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以來，劉可可都是夜晚突至山村，陪老爺子、老太太一起喝個酒，聊個天，第二天一早就匆匆離開了。這一次能夠單獨跟老爺子相處還是幾年來頭一回，上一次是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記憶了。神奇的是，他可以一字不落，一個磕巴不打地把一整篇科學(xué)論文背下來，卻一點也記不起近幾年里他都做過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還有他曾住在哪里，身邊是不是有人陪伴，都無從記起。他甚至不知道司令夫婦是如何成為他的父母的，而只因為他們一直親熱地稱呼他為自己的兒子，所以他確定無疑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而已。老爺子鼓勵他滔滔不絕地講述秦山地區(qū)出土醫(yī)簡的報道文章，但自己心里很清楚問題所在，劉可可本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有些記憶去了何處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老爺子幾度斟酌，是否該告訴劉可可實情，告訴多少······
母親站在門外呼喚：
“你們進行的怎么樣了？可以出來吃晚飯了嗎？”聽到喊聲，老爺子如釋重負，高興地說：
“哦，都不知道該吃晚飯了，你母親從不進來，估計在外面實在等不及了，才著急地喊咱們了，走吧。人老了就是沉不住氣，你說吃個飯著什么急啊，還值當?shù)囊槐橐槐榈暮??！眲⒖煽膳d致也很高：
“好多年沒有聽到過母親叫我吃飯的聲音了，真是太親切了，父親你這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得母親多年貼身伺候，如何知道我們這些常年孤身在外的人的艱辛?！崩蠣斪印芭尽钡匾宦暯o劉可可后背來了一掌說：
“你個小毛孩子才在外混了幾年，老子我可是扛槍打了多半輩子的仗了，要說艱辛······”
“我說老頭子，你到底出不出來，飯菜都涼了，可兒難得回來一趟，你就不能讓他吃一回?zé)岷躏埌?，這意思你又要把你的光榮歷史來一遍啦？”劉可可愣了一下問：
“母親聽得到我們的說話？”老爺子不置可否地謅了幾句，也算是回答：
“啊，這個屋子比較熱，外面還是涼快些，有的時候為了乘涼，我們都搬到外面去呢，偶爾也得知道這屋里的一些情況，畢竟有的時候我也進不來，稍稍知道點情況還是有必要的，不然他們走了，剩下的工作不還得我來進行嗎？”劉可可意識到，老爺子嘴里的“他們”想必就是偶爾來“看望”他的上級某些部門的人，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要完成什么任務(wù)，但就還要回避老爺子這一點來看，在這間屋子里定是藏著比表面上看來還要重要的秘密，老爺子如此繞著彎子說話，看來是屬于機密不便了解的，他劉可可這點覺悟還是有的，馬上說：
“咱們快點走吧，別讓母親久等了?！?p> 飯桌上擺著幾個裝滿食物的盆，惹得劉可可大笑著說：
“母親，您這是太高估我了，做了這幾盆吃的，那我再加上你們兩個，也吃不了這么多啊?！蹦赣H說：
“盡量多吃，吃不了，就剩下，知道你不愿意帶食物走，沒關(guān)系，我放冰箱里，回頭給你爸下酒，這些肉泡在湯汁里才更入味，我也懶得往外盛了，你挑好肉吃?！崩蠣斪右苍谂赃吿碛图哟祝?p> “咱這吃法，別人家模仿不了，起碼現(xiàn)在咱們的鄰居是找不到這么些好食材的，這可是你老爹我的‘特殊待遇’，加上你老媽的嫻熟廚藝，咱這就是這個村子里最‘土豪’的吃法了。也算你小子的運氣好，這不，前幾天剛給我運進來的，我就踅摸著你這幾天會回來‘打秋風(fēng)’，所以就沒讓你媽動，專等著今天給你現(xiàn)做呢！”劉可可笑：
