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很快封了城,晚聲輾轉在各處沒日沒夜地忙碌,大伍看著實在不忍,就幫著打下手,過了幾日也簡單地學會了煎藥抓藥,分得清黃芪和天麻。好在城中大夫不少,尋茫山中又多藥材,堪堪能夠城中病人的用量。
保寧將軍在涼城中找了兩處空地,一處給生病的病人安置,另一處給吃了兔肉卻沒生病的人住,其他人除了領救濟的糧食都不準出門??沙侵械木硾r依舊不見好轉,第十日時,保寧將軍也發(fā)起燒來。
按理,將軍病了自得有專門的大夫照料,但保寧將軍拒絕了,他說,城中大夫本就不夠,不必特意多分出一個來給他,還是同大家一樣,每日早晚診一次就夠了。
大伍這日來找保寧將軍匯報工作,順便端了藥給將軍送去,到門口時卻被呵?。骸皠e過來!就房門口吧?!?p> 他把藥放下,坐在對面屋子的門檻上,保寧將軍見他走遠才出來端藥,也靠坐在門檻上,問道:“帶來的糧食可還夠?”
“糧食藥材都還夠,各處也都添了煮藥的地方,還未有癥狀的人也每日領一碗做預防,多虧尋茫山的藥材豐富,大約再過幾日就能好起來,將軍就在房中安心養(yǎng)著,曹二一直守在門外,您喊他便是?!?p> 保寧將軍點點頭:“你也辛苦,瘦了不少。若是有什么軍餉糧食藥材不夠的,你就拿了我的印遞戰(zhàn)報去,我在這里也不知許多事,你是穩(wěn)妥的人,盡管去做就是了。”
“是。將軍今日可好一些?”
“我啊……也好一些。你去吧,他們需要人手,不必在我這里耽擱。我也去躺一躺,總還是昏沉,不給你們添麻煩了。”
大伍應聲退下,去找大夫問了保寧將軍的病情。
那大夫嘆息著搖頭:“將軍太操心了些,病中本來該好好休息,可將軍昨日夜里半夜都醒著,喊著門口的小將士隔著窗問了許久公事,問軍穩(wěn)不穩(wěn),百姓好不好,還寫了折子命人送出去,這樣養(yǎng)病怎能見好呢?!?p> 大伍問道:“那勞煩您多加些安神的藥可以嗎?總得睡幾個好覺才行?!?p> 到晚間時,大伍都不得一點空,坐在藥房里一邊看著十多個藥罐的火,一邊算著今日出入庫房的藥材糧食等一眾收支。
晚聲進來看到就著昏黃燭火算賬的大伍,去端了一碟桂花糕,拈了一塊放到他嘴邊:“來嘗嘗,隔壁王娘子才送來的,怪好吃的?!?p> 大伍正算到關鍵處,也不看,張口就吃了,干干的嘴唇從晚聲的指尖擦過,奇異的感覺讓她立馬收回了手,也打斷了大伍算賬的思緒。
“那個……我沒看到……不好意思啊……”大伍塞著一整塊桂花糕,口齒不清地說。
倒是把本來有些尷尬的晚聲逗笑了:“趕緊算你的帳吧,我給你倒杯水?!?p> 大伍等她倒了水,問道:“昨日你說這病和野兔子什么關系?我看很多人都沒有吃野兔子還是生病了,比如我們將軍。”
“昨日我說這病不僅和野兔子有關系,和山里的野雞野鳥水源都有關系?!?p> “怎么說?”
“你還記得去年山洪死了不少人吧?!?p> 大伍當然記得:“還同曜國打了一仗,更是死了不少將士?!?p> “正是呢,那時死了好多人,也死了好多山中的飛禽走獸,雨水又多,腐爛得特別快,今年春旱又早,糧食還沒種出來呢,別說人們沒有糧食,野狗刨食更是常有的事,山中的動物吃了不干凈的水,人們因為缺少糧食又吃了不少山中的動物,一個人生病,又過了病氣給別人,所以才有了那么多人生病?!?p> “那得讓大家別去山中打獵了?!?p> 晚聲笑道:“下午借了你的人各處都提醒了,只是沒見你,可不現(xiàn)在來先斬后奏了嗎?”
