以數(shù)倍的速度彌散出去。

  沃土深處,有什么東西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要從沉睡中蘇醒。

  ……

  “咳咳?!?p>  玄邃腳步驀地一停。

  路旁檐下陰影里,停著一輛十分普通的清油車,挑了兩盞小紅燈籠,燈籠上是黑色“茶”字。

  車?yán)锏娜说溃骸笆雷诱垺!?p>  玄邃掀開車簾往里一瞟,赫然見到一位斜靠在軟墊里,閉目養(yǎng)神的神仙少年。

  竟真是魏尊。

  玄邃大感意外:“我以為殿下早已離開金京?!?p>  魏尊示意他上車:“情勢緊迫,孤便與世子開門見山——世子明日可愿隨孤一道離京?”

  明日?離京?

  玄邃面上神色如常,枕著雙臂懶洋洋反問:“我為什么要走?”

  魏尊道:“明人不說暗話,一年之內(nèi),南魏必有戰(zhàn)事,孤不希望護國公因為世子掣肘?!?p>  “留下是當(dāng)人質(zhì),跟著殿下也是當(dāng)人質(zhì),我看做生還不如做熟?!?p>  “孤不是李弼重,出京之后世子但去無妨。”

  “此話當(dāng)真?”

  “君無戲言。”

  玄邃瞳仁微微一閃,君?還指不定誰是君呢。

  “幫了我,風(fēng)龍騎也未必肯任殿下驅(qū)使?!?p>  “無妨。”魏尊道:“孤只是不希望風(fēng)龍騎成為李弼重的幫兇。”

  玄邃坐正身體道:“既然殿下開誠布公,我也不妨坦言相告,多謝好意,但我自有離京之法?!?p>  魏尊眉尖詫異地微微一挑,片刻后寬容地笑了起來:“看來是孤多慮了。既如此,孤便祝愿世子早日沖破樊籠?!?p>  “多謝殿下,青山綠水,必有重逢之時?!?p>  郭丹巖離去后,旄丘纖細(xì)的身影轉(zhuǎn)過街角浮現(xiàn)出來。車輪轆轆,反復(fù)碾壓著青石板,魏尊忽然道:“提前出發(fā),寅時離京。”

  旄丘正要應(yīng)下,魏尊又道:“寅時一刻,差人給大統(tǒng)領(lǐng)馮奕洲報個信,就說護國公世子意圖潛逃?!?p>  一絲冷笑浮上他棱角分明的唇間。

  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便送你入地獄。

  一點猜疑,已經(jīng)足以長出不可逾越的鴻溝,郭丹巖不死也得脫層皮。

  旄丘仰望天幕,流云如絮,星斗如織。

  明天,究竟誰能順利地逃出金京,沖破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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