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放學,我像往常一樣在太陽落山之前,終于趕回了家。
深秋的夜空異常明亮,我和狐貍從傍晚一直到現(xiàn)在,一直坐在院里抬頭觀望著,天空從湛藍變成灰白,星星從一顆到兩顆,接著十顆,二十顆,一百顆……一直到現(xiàn)在漫天的數(shù)不清。偶爾有一顆流星劃過,我便學著電視劇里描寫的那樣,雙手合十在心中慢慢許愿?!耙辉父改赴部?,二愿我學習進步,三愿……三愿……愿國泰民安!”我是個很奇怪的人,每次許愿總要許三個,第一個是我最想許的,其他其實都不重要。
“狐貍啊,你說我做錯了什么?難道齊文……齊文那樣做,我不應該告訴老師嗎?我們才多大???……再說,我以為老師只是批評一下他?誰知道會提拉著他的耳朵教訓他呢?他怎么可以說都是我害得,還要恨我一輩子呢?……提拉耳朵怎么了?如果換成梁老師(小學老師),他說不定會胖揍他一頓呢!”定時向狐貍匯報我一周來的學校生活,已經(jīng)成了我周五晚上的一項任務——我自己給自己定的任務。我走之后狐貍就被我鎖在了院子里,由爺爺每天定時給她送食物。
不過,我總覺得爺爺根本就沒有按照我的請求每天給她送吃的。因為狐貍這幾個月來越來越瘦,以致到現(xiàn)在我看到她,都會覺得她瘦弱的雙腿已經(jīng)無法支撐她枯瘦如柴的身體了。
“哎……我現(xiàn)在是徹底得罪齊文了,他現(xiàn)在天天見到我都是一副仇視我的模樣,恨不得讓我從這個世界消失。這是個小氣的男人??!”我撫摸著狐貍硬邦邦的頭顱。她真是太瘦了。臉頰深陷,鼻翼也顯得非常的突兀的直挺挺立在臉上。狗眼雖然圓睜著,但是看起來一點神色都沒有了。
可這一切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我甚至忽略了我每次回來她強打起來的歡快,忽略了我每次離開她哀傷的眼神以及鼻孔里不停哼哼的祈求。她多么希望我能像過去那樣每天陪著她??!
所以,人和狗比起來,還是狗的感情更深沉、更偉大些!就像我和狐貍,看起來我是她的主人,每天照顧她,愛護她,我像她的守護神一樣。但事實上呢,一直等待我的是她,守護我的是她,等待我的是她。我在學校玩得開心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想過她。而她呢,時時刻刻,每分每秒的在等待著我,等我喊她,等我看她,等我回來……
狐貍比我偉大!
“狐貍,你說像齊文那樣十三歲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是喜歡嗎?像電視里的那種喜歡?……應該不懂吧?那些怦怦的心跳,都不是喜歡吧?……以前我還覺得天興哥好笑呢,自己還是個整天流著鼻涕的小孩子呢,卻天天和我們吹噓著有多少女孩子喜歡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依然在星空下喃喃自語著,只管傾訴著自己的心情。
夜越深,天越冷。不知道什么時候勝利兒子自殺的恐懼感從我心頭抹了去,而關于他的那些恐怖傳說也仿佛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人有時候就這樣的悲哀,被遺忘的太快,但又覺得自己好像會給別人帶來永恒不滅的記憶似的??尚Π?!古往今來,生來死往的人有幾個人被記住了生生世世呢?所以,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用最寶貴的東西去異想天開的懲罰別人,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因為他如果愛你,你何必以死懲罰?!他如果不愛你,你死又怎能懲罰了他?
人對人最好的懲罰就是你要活得比他還要漂亮!這是題外話。
有時候覺得,少女是不應該看星星的,因為看星星會讓你特別想一個人。小的時候我會想父母,想象著他們那邊的天空是怎樣的,他們有沒有睡覺?有沒有想我?
而今天,漫天的星光似乎都在印著一個模糊的身形,一個模糊的面孔。一個我想看清,但又怕看清了會不知所錯的映像。
我忽然覺得特別想流淚。一種說不出的難過與孤獨感油然而生。當然,這樣的感覺從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伴隨著我,但此刻卻又是那樣的與眾不同——這種心痛的刺癢感讓人難受,可又那么的令人著迷。
“狐貍,我想我可能也喜歡上某個人了,剛才流星劃過天空的時候,我想許下的最后一個愿望……是我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說完這句話,我的心忽然害怕起來。我為什么會有這種可怕的思想,我怎么可以有這種思想?