“我的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母親在旁邊催促：
“別光讓孩子站著，趕快坐下來開始吃吧，酒都給你們擺好了?！崩蠣斪禹樖职褍鹤愚舻降首由?，說：
“那我也得考考你，這幾道菜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點？”劉可可在離自己最近的食盆里加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嚼了數(shù)秒咽下，不禁豎起了大拇指說：
“哦，母親的這個蹺腳牛肉做的味道太香了，百年歷史，三代演變。蹺腳牛肉湯鍋已成為樂山源遠流長的地方名食。它防病治病的藥膳功能，“以臟補臟“的中醫(yī)原理，大大提升了這道地方名食的品味和檔次。如今的蹺腳牛肉在傳統(tǒng)湯味的基礎(chǔ)上不僅增加了藥棗、枸己、當歸，還增加了二十余味中藥熬制而成的“精湯“，更合理的趨于科學(xué)營養(yǎng)?，F(xiàn)在蹺腳牛肉湯鍋已形成湯鮮味特、牛雜細嫩、滋補強身、美容養(yǎng)顏和吃法多樣的五大特色。母親，我評的是也不是？”母親欣慰地笑：
“我也就是這么一做，能讓我可兒做出皇家御菜水平的點贊，啊，我滿足了?！眲⒖煽晒室庀蚋赣H使個眼色，壓低聲音問：
“老爹，莫非你不小心娶了個御廚回家？”三個人一齊哈哈大笑。接著劉可可在那湯汁紅彤彤的碗里加了一筷子吃了下去，馬上就“嗬、嗬”地叫道：
“這雞片，這雞片絕了！棒棒雞的味型屬于‘怪味’，麻、辣、酸、甜、鮮、咸、香全部味道都具備。棒棒雞的雞肉味道上佳，絕密高湯與紅油飄香二者兼?zhèn)?，把整只雞切成很多薄片，吃法方便。因為宰切時，一人持刀一人持棒，配合默契;木棒敲擊刀背時，發(fā)出的聲音隨力量輕重而變化，抑揚頓挫，自成節(jié)奏，給人以聆聽樂曲般的感覺，故名‘棒棒雞’。哦，絕對是童年的味道，棒極了！”母親聽到這，迅速地和父親對了一下眼色。父親卻馬上說：
“嘗嘗這大骨頭，你拿出點那個美食紀錄片的勁頭，好好點評一番，也不枉你媽給你忙活了這大半天?！眲⒖煽梢膊豢詺?，從盆里撈起個棒子骨悶著頭就吃，也不管湯汁順著嘴邊、手肘流滴下來，母親愛憐地看著，連抽幾張紙巾放到他的手邊。他啃完了那骨頭，又連忙從一頭使勁吸吮了一下骨髓，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用紙巾擦了擦嘴說：
“好過癮！這濃濃的湯汁包裹著的骨頭讓人無法住筷，煮的酥爛卻勁道的羊肉香氣飄飄，撲面而來的香氣在鉆進毛孔叫囂著，勾得人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無論春夏秋冬，啃羊肉棒骨是北方人的樂趣，不禁霸氣、美味、營養(yǎng)價值高，而且綠色健康，骨大肉肥，骨髓充盈，真的是甄選優(yōu)質(zhì)食材打造不可復(fù)制的羊棒骨啊——怎么我覺得自己像個開飯館子的？”母親聽了抿嘴直樂，不停地用手指篤點著他，老爺子則哈哈大笑：
“開飯館子的，來幾句廣告詞，我怎么覺得我兒子越來越有商業(yè)頭腦了?！彼闹绖⒖煽勺詮漠斄说案鈳?，嘴皮子可不是一般的溜了，這可是難不倒他的，且聽他說：
“本羊棒骨店開業(yè)至今，已經(jīng)在本城狂開分店，以優(yōu)質(zhì)食材為核心，顧客至上為風(fēng)尚，潛心研發(fā)的特色底料、湯料，從而征服了千千萬萬吃貨的嘴巴，美團上好評多到溢出屏幕，真正正兒八經(jīng)的本土風(fēng)味啊，人氣爆滿，好評連連!
