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悶悶的,那些飯菜是他留給嚴傅陽的沒錯,可是此人只管自己吃著,卻沒有招呼他一起。
心里有些失落吧,嚴傅陽一點一點的吃著,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沉著。直到嚴傅陽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他的心也沉到了海底。
叩叩。
是有人敲門的聲音。
他聽見嚴傅陽請那人進屋。進屋的又是那店小二,手里端著三菜一湯還有兩碗飯,熱騰騰的,飯菜的香味讓他沒出息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
聽見動靜的嚴傅陽好笑的看向坐在床邊眼睛都快看直了的小孩,昨兒個還沒什么血色的唇如今已有了淡淡的粉色。
嚴傅陽輕啟粉嫩嫩的唇,“小孩子不可以吃涼的,傷身體。”
將舊碗撤走,新菜上桌,擺好了碗筷,嚴傅陽才對著他招了招手。
早就餓到極點的他狼吞虎咽的將一桌子的菜消滅掉,聽見頭頂傳來那人好聽的聲音。
“吃慢些,小心噎著?!?p> 他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澀,他低著頭用力眨了眨眼,努力的把淚水憋了回去。
風(fēng)卷殘云后,他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拍了拍肚子。
一旁一直看著他吃飯的嚴傅陽的眼中出現(xiàn)了些許心疼。從袖中拿出了白色的帕子,給他輕輕地擦嘴。他注意到那帕子的一角繡著一輪銀色的彎月,還有那帕子下隱約可見的血跡。他覺著有些愧疚。
沒過多久之后他便跟著嚴傅陽回了京城??吹搅藝兰业娜耍胖绹栏店柲菧厝岬男宰邮沁z傳了嚴老爺。嚴家的一眾人都待他非常好。
嚴家有兩兒兩女,但是很不幸的,大少爺在幼年時便早早夭折了。因此嚴傅陽雖然是二少爺,卻擔(dān)負起了家族榮譽的重任。
可惜嚴傅陽的身子不好,雖說病的不重,但是這么多年來也未痊愈過。一日日的拖著病體尋醫(yī)問藥,到處游學(xué),聽聞滄州有位藥仙,嚴傅陽便去了。只可惜并沒有尋到什么藥仙,倒是撿到了一個小孩。
到了嚴家后,他就被嚴家的府邸嚇到了,他第一次見這么氣派的府邸,進了府后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什么都不敢碰,很是卑微。
嚴傅陽回到家中后便病倒了,一直深居在他的房中,無法下榻。
一日,他在嚴傅陽的院子里煎藥的時候,兩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女孩湊了過來,好奇的問他。
“你就是哥哥帶回來的書童?”
站在前面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另一個則躲在那個小女孩的身后,怯怯的好奇的看著他。
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前面的小女孩突然明媚的一笑,對著他伸出了手。
“哥哥說,以后我們要多陪你玩,你好,我叫嚴玉堯”
說完把身后的小姑娘拉出來介紹到。
“這是阿姊,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p> 怯生生的小姑娘鼓起勇氣,也向他伸出了手。
“我。我叫嚴玉?!?p> 小姑娘的聲音細弱蚊聲,很是惹人憐惜。
兩個小姑娘是雙胞胎,長得卻不一樣,性子也不一樣。唯有那一雙眼睛,同樣的明亮干凈,溫潤如水,他想到嚴傅陽也是擁有如此好看的眼睛。
在此后的時間里,他要么就是在照顧嚴傅陽,要么就是和兩姐妹一起玩耍。習(xí)慣了之后的秦與山想,他也有家人了。
在嚴府的這些日子里,頓頓有熱飯吃,每日還能洗澡,沒什么特別需要他干的,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心懷感恩,日后定是要回報嚴府眾人的。
后來,他在與兩姐妹相處的時候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嚴家的爺爺是三朝元老,嚴老爺是太尉,嚴夫人是軍機大臣之女。整個嚴府上下,所有人都性子沉靜溫柔,就嚴夫人性子跳脫,以前是府里的開心果。
