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地上的張相爺,林易對張旭道:“九日,你往他身上輸些靈氣,讓他送周先生。”
張旭將柳木屋內(nèi)的書桌搬了出來,放到院子里做祭臺。
借著張旭靈力,張相爺支撐起身子作法。
張相爺手持桃木劍,腳下踩著奇怪的步法。
張旭看著張相爺腳底步子越來越快,快速移動的身子出現(xiàn)殘影,原本烏黑的發(fā)絲逐漸斑駁。當(dāng)他最后腳步停止時,滿頭發(fā)絲變得雪白,看來真是折損己身修為。
這時祭臺前隱隱約約出現(xiàn)一條路,只能看到路口,里面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其中好似千萬條人影涌動,這便是輪回路。
林易沒有開口,只是向魂魄點頭示意。
“周官人請上路吧,來世一定要慧眼識人?!睆埿襁€不忘囑咐道。
“多謝仙長叮囑,周某就此別過,愿二位仙長仙道有成?!?p> 魂魄舉步踏進輪回路,所有仇怨都一筆勾銷,隨風(fēng)消散,為這場因果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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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周官人,張相爺還為其念了一部《度人經(jīng)》,而后虛脫倒地。
直到天亮,柳木跟徐老二才敢回來。
張旭在臺階上打坐冥想,林易在一旁煮茶。
徐老二看到這場景,激動道:“二位仙長沒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p> 柳木則十分不好意思,昨夜遇到危險,他跟徐老二拔腿就跑,實在不像人干的事,“初陽,你們沒事就好,我……”
張旭被打擾,從冥想狀態(tài)退出來,“不妨事,你們安全就好。你跟徐員外走了,我跟九變也放心?!?p> “那……邪祟?”徐老二若不是關(guān)心邪祟有沒有除掉,也不會特意清早就過來。
“已經(jīng)除掉了,以后你們可以正常生活了?!彪m然嘴上如此說,但是張旭心里還有很多疑問未解。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p> “此處邪祟已除,我們也該走了?!?p> 林易放下茶杯,轉(zhuǎn)身向柳木道:“十八,等張相爺醒來后,你告訴他,讓他今后多修善緣。否則,即使逃得了這一回,也逃不了下一遭。”
路上,張旭問林易道:“那張相爺做了那么多惡事。你為何要放過他?”
“不放過他,周先生魂魄誰來度?你么?更何況,殺一人容易,救一人難,他從今改過,助善救人,也不失為一樁美事?!?p> “你分明很厲害,為什么你不出手?非要讓他來?”
“因為我懶?!?p> “……那你怎么知道他以后會改過從善,若他以后還為非作歹呢?”張旭追問。
“因為我放了個咒在他身上,他若不行善事,性命自然不會長久?!?p> “那其余七個人呢?就這么死了?他們的冤屈怎么辦?惡人有人饒恕,他們呢?誰又給他們路讓他們走?”張旭十分激動地停住腳步,質(zhì)問林易。
林易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惡人靠殺是殺不盡的,只要世道渾濁、人心存惡,惡人就一直存在。
只有靠仁義去教化世人,令濁者清、黑者白、惡從善,或許惡人會少一些。
再者,黑白善惡相生、相依恃,有黑方顯白,有惡方襯善。
天道如此,惡是除不盡的,至于惡人,能勸一個是一個?!?p> 張旭有時候覺得林易比他還精通儒學(xué),渾身透著大儒風(fēng)范,但是更多的時候,他都覺得林易言行舉止寫滿了離經(jīng)叛道,這種矛盾反差很令他不解。
張旭快步追上林易腳步,“這件事看起來解決了,可我還是有很多疑問。”
“你之前懷疑業(yè)鬼到過城西,咱們就這樣離開么?”