說到我店的這羊棒骨，不得不提食材原產(chǎn)地，那是精選進口的羊棒骨，天然牧場放養(yǎng)的羊?qū)殞?，讓滋味更健康，肉質(zhì)細嫩，華潤可口，骨髓豐滿！潛心研發(fā)的特色底料、湯料，從而形成不可復(fù)制的風(fēng)格！湯底醇香鮮美，湯汁濃郁回甘，使人未食先聞即‘心花怒放’，大根羊棒骨油光水滑，泡在湯汁里更是‘嬌艷欲滴’，羊肉入口鮮嫩勁道，頗有嚼勁，從骨頭上咬下來更是汁水滿滿。要說這羊棒骨的精華部分還得屬骨髓，啃本店的棒骨，骨髓充盈無比，鮮香濃郁，在鍋底充分吸收了湯汁，毫不夸張的說，吸著吃更美味！現(xiàn)下我店的堂食已開放！每日按時、按標準消毒，食材充分熟化，員工口罩齊上陣，讓您就算堂食，也能吃得安心！本店天天送福利，大口吃肉在今朝！怎么樣？母親，如果您想開店，都不用改詞，直接拿去，保管您天天賺得盆滿缽滿！”說著，劉可可又不管不顧地撈起一塊有著厚厚的肥嫩羊肉的棒骨有滋有味地啃起來，已經(jīng)喝下兩碗酒的老爺子往劉可可面前推過一碗去，劉可可用油膩膩的手端起來就一飲而盡。等到把骨頭啃干凈，用手背抹一下嘴，他又說道：
“羊棒骨根根都是‘大塊頭’，骨壁薄，骨形壯，
肉肉緊緊的貼附在骨壁上，輕輕咬一口，鮮美撬開舌關(guān)直入肺腑！一大塊骨頭啃起來這叫一帶勁兒，羊肉肉質(zhì)Q彈爽滑，不塞牙，鮮紅的湯汁順著骨頭滴落下來，在這里啃骨頭，好吃到不在意形象！嗯，這時候該來點菜了吧母親？”母親笑著打開了盆下的電磁爐，本來仍燙嘴的湯汁立刻翻滾起來，她馬上往盆里放了各色蔬菜進去，劉可可眼巴巴地看著蔬菜在濃香的湯里翻滾，嘴里也沒閑著：
“各色時令蔬菜混搭下鍋，吃完肉肉，得來點清新時蔬，不油不膩，也更加營養(yǎng)健康，白蘿卜配羊棒骨更提鮮，吃完身上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蹦钸锻?，立刻下筷子就去撈了幾塊白蘿卜，也不管煮“趴”沒有，吹了兩口氣就丟進了嘴里嚼，回了一直盯著自己看的老兩口一個燦爛的微笑。母親也跟著笑，忽然一拍大腿說：
“忘了正事了，你們先吃著?！本统鑫萑チ?。劉可可站起來剛想問，父親說：
“不用管她，五分鐘，五分鐘就回來?！闭f著又給劉可可滿上一碗酒，兩個人不亦樂乎地喝起來。果然，六、七分鐘以后，母親就進來了，手里端的是噴噴香的感烙好的蔥花餅，香酥薄脆，蔥花均勻的點撒，
劉可可下手就抓起了一塊，惹得母親一個勁兒地囑咐，
“別燙著，別燙著，慢點吃，油還熱著呢！”劉可可也不關(guān)那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地往嘴里送，那餅邊吃邊簌簌掉渣，蔥香氣撲鼻。一塊餅下肚的劉可可發(fā)現(xiàn)，母親還端上了一盤菜，紅白相間地煞是好看，他不禁脫口而出：
“酸辣藕丁，啊，?我的最愛！”說著就下筷子夾起一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邊吃邊說：
“嗯，母親，你做的藕丁脆脆的，酸辣也適中，呵呵，我自己特別想吃這口的時候，就試著自己做了兩回，可是總是做不好，不是藕綿了，就是酸味重了，嗯嗯，還是母親做的好吃。”母親咪咪笑著說：
“沒事，你什么時候想吃了就回來，我就做給你吃啊。”父親責(zé)怪道：
“你看看你，可可多長時間能回來一次，你把做這道菜的訣竅告訴孩子不就完了。”母親恍悟道：
