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粹宮主殿里。
“你說什么!皇上發(fā)了好大的火,還當(dāng)場撤換了敬事房的人!”
陸貴妃手一抖,華麗的大袖猛地一揮,直接掀翻了梳臺上的整個楠木托盤。
劈哩叭啦————
保養(yǎng)和上妝的瓶瓶罐罐七零八落跌到地上,換了旁的嬪妃,可能就要心疼壞了。
多好的東西啊,供上來的閩南香粉,內(nèi)務(wù)府專造的艷紅口脂,胭脂……磨的細(xì)細(xì)的金箔花鈿粉,還有蘇杭取了黛石細(xì)磨的眉粉……
可是陸貴妃此時已無暇顧及那么多了。
她現(xiàn)在慌亂非常,六神無主。
盲目的向后退了幾步,她的腿碰到了什么硬物,腳下一軟沒有力氣,便跌坐到軟墊上。
“他罰了敬事房的人…………那……那……我命令敬事房的那些事,他是不是都知道了……他會不會……生我的氣?”
她有些出神,雙眼暗淡,跌坐在拔步床的腳踏上,指頭死死扣著錦被,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嗡動著嘴唇,喃喃自語。
“他怎么了……他,他是怎么了……平日都那么溫和……輕易不會發(fā)火的……他……他會不會怨我…………不!他是不是已經(jīng)怨了我了!”
阿碧偏過頭去,有些不忍看自己小姐現(xiàn)在這般瘋瘋癲癲,語無倫次的樣子。
她是怎么了?以前高高在上,嬌衿自抑的大家小姐,怎么一點都沒了往日的體面尊貴?
她心里紛亂,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裙角猛地一墜!
陸貴妃實在慌張極了,她顫抖著手,突然猛地抓住大宮女的裙擺!
“阿碧??!你快去問,皇上現(xiàn)在在哪兒?。?!”
“娘娘,娘娘您別急,別急,更不能慌。”阿碧慌忙俯身扶好她,“皇上……皇上去了瑰延宮?!?p> ”瑰延宮?是云美人,侯美人還是怡貴人!”
“是……主殿。”
陸貴妃臉色慘白:“……怡貴人?他發(fā)了火,為何要去怡貴人宮里……他是不是知道……”
她怔怔看著殿門,眼淚緩緩淌下,突然腹中一陣絞痛,她感到有汨汨的液體從下身流淌出來……
她驟然慌了,手忙腳亂的伸手去探……指尖赫然一點紅色。
“阿碧!傳太醫(yī),傳太醫(yī)!”
她半癱在地上,迤邐的宮裝裙擺披散在地上,沾了血色,再看不出精致的圖樣。
陸霞音淚眼婆娑,被阿碧顫抖著抱在懷里,氣若游絲,漸漸沒了意識……
………………
江宛措深夜被太監(jiān)匆匆通報,披衣梳妝趕往鐘粹宮時,鐘粹宮已有數(shù)位太醫(yī)和醫(yī)女紛忙進(jìn)出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色已經(jīng)濃重,從早到晚操持一天公務(wù),江宛措的身子本也不好,此時更露出幾分疲態(tài)。
“阿碧,你來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貴妃如何就昏過去了?”
江宛措面容沉肅端重,冷然責(zé)問。
麗嬪也懶懶倚在下首,勾著鳳仙花浸染的指甲,一遍把玩一邊涼涼的開口附和:
“是啊,阿碧姑娘。好好的人在殿里坐著,起居住行無一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精心操持的,我下午還瞧見貴妃在院子里走動呢,怎么這時候這時候說暈就暈了?莫不是……聽見皇上去了瑰延宮的消息……有了火氣?”