“就算業(yè)鬼到過城西,就算咱們尋到它的蹤跡,憑你那兩把刷子,只怕是跑去給它添養(yǎng)分。”林易說著話,眼睛往街道兩旁的上鋪上瞟。
“得春樓!今日又到這里了,咱們可是在此地相遇相識相知的,如今故地重游,得進去喝一杯!”
還沒等張旭表態(tài),林易就竄進了得春樓,張旭無奈,只好跟在他身后進去。
“小二,兩壇醉風(fēng)流?!?p> 還未等招呼的小二開口,林易就扔下一句話。
二人尋了空位坐定。
“那周官人說的,他在萬蟲窟被一股力量困住,而且還會偶爾失去意識。
萬蟲窟里到底有什么?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張旭很是擔(dān)心萬蟲窟里的東西跑出來傷害百姓。
“二位客官,你們的酒。請問還有需要的么?”
“再要幾個下酒菜?!?p> 林易拿起桌上一壇酒,拍開泥封,喝一口,才回答張旭的話。
“還能有什么,城里那業(yè)鬼就是從萬蟲窟跑出來的。
業(yè)鬼除了吞噬生魂,還會影響控制其他邪物。業(yè)鬼能使普通鬼魅力量大增,而后控制這些鬼魅去奪人生魂來滋養(yǎng)它自己。所以一旦有業(yè)鬼生出,它會迅速強大起來?!?p> “所以,時間拖越久,業(yè)鬼就會越強大?那咱們趕快回去幫我?guī)煾杆麄?。”張旭起身欲走?p> “你去了又有何用?只是給他們添堵罷了?!?p> 張旭非常反感林易這種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他想不明白,林易分明有很強的修為,為什么就是不肯出手。
“我?guī)筒簧厦?,那你呢?你分明知道業(yè)鬼有多可怕,分明知道形勢多緊張,你有那么高深的修為,為什么你還能安坐此處喝酒?”
張旭如此質(zhì)問,林易也不生氣,“我確實有很強大的力量修為,但是這些力量,從來都不屬于我。
我現(xiàn)在多使用一分,產(chǎn)生的后果,你我可能都無法接受?!?p> 林易神色落寞無奈,張旭這才明白,這其中有隱情,至于為什么不能用,會產(chǎn)生何種后果,張旭猜測林易也不會告訴他,便不再多問。
“走吧,酒帶回去喝?!睆埿駴]想到,自己問的一番話,會使林易傷懷至此,連喝酒的興致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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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門雖一直忙忙碌碌,卻依舊沒能除掉業(yè)鬼。無奈之下,掌教魏通明差人去向擇仙門求救。
一晃又到了九月二十七,這正好是張旭生辰。
“九月二十七,你這跟九還挺有緣。”
往年生辰都是老瘸子陪張旭,老瘸子平常摳得要死,但是到了張旭生辰這一日,卻會置辦一桌簡陋的酒席,給他慶生。
如今奉禹城業(yè)鬼作亂,青玄門長老掌教們都在忙于救人除邪,丁玄洛、蕭子騫等人都不在門內(nèi),竹風(fēng)院只有張旭、林易二人。
城中百姓性命懸在線上,青玄門處境也甚是危險,門內(nèi)弟子折損了五六十人。
張旭也無心生辰,只想跟林易說說話。
“你的生辰是哪一天?”二人坐在竹林里聊天。
林易正拿著小刀給竹簫打孔,上次的簫沒做好,他又在重新做?!安挥浀昧?,那我就跟你同一天好了,我也九月二十七的?!?p> “……”張旭無語,他就知道這人嘴里說不出正經(jīng)話來。
“上次砍邪尸,你用的什么方法,我分明沒感受到你身上的靈氣,力道卻非常大,你用了什么方法?”
“我從書上看來的一本修煉功法而已,叫《云巔霸王訣》,想學(xué)么?”
“我可以學(xué)嗎?”
