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張騰的夢······
侍女達瑪講起這場法事費墨不少,令拉珍艷羨不已:
“姐姐呀,你講的真是太真實了,就跟你親眼所見的一樣,就是姐姐親眼所見,能用這么精彩的語言講出來也真的太難了,我就不行,讓我描述個事都說不清楚呢?!边_瑪撇撇嘴,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這口才,都是朗杰大師講給咱們的珠牡小姐聽的,小姐跟你一樣,對朗杰大師佩服得五體伏地呢,這一天天的,想起來就給我來一段,要不干脆來個全套的,我的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后來我都懷疑,這是不是珠牡小姐的親身經(jīng)歷了,這情形講得,呼吸、心跳都沒有拉下呢?!崩錈崆械卣f:
“啊,朗杰大師就這么救了小珠子,也就是救了我們的珠牡小姐啊。怎么不叫親身經(jīng)歷呢?”達瑪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你跟我第一次聽時的反應(yīng)是一樣的,我先不跟你理論,接著把這后事講完吧?!崩浼鼻械亟拥溃?p> “對呀,對呀,姐姐,那個吳文貴的母親不是去世了嗎,怎么又復(fù)活了,還替他擋了一劍,其實,又沒有中那一劍——哦,他是在做夢吧?”達瑪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呵呵,很聰明嘛,確實,只是一場夢,照大師的話講,只是他一廂情愿的一個夢而已。當他的母親講到那最后的一個場景:一輪落日,跟車輪子一樣大的落日懸掛在西天,母親熱淚盈眶,在她的眼里,那不是落日,明明是一輪晨陽,在冉冉升起······在講到這里時,忽然有開門的‘吱扭’一聲傳來,吳文貴覺得眼前一片白光,在白光里,眼前的情境,包括母親,都在漸漸地淡化,隱去,吳文貴心里一陣著急,伸手去抓母親的手,卻拉了個空,一頭栽倒到床下——蒲團前,原來他本來一直是跪坐在蒲團上,做夢。雖然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但是他還是不愿意從夢中醒來,緊閉上雙眼,心里千遍萬遍地呼喊著:媽,你回來,回來媽······沒有人打擾他,任由他就那樣匍匐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就連門口那打開門本來想跟朗杰說句話的村民,也被朗杰搖手令其出去了。
良久,吳文貴情不情愿還是睜開了眼睛,他直愣愣地望著朗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朗杰也不催他,任其呆坐著。已經(jīng)西斜的日光從已經(jīng)收拾利落的窗縫處透射進來,一束光正好照在吳文貴的眼睛上,在刺眼的光芒里,吳文貴的魂終于回來了:
‘師傅,你說我母親她能解脫嗎?我看到的母親的狀況是真實的嗎?’朗杰回答:
‘是真實的,也是不真實的?!瘏俏馁F又問:
‘那師傅,你不是說,要為我的母親念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經(jīng)文嗎?’朗杰答:
‘對,今天才是第一天?!瘏俏馁F沉默了幾秒,問:
‘那,難道是每一天都會像今天這樣,我都會見到我的母親嗎?’朗杰搖搖頭:
‘以后的幾天,你就見不到了?!?p> ‘為什么?為什么?我,我還想見到她老人家呢?!?p> ‘今天第一天,你會有些敏感,有些初入的激動,往后的幾日,你只需坐在這里,靜靜地聽著我所誦讀的經(jīng)文即可?!?p> ‘還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我見到我的母親呢?’
‘我只是一個喇嘛,不是術(shù)士,也不會巫術(shù),恕難做到?!式芎啙嵉幕卮鹱寘俏馁F感到了徹骨的痛楚,只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暴怒,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此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當最后的一次經(jīng)文也在朗杰的嘴里念完后,吳文貴徹底地變了一個人,他起身客客氣氣地向朗杰鞠了一躬說:
‘不用師傅多言,我想我已經(jīng)清明了許多?!式芪⑿Φ溃?p> ‘你既然能用清明二字,我想,我確實不用多言了,我這么多天來的經(jīng)文看來也沒有白念?!瘏俏馁F淡淡地笑了一下,竟然不再追問母親的事,他招手向小珠子,后者怯怯懦懦地走上前來,吳文貴說: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自由身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但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輕信你遇到的每個人,以免再次上當落入狼窩虎口?!切≈樽右幌伦哟糇×?,許是這個結(jié)局來得太突然了,令她完全無法接受。朗杰欣慰地看完這一幕,轉(zhuǎn)身就像離去,誰知那小珠子一把就抓住了朗杰的袍袖,任朗杰怎么抻拽,就是不撒手。劉文貴在一邊看不過,說:
‘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師傅是出家之人,也只能幫你幫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你回家沒有盤纏,我可以給你一些,你就不要纏著人家了?!脑捯粑绰?,那小珠子不僅沒有放手,反而兩腿一彎,‘噗通’一聲就跪在了朗杰的身邊。朗杰本不想再跟女孩有太多干系,見此情景只好回身說:
‘施主你是需要我為你做什么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恐怕幫不了你什么了,請起身吧?!切≈樽酉袷氰F了心地就要這樣做,仍不撒手地跪在地上,本來垂著的頭忽地抬起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朗杰。吳文貴忽然想起,他從見到這個女孩后,就沒聽過她說過話,不禁問道:
‘莫非,你是啞巴?不會說話?’那女孩不動聲色地仍只是瞪著朗杰,眼睛斜都不斜他一眼,朗杰也無奈地問:
‘那你聽得懂我說話嗎?’那女孩用力地點點頭。
‘噢,’朗杰說:
‘那你總得告訴我點什么,我才能幫你啊?!桥⒚嫔闲老?,她立刻向朗杰舉起了兩個手指算作回答。朗杰和吳文貴對了一下眼色,吳文貴恍然大悟地說:
‘哦,你的意思不會是說老二吧,難道他能知道你要說的意思?’小珠子聽言連連點頭。吳文貴說:
‘好吧,我叫人去把他找來?!f著轉(zhuǎn)身就出去了,等到回來時,面帶難色,說:
‘我倒是找人去叫他了,只是不知他能不能前來?!谄褕F上打坐的朗杰眼睛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就跟他說,現(xiàn)在可以把這個女孩交給他了?!≈樽勇犃?,立刻上前又抓住了朗杰的衣袖,朗杰拍拍她的手說:
‘不用緊張,只是個說辭,不這么說,我恐那個混人不愿前來而已?!瘏俏馁F則一拍大腿,笑道:
‘師傅看來真的是摸透這小子的脾性了,他就是這樣一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啊,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專門交待帶話的人這么說了。’這時有人推門進來,端來茶壺茶碗,并殷勤地為朗杰斟滿一杯放到面前,又一語不發(fā)地離開了。吳文貴笑:
‘師傅做事光明磊落,而且還這么不辭辛苦,這里的人們都很喜歡你啊,托我問您,是不是可以給他們也做幾場法事?’朗杰端起茶碗,讓一縷陽光落入碗中,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一會,才舉碗喝了下去,說:
‘法事是寺中的師傅都可以做的,他們?nèi)ジ浇姆鹚抡垇砭涂梢粤?,我還有更緊要的任務(wù)在身,不能在此停留太久,恕不能答應(yīng)大家的請求了?!f著,他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前,那里裝著一張足夠大額的銀票,是他把四年來化來的所有善款來兌換成的。吳文貴見他如此回答,就說:
‘既然這樣,自然不能再勞師傅,我就照您說的回他們就是了。’朗杰忽然問:
‘這個老二是你的兄弟嗎?你了解他嗎?’吳文貴滿不在乎地笑笑:
‘這個人不是我的兄弟,他總是來找我,給我?guī)б恍┴泚怼ぁぁぁぁぁぁf到這,他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小珠子,才又說,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的渠道,總是能源源不斷地帶一些幼小的女孩子過來,只不過他長得那個樣子,說話又沒有分寸,沒有人愿意跟他打交道,他只能通過我才能聯(lián)系到買家,然后我們五五分賬······’吳文貴的話被小珠子嗚嗚的哭聲所打斷,他硬起聲音說,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會做這缺德的買賣了,就是他老二再說破大天,我也不做了!’朗杰把目光投去小珠子,后者立刻停止了哭泣,哽咽地望著他,他轉(zhuǎn)而又看向吳文貴,說:
‘吳施主能夠懸崖勒馬,浪子回頭自是難得的,如果你能夠做一些挽回舊局的事,不知你是否會做呢?’吳文貴毫不猶豫地說:
‘當然愿意做?!式苡謫枺?p> ‘如果這件事會讓你涉險犯難,你會不會做呢?’吳文貴稍稍沉默了幾秒說:
‘那我也會做的,我想,那是我應(yīng)該做的?!式苜澷p地點點頭,再次看了一眼小珠子,后者回以堅定、順從的目光,朗杰這才說:
‘如果二位可以信任我的話,我們一起來做這件事情,不管事情能走到哪一步,總之我們要一起努力,一直走到最后?!瘏俏馁F和小珠子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起向著朗杰用力地點點頭。
是夜,老二趕來了。朗杰請吳文貴去見他,并交代說:
‘你就跟他說,小珠子的買主來過了,只是一味地抱怨,如果不是個啞巴就好了,他會多出十吊錢?!瘏俏馁F愣了一下,隨后就出去了。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回來說:
‘我找?guī)煾档脑捀f了,他大喜,問:真的?如果不是啞巴,能說話的話,還能多給十吊錢?我回答說,對呀。他立刻轉(zhuǎn)身要走,并回頭要求我一定要留住買主,他去去就來?!式苄πΣ徽Z,那小珠子的眼淚唰唰地落著。吳文貴疑惑地問:
‘師傅,你早就知道小珠子的啞癥能治?’朗杰笑笑:
‘呵呵,真正的啞巴的哭聲不會是這么響亮的,而是有些怪聲的尾音的,等發(fā)現(xiàn)小珠子真的說不出話來,我就猜到她肯定是被人下藥給弄啞了,至于能不能醫(yī)好,我卻是沒有把握的,所以讓你去給老二帶話,他急匆匆地就往回返,并要求你務(wù)必留住買主,說明他是有辦法使小珠子恢復(fù)說話的能力的?!瘏俏馁F激動地差點拍巴掌:
‘師傅您真的不是一般人啊,竟然能發(fā)現(xiàn)如此細微的地方!嗯,等老二回來,治好了小珠子的啞病,嗯,小珠子,你就可以告訴我們你到底想干什么了,到時候,我得看看能不能幫你,你就不要老攔著師傅走了,他還有重要的事情做呢!’小珠子一下子就抱住了朗杰的胳膊,狠狠地瞪了吳文貴一眼。朗杰笑著從她的懷里掙脫出胳膊,說:
‘你不用擔心,吳施主現(xiàn)在也可以是你信任的人了。’不想小珠子又任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他沒有再掙脫,任由她抱著,而是對吳文貴說,
‘等那個老二——哦,他有名字嗎?’吳文貴皺皺眉頭想了想才回答:
‘嗯,還真不知道,他讓我稱呼他老二,沒有告訴過我他的真名字?!式軘[擺手:
‘哦,那就叫他老二。等老二回來,你就把小珠子帶到藏著我的房間,讓他把小珠子治好,然后,你就說,買主因為天太晚了先去別處休息了,天亮才會過來,你也不會單獨見小珠子,當著他的面把房門鎖上,然后你們就待在一起,讓他不要疑心?!瘏俏馁F疑惑地問:
‘讓他不要疑心,他會疑心什么?就他那腦袋的愚笨勁兒,他還能琢磨出個花來?’朗杰淡淡地回: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故意把小珠子弄啞,他肯定是有什么秘密是不想讓你知道的,只要你做出并不感興趣他的秘密,他才會放心地把小珠子治好,你們走后,小珠子可以把她的秘密告訴我,我們再做定奪,下一步該怎么辦?!≈樽舆@時干脆把自己的臉貼著朗杰的胳膊蹲坐在他的身邊。吳文貴佩服地連連點頭:
‘師傅分析得很有道理,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不過,之前我們在一起賣過不少次貨······’他情知自己又說錯了話,輕輕在自己的嘴巴上扇了一下,才接著說:
‘他之前帶過來有數(shù)十個女孩,卻沒有一個像小珠兒這樣不能說話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只能等小珠兒能說話了親自告訴我們了?!式苄奶鄣仨樖謸崦艘幌滦≈閮旱念^發(fā),后者兀自趴靠在他的胳膊上,像極了一只柔順的小貓,除了一起一伏地呼吸著,再無聲息。吳文貴轉(zhuǎn)身出去,幾分鐘后讓人抬進來一個三扇的折疊屏風,靠墻立好,然后等外人都出去了才說:
‘師傅您一會就藏在這屏風后面吧,我會把老二引到這里來?!f著,就聽到了那個兇狠的聲音一連串地遠遠從院外傳來:
‘吳哥,吳哥,你在哪?吳哥,吳哥······’說時遲那時快,朗杰迅速掙脫小珠兒起得身子,剛要抬步,又從懷里掏出什么東西拋給了吳文貴,才幾步跨去了屏風后。吳文貴一看,竟然是一條繩子,他不得不連連點著頭,示意讓小珠兒站起來,小珠兒配合地起身背過去把兩只胳膊伸過來,吳文貴三下兩下就把小珠兒背著的手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還順勢喊著:
‘老二,老二,來啦?到這屋來?!脑捯粑绰?,老二就已經(jīng)急吼吼地推門,前腳邁進了門檻,嘴里還叨叨著:
‘這大晚上的,我這一通跑,腿兒都溜細了,買主在哪呢?買主在哪呢?’等他看清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小珠兒被反綁著手站在那里時,火氣再也壓不住了,沖著吳文貴嚷嚷道:
‘吳哥,你怎么回事,溜我玩呢?我都說了,讓你留住買主,我這大老遠弄個來回,你倒好,把人給我放走了,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吳文貴等他嚷嚷完,火氣更大地訓斥道:
‘你這個炸毛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啊,哦,我讓買主在這站著,這孩子還是個啞巴,人家能給你加錢啊,我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才讓人家相信,她只是嗓子出了毛病,一下子失聲了,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天亮吃點藥就能緩過來了,人家說,那天亮后再來一趟吧,就去了附近鎮(zhèn)上的客棧住宿了。哎,你真的能把這孩子治好,千萬別吹牛啊,這萬一啞巴沒有治好,再給治殘廢了,現(xiàn)在的價錢也談不攏了?!隙傻乜戳藚俏馁F一眼說,
‘咦,什么時候改口了,還孩子孩子的,你倒是開始心疼了啊,是不是打什么主意,不想賣了?’吳文貴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口,就干脆把脾氣轟得更大了:
‘好歹是給我老娘的法事出過力的,改個口不行?。磕愕男难圩幽懿荒苡迷谡?,操這閑心干嘛,我要是不愿意賣她,再把你叫回來是吃飽撐的啊,再說了,你的貨我不可能不給你交代就自己悄沒聲地就處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