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水自玄武湖而下,注入秦淮河,滋養(yǎng)了河畔的一大片皇家別院、宗室宅邸。
此刻的青溪之畔,無聲站著三個人影。
居中一人俊逸從容,立如青松,與這條清澈見底的溪水相得益彰;
左手邊,一個少年,目光呆滯,嘴唇不停翻動,念念有辭,像是想要咒死兩條魚兒當飯吃;
右手邊是一個魁梧漢子,臊眉耷眼,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并不情愿的肢體糾纏。
張恪望向河底搖曳的水草,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塢堡門口的那條清溪。
是誰......帶我來到這河邊?
張恪扭頭看向罪魁禍首,“你有表字嗎?”
凌靈戚點點頭,“自己給自己取了一個,但覺得難聽,就沒用。”
咦,這個問答怎么這么正常,難道不應該聯(lián)想點什么嗎?
張恪這才想起,這個時代好像還沒有婊子這么一說。
哎,埋梗失敗。
他旋即笑了笑,“回頭有機會的話,我請個大人物幫你起一個?!?p> 零零七,表字邦德,怎么樣?
張恪心中直樂,感覺這樣一下子,就像跟未來的某個時空,產生了一絲聯(lián)系。
凌靈戚心中鄙夷,你一個寒門子弟認識什么大人物。
嘴上卻連連道謝,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殊不知張恪心里已經在琢磨,將這個重要使命交給何充何大爺還是交給竺道潛竺大師了。
想到這個,就想起了自己的字,“長恭”。
于是,就又想了沒什么取名天賦的父親。
如今暫時安穩(wěn)了,還需盡快給家里寫信報個平安才是。
旁人不說,疲憊的父親和美麗的母親,總該為自己著急吧。
這都大半個月了,哎,也是苦了他們。
都怪荀羨這個坑貨。
話又說回來,當時自己被抓走的時候,那個坑貨還在呼呼大睡,后來怎么樣了?
有沒有被父親吊起來爆捶一番?
如果那樣,哈哈......上虞張氏就傻嗶了。
想來還是不會的,那貨雖然坑,到底還是不傻,真到了那一步,他應該會自爆的。
簡單理了理這些事,張恪吐出一口濁氣,接下來,該是干正事的時候了!
先前見皇帝,咳咳,勉強也算正事吧。
這首要的事情,當然是,找個地方住下。
他扭頭看著凌靈戚,“你可知道丹陽尹的府邸在何處?”
凌靈戚拍拍胸脯,“放心,建康我熟得很?!?p> 張恪將信將疑,目光不由得飄向了柏舟。
中二少年此刻還在“過八里橋進齊化門,東四牌樓北京橋,交道口,出德勝門,走清河、沙河、昌平縣......”
希望別將那因果律武器傳染給凌靈戚,否則左右兩個申公豹,莫說他張恪,就是鴻鈞道祖來了也得心里發(fā)怵。
“行,那咱們就朝著丹陽尹的府邸出發(fā)!”張恪大手一揮。
“張郎君稍等,我把弟兄們叫上。”凌靈戚說了一聲,然后從懷里摸出個小口哨,吹出了一陣聲響。
院子的另一頭,頓時有幾個其余口哨聲應和。
然后......他們就聊上了。
怎么形容呢,讓子彈飛。
張恪揉了揉眉心,果然,叫零零七的都不簡單啊。
片刻過后,其余五個漢子也奔了過來,還趕著那輛牛車。
都是老熟人了,見面分外眼紅。
凌靈戚趕緊拉著眾人一陣嘀咕,將那些口哨說不清楚的事情細說了一遍,眾人這才老老實實地載著張恪和柏舟,去往丹陽尹的府邸。
院子中,司馬衍站在一處水榭,靜靜望著眼前的碧池。
一個內侍匆匆走來,司馬衍淡淡道:“走了?”
“嗯,一切順利?!?p> “且等些時日,若是此人真有才學,我便扶他一扶。忠臣難得??!”