“可以,但是道不輕傳,你得喊我一聲先生,然后行拜師禮?!?p> “……那我不學(xué)了?!睆埿癫挪幌肟吹搅忠啄菑埬樕下冻鰢N瑟的表情,更不想這表情是因為欺壓他生出來的。
“要不…你先教我一點,我先學(xué)學(xué)看好不好,不好我就不學(xué)了,好的話我就給你磕頭,你看行不行?!蹦枪ΨㄕT惑太大了,張旭還是忍不住想學(xué)。
“誒?”林易拉長了聲音。
“你當(dāng)是做生意呢?還先給你點定金?不學(xué)算了?!眳s仍舊不肯松口。
見他如此,張旭不準備糾纏,有的時間讓他教,便轉(zhuǎn)而問到:“那你讀的書里,有沒有那種,就是學(xué)了可以變換容顏的?!?p> “當(dāng)然有,別說變換容顏,把你變成一小姑娘都可以?!?p> “???這怎么變?這…”
“先別說它是怎么變的,你現(xiàn)在初入玄門,對那些強大的法門不感興趣,反而想學(xué)變化之術(shù)?”
林易的簫孔打好了,拿起吹了幾下,聲音刺耳,張旭捂住耳朵,大聲道:“因為我想學(xué)了之后去參加科舉!”
“得長生、踏天途、登仙路不好么?為何走上了修仙的路,卻還是執(zhí)著于凡塵宦途?”
“好是好,只是我從小立志做一個好官,守護一方黎民。
而且我信仰的是儒道,儒生無法修煉,如果一直修行,我這以后的路怎么走?信仰不可舍棄,儒道前面又沒有路。還不如回去繼續(xù)讀書。”
張旭對儒道的信仰,讓林易十分動容,“有你這樣的人,儒道有幸?。?p> 你也看到了,如今的世道,鬼魅橫行,即便你做了官,能治人,卻不能治鬼,還是徒勞無用。倒不如,好好修行,救得人更多一些。
至于儒道,這世上信仰儒的,只剩下這魯國了,就連這最后一點信仰,也在逐漸消退。終有一日,這世上將無儒。”
說到最后,林易聲音緩慢悲痛,神色認真又堅定地繼續(xù)說道:“只有儒者重新走出一條通仙之路,儒道重回仙巔,圣人之道方有望繼續(xù)綿延下去?!?p> 張旭猶豫,身為儒者,自然不想看到儒道滅絕。儒道式微已讓他十分痛心,若是有朝一日,這世上沒有了儒道……
“這么多年,儒者都沒找到一條合適的路,到如今只能扎堆廟堂來實現(xiàn)圣人之道,重回仙巔又談何容易?!睆埿窨酀?。
“是不容易,但是歷代儒者都在努力,他們付出的代價血淚,旁人不敢想象。
一代代的以身殉道,一代代的鋪路做先驅(qū),就是為了后世出現(xiàn)一個人,踩在他們身上,再次將儒道光揚天下?!?p> 林易這番話說得張旭臉熱心酸,前輩們付出性命都不愿放棄振興儒道,他卻……
他又想起來那個被塑進邪神像的范師儒,即使逝去多年,被困在邪神像中的那點神魂,執(zhí)念還是儒道,最不能忘的也是儒道。
范師儒將一生都給了他信仰的儒道,他一生的喜樂,一生的苦痛都跟儒有關(guān)。
思及此處,張旭更是又愧又痛,他口口聲聲說的信仰儒道,想看一看圣人的道是什么樣子,如今他卻想退步。
“你說得對,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前面有千千萬萬前輩替我鋪路,再難我也要試一試!”
張旭認同了林易的話,林易臉上卻不見喜色,反而悲戚哀憫道:“傻孩子,你選的,這是一條有死無生的路?!?p> 林易又開始自相矛盾,勸張旭的是他,說晦氣話的也是他。他一向如此,張旭也不在意,只是在心里盤算著從明天開始,刻苦修行,盡快突破。
渡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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