但是,自從嚴大少爺過世,嚴夫人就不再愛笑了。幸好多年之后嚴玉堯出生,完全的遺傳了嚴夫人的性子,討巧賣乖無一不精,嚴夫人才從陰郁中慢慢走出來。
再比如,嚴府上下雖然現(xiàn)下有權(quán)有勢,但早年只是個破落戶,所以嚴家有祖訓(xùn)。一為不可忘恩負義,二為不可不知尊重,三為不可權(quán)勢逼人。
嚴家眾人從小就被教導(dǎo),人再發(fā)達也不可忘本,世世代代秉承著這個信念,在民間多得稱贊。
又比如,那日他們第一次見面,兩姐妹是從宮里回來,當時的甄妃娘娘是她們的姨母,姨母特別疼愛這兩個小姑娘,便讓她們?nèi)m里小住。
結(jié)果嚴玉希在御花園撲蝴蝶時碰到了現(xiàn)在的皇帝謝鋒,從此芳心暗許。
與秦與山熟悉之后,嚴玉希經(jīng)常找他透露內(nèi)心的相思之苦。
嚴玉希及笄之后,謝鋒就派人上門提親,嚴玉希如愿以償?shù)淖隽怂耐蹂?,恩愛非常?p> 再后來,嚴老爺終于從滄州找到了云游的藥仙祁南天,請回了府。經(jīng)過老爺子的一番診治,嚴傅陽的病也一天天的好了。
于是,當時年滿十五的秦與山就跑去找了祁南天,說什么都要拜他為師。
老爺子一生孤苦無依,突然有了個徒弟自是歡喜的很,便把自己一身絕學(xué)都傳給了秦與山,待秦與山二十五歲出師之時,祁南天自覺身體大不如前,告辭回了滄州養(yǎng)老。
自嚴傅陽病體初愈,秦與山便日日夜夜陪伴在身側(cè),直到收到了祁南天的死訊,這才匆匆趕回滄州,為祁南天守喪。哪成想,這喪才守了一年不到,嚴家就出事了。
待他日夜奔波回了京城,嚴家就只剩一地的尸體。血腥味刺鼻,地上的磚塊被血染透了,眼前的場景讓他腦中空白,險些就暈了過去。他強支撐起精神,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像當初去偷嚴傅陽的錢財時一般狼狽。
一樣的狼狽,卻是不一樣的心情,當時只是害怕,而現(xiàn)在,他是發(fā)慌。
用兩條發(fā)軟的腿一路跑到了嚴傅陽的閣樓,里面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響都沒有,他幻想著能從里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簟?芍钡剿叩絿栏店柕拇睬?,都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傳來。
床幔嚴嚴實實的蓋住了整個床榻,他看見里面隱隱約約有個人影,顫抖的手掀開了床幔,露出了一片衣角。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悲傷鋪天蓋地的涌來,手重重的垂下,他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三步。
好不容易支著一旁的桌子站定,他的肺部難以呼吸,心臟傳來鈍痛,腦子嗡嗡發(fā)響。強忍著這些不適,他緩了緩呼吸,重新上前,一把拉開了床幔。
映入眼簾的是那人最喜歡的月白色的衣袍,以及刺眼的紅。鮮血染紅了大片的衣襟,床榻上的血有一些滴到了地上。
他蹲下來看著那人的臉,床上的人朝外側(cè)躺著,面上并沒有痛苦,反倒是唇角輕挑,仿佛做著甜美的夢境。雙手彎曲著放在眼前,那雙手里緊緊握著的,是他臨走前為嚴傅陽親手雕刻的兩個小人。
離開前他說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你可知我心意?”
那時的他多么愚蠢,那么多顧忌,那么多憂慮,像個膽小鬼,不敢給他任何回應(yīng)。
“等你回來,我便去求父親?!?p> 他當然知道嚴傅陽指的是什么,可是他卻裝作不知,疏離又冷漠的說了句“公子保重”,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刻的他再后悔也來不及了,痛心疾首的往自己的心口上錘了兩下。他輕輕俯下身,對著床上似睡著一般的人耳邊,喃喃細語。
“我知曉,我愿意,我心悅你?!?p> 隨后,不再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將那人緊緊抱在懷中抽泣,哭到情緒脫離控制,仰天長嘯。
那一天,嚴府周圍的百姓都聽到的那一聲痛徹心扉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