我知道,這種可怕的思想一旦形成,對我來說是非常不利的。因為我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有許多多多的條條框框和約束對象。我什么都沒有,我孤身一人,無拘無束。那樣的話,我怕我會變成像天興哥口中曾經(jīng)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孩子一樣,“女孩子是不可以動任何不好的心思,特別是喜歡上某個男生。因為那樣的話,你們會很容易受騙的!像我,你以為我和那些女孩子玩,是因為我喜歡她們嗎?當然,她們中也有我喜歡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玩,都是滿足我的虛榮心?!碧炫d哥曾經(jīng)很多次這樣對四姐姐和我說過。這個道理我難道不懂嗎?就像我們班女孩子,現(xiàn)在談論最多的不是哪個同學的成績有多么多么的好,這次考試考了多少分,而是哪個同學長得好看,他(她)被多少個女孩子(男孩子)喜歡著。時代的發(fā)展真的使人的思想越來越開放,而孩子們學得更是有模有樣!
而我此刻,也成了早戀大軍的一員。這樣的話,我會不會變成書本描述的那樣——這是人生墮落的開始?我的人生的開始走上了下坡路(爺爺經(jīng)常說,女孩子如果不檢點,就是人生向下的開始)。當然,對于我這個年紀來說,我的人生剛剛開始,這樣說有點言過其實??墒聦嵕褪沁@樣,如果我不能更好的處理我現(xiàn)在的情愫,我的人生肯定會向下,很可能向地獄的深處走。最可怕的是我現(xiàn)在對這種危險一無所知,只是覺得有一點惶恐。甚至在惶恐之后,我居然會認為這是生命中最有意思,最快樂的地方。我到底是怎么了?
“狐貍,我該怎么辦?我喜歡了一個男生,我是不是變壞了,我會不會變成家族的罪人!爸媽會不會因此對我失望透頂!”想到這,我的眼淚簌簌掉了下來。對于我來說,從小受到的傳統(tǒng)思想和我現(xiàn)在的想法產(chǎn)生了強大的沖擊!我不能接受我現(xiàn)在的想法,可我又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別人的早戀會不會像我這樣糾結,這樣苦痛!
家人教我們禮義廉恥,但從未告訴我們一個人怎樣去修心養(yǎng)性。他們的教育方式是粗暴單一的——他們只告訴了我們這些身為老張家的女兒們應該承擔的責任與義務。難道他們就沒有想過我們這些女孩子會情竇初開也會遇到無法解決的煩惱嗎?所以,當我們這一代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他們是不會給我們提供任何解決方案的,他們只會在知道之后把我們關起來,要么毒打一頓,要么讓我們遠走他鄉(xiāng)。
像我四姐,她就在去年被勒令退了學。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收到了男孩子的情書之后,不但沒有告發(fā)那個男孩,還和他保持著不間斷的聯(lián)系。這件事被老師知道之后,肯定是要告訴家長的——老師對處理不了的問題,永遠都是交給家長。
所以,當我們處在這樣的時期,我們是沒有任何傾訴的對象的。
“狐貍,我一定是太孤單了,才會有這種想法。如果爸媽在就好了?!蔽页3T谙?,如果我沒有那么孤單,我的父母在我身邊,我會不會就不會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就算不是因為孤單,如果他們在我身邊,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他們是不是一定會想辦法疏導我,或者強力打擊我這種這種想法,我會不會不在這樣的年齡,經(jīng)歷這樣的心情,那樣我的人生會不會走的更長遠一些。
這就是留守兒童們悲哀吧!我們自己摸索著成長,在跌跌撞撞學會了在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可卻沒有承擔這些成熟思想的力量。我們迷茫,我們害怕,我們知道不對,但我們無法控制。
當然,我不否認這個年齡有這種情愫可能是一種人類天生的本能,但我認同這是個必須受限的本能。在不合適的年齡產(chǎn)生的不合時宜感情,會給以后帶來怎樣的改變,有誰知道呢?
哎……總之齊文的表白給我造成了很大的沖擊,我忽然意識到我走進了怎樣的一種奇怪環(huán)境——我遇到了一群和我小學時候遇到的孩子完全不同的孩子,他們更開放更熱情更大膽,但也更可笑!可我沒有從中反省他的可笑,卻被他幼稚的行為觸發(fā)了我的某個神經(jīng),這個神經(jīng)使我也朝著這種幼稚的行為出發(fā)了。
可是,我的這種想法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明目張膽,顯而易見。當然,越容易說出的那些話,其實越不長久。就像齊文對我的表白,我想在老師把他教訓一頓之后就煙消云散了。那些都太膚淺了!我認為我對某個人產(chǎn)生的那種情愫是低沉而長遠的,那時我認為是一生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