麗嬪輕輕嗤笑。
滿宮里誰都知道,怡貴人那個生下來就沒了的那個孩子,是在陸貴妃面前怎么也不能說的禁忌。當(dāng)年怡貴人的胎坐的好好的,陸貴妃辦個茶會非要傳她過去,挖苦諷刺的折騰了她整整半日,回去不到一個時辰,怡貴人就早產(chǎn)了。當(dāng)時怡貴人的胎已經(jīng)八個月了,據(jù)嬪妃們推測,她是被陸貴妃欺負(fù)的狠了,驚悸之下,孩子才一出胎就沒氣了。
這樁恩怨,陸貴妃一直覺得是怡貴人往外傳的風(fēng)聲,想要陷害她,才拖了孩子下水,故而她恨透怡貴人,把控著敬事房的人不讓上她的牌子。后宮的女人,沒有承寵的機(jī)會,就是沒有生存的本錢,陸貴妃這一筆,乃是釜底抽薪。
而此時麗嬪這話,話里話外,都是說陸貴妃是自己心虛,做了手腳被皇帝知道了,但所有的話里又沒有明說。
陸貴妃還在里面生死不明的躺著,麗嬪還在這里說出這樣誅心的話語。阿碧恨不得抬頭瞪死麗嬪,但陸貴妃不在,沒有給她撐腰的主子,她根本不敢頂撞和反駁皇后和麗嬪,可能她話頭一出來,就被拖去暴室了。
剛剛事發(fā)突然,懷著身子的陸貴妃昏倒,她又是一宮主位,需要個主持局面的人來。
陸貴妃平日跋扈,變臉比翻書還快,旁人輕易猜不透她的想法。其他嬪妃怕牽連己身,都未敢擅自過來探望,只是麗嬪同住在鐘粹宮,于情于理,都是該過來瞧一瞧的。
更何況皇后都匆匆趕來了,她一個宿在偏殿的嬪位,不來拜會,于禮不合。
就是為著這個,她也得來看看的。
只是大晚上,都要歇了的時辰,剛哄了女兒睡下就被吵嚷過來。她心里梗著這口氣,怎么想都不舒服,便索性找個出氣筒阿碧來,刁難刁難散散郁氣。
也是巧了,恰好陸貴妃出事的時候屏退左右,只余阿碧一人在殿中伺候。
阿碧是陸貴妃的貼身大宮女,更兼陸貴妃是鐘粹宮的主位,阿碧還管著鐘粹宮平日的用度瑣事。
作為娘家得臉,平日里也受皇帝看重的妃嬪,麗嬪沒少被陸貴妃,和傳達(dá)陸貴妃意思的阿碧刁難。
此時恰巧給了她一個為難阿碧,出出惡氣的機(jī)會。
問起剛剛殿里的事,涉及隱秘,阿碧實在是不好開口。
皇后問起,便俯身低頭,支支吾吾,半天沒答出來。
見她這樣,方煥心里可是樂了。
“阿碧,不是我說你。你家娘娘都已經(jīng)倒在里面,不省人事了。你是她的貼身大宮女,就一點都不憂心嗎?皇后娘娘也是實在擔(dān)心,這件事情是一定要知道個緣由的,不然出個什么好歹可該怎么向太后、皇上和陸家交代,所以才問話?!?p> “怎么著,你倒還嘴硬上了?你家娘娘還鮮血淋漓的躺在里面呢,你半點不焦急嗎?”
麗嬪慢悠悠把玩著指甲,狹長的鳳眼挑微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數(shù)落著阿碧。
阿碧心中苦楚,可能說什么?
說自家娘娘在敬事房插了人,打點了錢財,在侍寢名單上做了手腳,惹的皇上動怒?并且還敢在皇上身邊插眼線,私窺圣意?!
這種事,往小了說,是爭風(fēng)吃醋,頂多記兩筆,挨幾句責(zé);可若是往大了說,這種往皇上身邊插人辦事的,就是私自揣度圣意的大罪過,要禍及全家的。
這種事,如何能對皇后和麗嬪說??!
雖說各家娘娘各自做過什么,她們自己心里也都門兒清,誰手上都不干凈,這種事兒干的人可多了去了。
可若真抖落出來都在明面兒上扒拉清了,誰能有理,誰能說出個四五六來?
更何況,自家娘娘最是看重臉面,那么高傲的一個人。雖然這幾月內(nèi)不知怎么了,變得有些瘋癲……
可若是……娘娘醒來后知道自己將這些都說出去了,依著她現(xiàn)在的脾性,非得將自己活活打死不可!