司馬衍想著張恪不遠千里,都要借機來建康拜見一下自己,這等忠心,在如今的世代,稀罕了啊!
果然自我攻略,最為致命......
若是司馬衍知曉張恪只是順帶來瞅一眼他這個吉祥物長啥樣,那畫面,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司馬衍的這些話內侍自然是不敢接的,低眉順目地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司馬衍大袖一甩,“回宮!”
為了隱蔽,馬車早早就直接駛進了院子中等候。
本就是悄悄溜出來的司馬衍正要登車,又有個內侍匆匆跑來。
“陛下,剛得到消息,荀郎君回城了!”
司馬衍一挑眉,“真的?我是說人!”
“千真萬確?!?p> “把他帶到東堂,一應布置,按先前的來?!?p> 等車簾放下,少年皇帝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面露微笑,“嘿嘿!”
走到半路,司馬衍忽然喊停了馬車,他看著鉆進馬車聽旨的內侍,憂心道:“走之前,桌上那盞油燈你吹滅了沒?”
~~
皇帝坐馬車,小張坐牛車。
張恪無視對面如今在地理志中已經過了瀘定橋,走到了成都地界的柏舟,開始思量起方才這一段的得失。
首先徹底從荀羨給自己挖的坑里面爬起,再不用擔心自己和小兄弟骨肉分離。
其次,得到了一批武力補充,在這個時代勉強自保有余。
什么?皇帝只是將他們暫時撥給自己用用?
笑話!
到了我張恪手上的東西還能讓他們逃了不成?
早就已經編好了一條條收服這些肌肉兄弟們的招數(shù)了。
最后,當然是跟當朝天子搭上了線,混了個臉熟。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顏值決定了這一面,足夠印象深刻。
司馬衍,在某種程度上也稱得上一顆“六位帝皇丸”。
父親明帝司馬紹、二弟康帝司馬岳、長子哀帝司馬丕、次子廢帝司馬奕,還有個親妹妹司馬興男的養(yǎng)子,桓楚皇帝桓玄,加上他自己,剛好六個。
這位在位時間不短,活的時間不長的皇帝在史書上留下的東西還不少。
從個人性格上講,一個是老成,聰明;第二個就是節(jié)儉......得很。
張恪回想起方才見面時,桌上居然就點了兩盞油燈,這也太寒酸了。
當皇帝當?shù)竭@個份上,也是沒誰了。
不過,史書上似乎并沒有司馬衍大力提拔寒門的事跡,張恪摸著下巴,看來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果然還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夠的。
重點還是應該從這些高門大族,風流名士身上入手。
好在自己如今已有了門道,不會再想最初那般在門口徘徊找不到入口了。
有何充這條大腿,后續(xù)還可以加上王濛和竺道潛,小子無憂矣!
至于,如何進入,如何揚名,張恪也早已略微思索好了一點點。
牛車從清溪去往丹陽郡城,需要先過青溪大橋,然后向南走到秦淮河邊,從驃騎航穿過秦淮河。
坐在牛車上,張恪悄悄掀開后面的簾子,一路看著建康的繁華。
逐漸接近丹陽郡城,人流開始慢慢少了起來,張恪的目光中,便出現(xiàn)了一輛牛車。
那輛牛車離得不遠,將前后的簾子都揭了起來,坦坦蕩蕩。
牛車上,坐著一個男子,容顏清秀,面色卻透露出一股病態(tài)的蒼白,正在低頭思索著什么。
被張恪的目光看著,男子似有所感,抬起頭來,朝張恪溫和一笑。
張恪回以微笑,輕輕放下簾子,背靠著車廂,心中莫名一片溫暖。
“這位郎君,我家郎君意欲與你一談,不知可否?”
牛車旁,一個聲音稍顯急促,顯然是快步趕上來問話的。
張恪掀開簾子,看了看傳話的隨從,又看了看那個牛車上的男子,男子笑意從容。
張恪叫停了牛車,讓柏舟繼續(xù)走遍中國,自己獨自下了牛車。
斜陽草樹,秦淮河畔,有兩人相會于道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