“是啊，是啊，也很簡單，你邊吃著，我告訴你了就是，準備一鍋開水，加入一半的鹽，把泡好的蓮藕瀝干水分，放入燒開的滾水中煮3-5分鐘左右，然后倒入冰水中，待冷卻后取出瀝干水分，這一步是為了把蓮藕煮熟又不至于太過綿軟，藕丁講究的是個“脆”字。用小火把油燒熱，把姜末和蒜蓉爆香，然后把干辣椒和剁椒及新鮮的辣椒倒入炒香，這時候轉(zhuǎn)大火，把藕丁倒入，加入白醋、醬油和糖，可以試一下味道，然后決定是否需要加鹽，當然，醬油不宜多加，要不，藕丁的顏色會不好看，然后裝盤，撒蔥花，就完成啦。蓮藕最好選中間有9個小孔的，除了注意皮白、粗壯、帶清香外，蓮藕頂端的‘鸚哥頭’也要越小越好。拿蓮藕來炒的話，要買長形，橫截面色澤偏向象牙白的藕；如是煲湯的話，就要選短而粗，色澤偏紅的藕。加白醋是為了成菜顏色白凈漂亮，也可以用香醋或其他的醋代替。泡椒是為了豐富口感，也可以不加，根據(jù)能吃辣的程度來決定辣椒的多少······”母親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的注意事項，把父親叨叨煩了：
“好了，好了，這樣就可以了，不用再往下說了，你也喝碗酒好了，不要再叨叨了。”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自己倒了一碗酒徑自喝了。老爺子回頭看劉可可不再說話，兀自在那發(fā)呆，就問：
“怎么了？吃的太快了還是哪里不舒服了？”劉可可瞇縫著眼睛，皺著眉頭說：
“剛才母親講到做酸辣藕丁這道菜時，我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一幕：熏得黑舊的廚房，灶下還添著柴，灶上鐵鍋里耗著白色的豬油吱吱發(fā)響，姜末和蒜蓉、干辣椒和剁椒及新鮮的辣椒都已倒入了鍋里，瀝過水的蓮藕也被倒入了鍋中翻炒······我的眼前老是出現(xiàn)這一幕，連帶著當時的一些殘碎生活印象，多少事情都忘了，還有另一幕，嗯，就兩段記憶，總是在腦海里翻來滾去，奇異的緊，快把我逼瘋了！”老爺子說：
“不就是炒蓮藕嗎？現(xiàn)在在川陜地區(qū)很多農(nóng)家還是會煉豬油炒菜，也沒準你到哪個農(nóng)村去，見過了這個場景因為喜歡吃印象深刻就記住不忘了呢，有什么奇怪的，怎么會讓你那么痛苦，還會瘋？”劉可可仍緊皺著眉頭說：
“問題關(guān)鍵在于，這炒藕的場景不是發(fā)生在近幾年，也不是別的城市，而是咱川蜀大地的S市。這還不算，時間更奇異，我對照和這場景在一起的殘存背景里的事物，那都是屬于S城五六十年代的。我這歲數(shù)怎么可能知道那個年代的事情？可我就是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確切的講，我所記起的場景完全就是我自己小時候的記憶――唯一的記憶！一想起這個，我就有些瘋狂，尤其是聽到十二樓講述的那段故事，是不是我和他是一個癥狀，也該像他一樣喝點王默林推薦的‘驢草汁’呀！我肯定也是神經(jīng)混亂了，亂了輩分，亂了年份，整一就是個精神錯亂者?！眲⒖煽杉拥貛缀跻Z無倫次了。母親憂郁地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也正看著自己，不知所措。劉可可卻像個夢游者一樣，講起了自己殘存的記憶：
?“那時候，我多大？也就六、七歲？要不就是七、八歲，嗯，趕上‘吆麻雀’和逮耗子，沒錯，就是S城這地方，那個年代還比較‘土’或者說還很‘土’，用現(xiàn)在的眼光，最多只能算是個小城市，‘洋房子’極少，凈是‘穿逗結(jié)構(gòu)’或叫‘泥木結(jié)構(gòu)’的瓦房，居家環(huán)境與鄉(xiāng)村好像差不多。這種老房子低矮潮濕，既老且舊，至于吊頂鋪地之類的家裝，那是大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才有的事，所以，這種居家條件和環(huán)境很容易隱藏小昆蟲、小動物如臭蟲跳蚤耗子之類，草叢中房梁上時不時出現(xiàn)一兩條蛇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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