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將軍帶去尋茫山的援軍悉數(shù)回京那日,遠沒有去時那樣浩浩蕩蕩,但動靜卻不小,消息早就跑街串巷告訴等待的人們,久未歸家的征人回來了,路邊巷口便站滿了翹首以盼的人。
隆慶門外站著朝服肅立的保寧將軍,大伍捧著傷亡名單站在他身邊,遠遠的看著熟悉的人馬走近。
回來的人不多,卻盡數(shù)在這兒了。
皇帝在天和殿外接見了凱旋的將士,他盛裝朝服,立在玉階上,四下安靜地立著六部官員、內(nèi)侍、保寧將軍手下未出征的其余將士和宮中禁軍。保寧將軍打頭帶著眾人跨進天和門時,在場眾人品級高的行半禮,品階底的行大禮,肅穆、靜謐且一絲不茍。
受了大禮后,這才輪到眾將士向皇帝行禮,這是自古未有的待遇。大伍跟在隊伍里莫名地鼻子酸,心想張桿子要知道有這樣榮耀的一天,夠他在酒桌上吹一輩子了。
皇帝說:“眾將士此行辛勞,前些日子賞銀已經(jīng)送去給諸位的家人了,這是按例分發(fā),于理該有的;今日再賞征者十兩,傷者十五,亡者二十,是為你們此行不易,各個都是我易國能戰(zhàn)能打的英勇之士,于情該得的?!?p> 眾人行禮謝恩。當(dāng)朝皇帝向來是個將金口玉言落到實處的君王,真金白銀當(dāng)場就由內(nèi)侍抬來發(fā)放了,亡者的賞賜也一并交由保寧將軍帶回去分發(fā)給他們的家人。
大伍捧著十兩銀子百感交集地看了許久,看到周圍的人眼圈都紅紅的他也就放心了,此時紅了眼睛也不算丟人。
論功論賞的事結(jié)束后,眾人散了回家,原想說今日這賞足夠他們榮耀一輩子,卻不想,到家時連御賜的菜都到家了,都是宮中佳肴,等閑見都見不著的菜色。
但凡家中有一個凱旋的人,就是滿家族的榮耀,不僅光耀門楣,連整個街巷都熱鬧起來,有幾個懂了事的小孩兒趴在有賞的人家的墻頭羨慕不已,回家吵著要去報名今年的征兵。
大伍打算帶著張桿子的十兩銀子去西郊那個茅草屋里再看一眼,上次去時一個人都沒有,但屋后青苔覆蓋的窗沿有清掃過的痕跡,或許他爹云游回來了,還在這里住著。
草屋今日確有人在,門敞開著,里面坐著個老頭,他花白的頭發(fā)用枯樹枝削成的簪子歪歪斜斜地綁在頭上,卻因為頭發(fā)稀疏的緣故,看著幾乎要掉下來;身上的衣服打滿補丁,大約是自己打的,手藝并不好,看起來實在有些丑。他身邊放著根破舊的竹拐棍,背對著門了無生氣地坐在那里。
大伍敲了敲門。
那老頭身子一動,拿起那竹竿就支持著站起身來,還未轉(zhuǎn)過身來,口中卻已是焦急混著欣喜:“阿溪回來啦?”
大伍去扶他,道:“是張……張大哥家么?”
他本來脫口而出張桿子,但這氣氛悲涼得叫人不敢有半點輕浮,于是只好改口說了句張大哥。
老頭見來人并不是他的阿溪,眼神里有難掩的失落:“阿溪不回來了么?”
大伍看他的打扮,大約就是那位領(lǐng)養(yǎng)了張桿子的乞丐,但他還是重新確認了一遍:“大爺,這是張大哥家么?”
那老頭點點頭:“是他家?!?p> “這是陛下賞給張大哥的,我替他拿了給您送來。”
“陛下賞的?陛下為什么賞他?”
“因為……因為他在尋茫山救了許多百姓,所以陛下賞他?!贝笪檎f。
“那他人呢?”
“他……”大伍想了想,說,“尋茫關(guān)駐軍少,他請命留在那里守關(guān),得了陛下應(yīng)允,一時回不來了?!?p> “哦,這樣。”老頭點點頭,接過大伍手中的一包銀子,又道了謝,“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這是他會做的事。這一趟麻煩你了,你也是個好孩子?!?p> 老頭把銀子放在面前的桌上,扶著桌沿坐下來,大伍此時才看到桌上放著一串用紅繩串好的銅板,大約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了,紅繩都已經(jīng)褪色,有斷裂的痕跡了。
見他盯著這串錢看得出神,那老頭道:“這是阿溪小時候串的,攢了很久不舍得用,就放在小瓦罐里埋在門前的柳樹下,后來他就忘了,倒是我這個老頭還記得,就挖出來看看?!?p> “那您可給他藏好了,等他想起來了,找不到就該急了?!?p> “那是自然。”
說謊的感覺并不好,但真話他又說不出口,便不再多留,多說了幾句保重,告了別就走。
宮中,皇帝忙完一天去了皇后的寢宮,近幾日雀音和榮崢常在皇后那里,一路上他甚至暗暗祈禱了一番今日這兩位公主可以不要再打擾他們帝后說話。
現(xiàn)實卻并不遂他愿,遠遠地就聽見殿中三人說話,皇后說了什么“早知道榮和這樣好,我便是不要榮崢也要認你做女兒了”,引得榮崢揚言要去告訴父皇,皇后便笑她:“可不能再說了,該哭鼻子了?!?p> 皇帝推門進去見這和樂的三人,道:“榮崢,你要找孤告什么狀?。俊?p> 三人行了禮,榮崢笑道:“父皇您看,母后有了雀音,都不要我了呢?!?p> 皇帝道:“竟有這等事?皇后,可確有此事?”
“皇上明鑒,沒有?!?p> 雀音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家三口,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卻并不覺得失落,只覺得幸福。
真好啊,想象里的家大概就是這樣了,無論外在有什么身份,關(guān)起門來就該這樣熱熱鬧鬧暖融融的,榮崢真幸福。
皇帝道:“孤在門外都聽見了,皇后又何必說謊?況且孤覺得皇后說得甚是有理?!?p> 雀音聽了,笑道:“陛下可別再逗她了,該哭了。”
皇后道:“還叫陛下呢?玉蝶都寫了,該叫父皇了?!?p> 雀音笑著改了口,現(xiàn)在她也和這幸福沾邊了。
“那我可以向父皇討個賞賜么?”雀音問道。
自從書房那一回,皇帝覺得雀音當(dāng)真是個有想法的女娃娃,因此聽了這話倒也不怒,饒有興致地問道:“想討什么賞?”
雀音跪下道:“兒臣斗膽,想在和親前看到榮崢和保寧將軍成婚?!?p> 榮崢公主羞得滿臉通紅:“雀音你……”
雀音卻抬頭滿目真誠地問皇帝:“父皇,可以么?”
皇帝聽見“保寧將軍”,“榮崢”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就十分頭大,緊接著就十分感激,確實再也沒有比榮和提出這件事更合適的了,畢竟榮崢自己那是萬萬不能提的,皇后也不行,會被臣子們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和親才認了榮和的,他也不行,他才剛貶了保寧將軍就把公主下嫁,是無法和大臣們交代的。
假裝思考了許久,他道:“先起來吧,容孤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