她只字不提剛剛的事,只是磕著頭:“皇后娘娘,奴婢不知緣由。奴婢在為娘娘按摩之時回身取了一把篦子,轉(zhuǎn)過身,娘娘就痛呼開了。娘娘之所以打發(fā)宮人都出來,是因殿中人多,她懷著身子,呼吸不暢?!?p> 她做出一副懇切的樣子,面帶憂色,時不時回頭去望臥房的位置,瞧上去擔(dān)憂的很。說完,她微抬眼角去偷看皇后的表情。
皇后沒有任何言語,神色也沒有變化,依然是溫潤如水的樣子,打量不出端倪。
唉,罷了。
一向不都是這樣的嗎。
皇后可不像她家娘娘,喜怒于色的。
伴在娘娘身側(cè)這么些年,什么時候見過皇后在人前動過怒?
只是……說起娘娘……不知道娘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實在是放心不下,麗嬪還拖著她。
麗嬪輕笑一聲,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蜜水,聲音里帶了打趣和威脅:“適才,貴妃出事的時候,殿中只有你一人,自然是由得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墒悄阋肭宄羰悄慵抑髯有褋砗?,娘娘問貴妃的話和你的對不上,呵……你可要當(dāng)心了呀。我可有點舍不得你這巧嘴。”
阿碧微微打了個擺子。
麗嬪可一向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劍的。她的手段,與前朝那位她的姨母——方貴妃,是如出一轍的狠辣。
她正為難著,忽聽得一聲——“皇上駕到?!?p> 崔璮急匆匆的一踏入鐘粹宮,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皇后正坐在上首的高椅上,右手搭在立桌上,微屈起來,撐著額頭。
她的臉上粉黛未施,只在唇珠上暈了幾分淺朱色。因為匆忙趕來,她的發(fā)髻只盤了一小部分。
上邊用兩根梅花銀簪松松挽了一個斜髻,下邊的發(fā)絲都披散在背上,青絲如云,只用眼睛看,都可以描摹出它們的柔軟。
她穿了一條梧桐色的長襦裙,上面用銀線繡了隱隱約約的云紋,隨著燭火變換而改變光澤,簡單而大氣。
應(yīng)該是出門時,秦嬤嬤擔(dān)心她受涼,又趕著在內(nèi)層綢緞大袖外面給她披了一件杏黃的絲質(zhì)大袖,好掩住肌膚不至于太寒。
“皇上來了?”
江宛措柔聲叫他。
她在燭光下還是那樣柔美,只是她的面上已帶了疲憊之色,眼睛也不似白天那樣透徹明亮。
崔璮心疼了一會兒。
麗嬪見到皇帝來了,也不好再過多盤問了。她站起身,屈身福了一禮。身段窈窕,妝容艷麗。
皇帝卻沒怎么看她。
他只揮手讓她坐下,自己則坐到皇后旁邊,握住她的手:
“都這么晚了,還勞煩你辛苦跑過來?!?p> 皇后溫婉的笑,親手給他端上一盞熱茶:“不辛苦,倒是皇上這個時辰不是該歇了嗎?哪個小太監(jiān)這樣不懂事,還匆匆忙忙喚了您過來?”
“不礙事,貴妃她怎么樣了?”他頭痛的揉揉額角,想起晚間的事,實在惱怒的很。
可陸貴妃畢竟懷著龍?zhí)?,他子嗣不多,故而格外看重一點。
“還不清楚。太醫(yī)和醫(yī)女正在施針,騰不出人手稟告。只在初診脈時回了個話,說是貴妃身下見紅了。他們趕到時,貴妃已暈了,月份太小,他們只能全力施救,爭取保住胎兒?!?p> 崔璮眉頭深鎖,略有些怒意和焦急:“到底是為什么突然見紅,查出來了嗎?”