大伍也笑了:“遇上這瘟疫,你比我有本事,我早就同他們說了你要是有差遣盡管聽你的。”
二人正說著話,阿雄進來滿面焦急:“大伍,城門下吵起來了,好多百姓吵著要出城呢!”
大伍忙跟著阿雄急急地跑去,城門下三四百的百姓拍打著城門,要求放行,一酩帶領著約莫十個人奮力將他們拉開,劍不出鞘,刀不對人便顯得沒有什么威懾力,但保寧將軍再三告訴過他們,解決問題的辦法一定不止一個,刀劍不要對百姓舉起,所以他們一個人都不敢拔劍。
“一定有別的辦法,一定有別的辦法……”大伍死死按住腰間的劍一邊上城墻,保寧將軍說有,那就一定會有。
他立在城墻上,看下面小小的百姓鋪成一片,黑夜里他們舉著火把棍棒背著離家的行囊,大聲發(fā)泄著自己的絕望。
阿雄在一旁說:“我去查過了,這些百姓都是被慫恿的。不知道是誰說的,說尋茫山里的神仙詛咒了這里,所以才有了去年的洪水和今年的干旱,現(xiàn)在的瘟疫,再加上這幾日城中流傳的土方子其實并不能治病,吃死了好多人了,就又有人說這病是治不好的,因為這個地方被詛咒的緣故,所以大家都急著要出城去了?!?p> 大伍拍了拍十分頭疼的腦袋:“你去看看將軍睡了沒,若是沒睡……誒等等……”
“嗯?”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p> 阿雄點點頭,大伍的冷靜總是讓人沒來由地信任,只要相信他他就一定可以解決,從來都是這樣。
而大伍,眼看百姓就要瘋了似的燒城門了,他決定眼睛一閉賭一把。
城墻上四面的鼓被一齊敲響,十聲之后下面靜默了片刻,大伍趁著這靜默道:“我只說三句話?!?p> 城下百姓仰頭看他。
城下一酩松了口氣,總算來了。
“第一句,沒有什么山中神仙的詛咒,信見不得面的神仙不如信每日給你們看病的大夫。你們想想大夫們平日里可有哄騙你們半分,自己找些土方子吃壞了身體,或是家中有了病人瞞著不報的,莫不是也要怪罪神仙詛咒了么?”
“你說沒有就沒有?我們就是在這里活不下去了,我老婆孩子都沒了你賠我么?!”有個人帶著怒氣吼道。
大伍沒有理他。
“第二句,縱然有神仙,也是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給你們看病煎藥的大夫們是神仙。你們不是叫那個女大夫晚娘娘么?她家中尚有個不足歲的孩子,偏要來這城中給大家治病,只盼大家都好起來,這城也不必日日封著,大家也該體諒著些大夫們,如今只有涼城的大夫知道怎么治這病,大家出了這城門,可就遇不上能治的大夫了?!?p> “第三句,既然都知道這瘟疫人能傳染人,大家不在家里待著,難道知道身邊的人就一定還健康著嗎?”
底下便一片靜默,紛紛與身邊的人拉開一些距離。
大伍又道:“夜都深了,大家回去家里還是記得洗個澡在見家人罷。”
人群終于漸漸散去,大伍轉身靠在城墻上大松了一口氣。
“還是你有點東西啊大伍?!卑⑿劭鞓返嘏牧伺乃募纾椭来笪樵谶€是沒問題的。
大伍道:“我都笑不出來,腿都抖著呢,別愣著了,給我倒杯水來緩緩?!?p> 一酩也上了城墻:“大伍哥,我能找晚聲妹子要點藥膏不?你看咱這手臂,也不知是哪個養(yǎng)指甲的混蛋,給我撓成這樣。”
“你這聲音夠好聽的啊?!卑⑿勰昧怂畞磉f給二人。
“怎么說呢,蒼桑又不失性感?!贝笪橄肓讼氲?。
阿雄一拍大腿,夸道:“到底是大伍認字,這詞兒都比我們多。”
一酩翻著白眼:“你們喊上一刻鐘試試,也這樣。積點德吧,小心神仙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