“我剛剛和麗嬪正問著。貴妃出事時,殿中仆役全被遣出,只余貼身宮女阿碧在侍候。殿外宮人也是聽到阿碧的求救聲,才慌忙去通報太醫(yī)的。本想在先將貴妃突然見紅的原因問出來,但還沒來得及?!被屎鬁厝峄氐?。
麗嬪心中咬牙,她受了陸貴妃多年掣肘,心中早已憤懣。不借此機(jī)會讓她失去一臂,她不甘心?!澳绽砣f機(jī),不好在這些事上費工夫,還有皇后娘娘,更是受累,但這阿碧,支支吾吾,一直不肯說實話?!?p> 皇帝扭頭瞥她一眼:“是該好好審她?!?p> 麗嬪的話一出來,阿碧的心就涼了半截。她猛地抬頭,驚惶的瞪大眼睛:“皇上,方才奴婢所說都是真的??!娘娘的確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才會突然腹痛難忍,身下見紅的!”
皇帝沉著臉,眸中閃過寒芒:“你當(dāng)朕和皇后是無知嗎?隨便想了想,就會見紅?!你在拿朕當(dāng)稚童戲耍!”
阿碧伏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淚眼婆娑。
她再怎么膽子大,也不敢忤逆皇帝啊。何況陸貴妃近幾月性情大變,更對她時常虐罵,她再這么一心一意護(hù)著她,為她辯駁,與自己身上的傷痕都說不過去。
她在心中天人交戰(zhàn),皇帝早沒了耐心。
“既然嘴硬,連朕都忤逆,那就送去掖庭,好好教她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向恭?!?p> 向恭給小太監(jiān)們使了個顏色,就要動手,阿碧見實在抗不過,終于嗚咽著說了:
“娘娘……娘娘是聽聞您罰沒了敬事房的太監(jiān),擔(dān)心您生了氣,急火攻心,這才見紅的?!?p> “聽聞朕罰沒了敬事房太監(jiān)?!”
皇帝不僅沒有安下心來放過她,反而是怒極,扔開手上把玩的扇墜,直接掐起阿碧的臉,迫使她不得不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他沉聲逼問:
“朕在承明宮發(fā)落的人,還沒有明旨通到敬事房去,才半個時辰,陸貴妃是怎么知道的?!”
“呵,”他連聲冷笑:“朕都不知道,原來陸家是勢大到如此地步,連朕的身邊都可以隨意插手試探了!”
阿碧心中戰(zhàn)栗。
往承明宮安插探子。這種事,宮里的娘娘們或多或少都干過,彼此都知道對方手上不干凈,可誰敢光明正大說出來呢?
皇帝大致上,心里也都有數(shù),若是心里真正在意的人,訓(xùn)斥幾句,罰一罰,也就過去了。
可若是像現(xiàn)在這樣,真的動了火氣上了心,事情可就遭了。
窺探皇帝行蹤,妄自揣度,往小了說,是愛慕皇上,想討皇上開心;可這往大了說,就是掉腦袋誅全族的罪過了。
這種事,且皇帝真著了惱,動了殺心。只有陸貴妃出來和皇帝當(dāng)面說,拿出舊日情分和娘家來逼皇帝忌憚,這事才壓的下去。
可陸貴妃現(xiàn)在躺在里間,血水淋漓,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兩說呢,哪有功夫出來救她!
她幾近絕望。
這時,皇后輕輕拉了拉崔璮的衣袖。
“好了,陛下,陸貴妃還在里邊生死掙扎呢。”
“許是她擔(dān)憂皇上,又加上性格嬌縱,再來身邊人心地不好,這才想出了這糊涂心思。您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的。您是天子,厚德載物,就別和她小孩子心性一般見識了?!?p> 崔璮依舊怒火中燒,面色冷肅。
江宛措又附在他耳旁,輕輕言語:“畢竟還是陸家的嫡次女呢。老將軍若知道她在宮里出了事,那必是憂心忡忡。此時草原上蠢蠢欲動,他還守在雁門關(guān)呢,若他失了分寸,邊關(guān)可怎么辦啊。”
邊關(guān)……
聽她提起,崔璮臉色淡淡,心中卻涌起濃烈的嘲意。
是啊,邊關(guān)盡在陸氏一手。逼得他不得不忌憚三分,處處防備,處處掣肘。
如今對著早被蠶食的江南……他更是無從下手。連自己的妃嬪,窺探禁中,他都不能做主處罰。
只是陸氏這么蠢拙,承明宮的探子,不知是她的人,還是她父親的人!
如是后者……
他這個皇位……呵,做的可是風(fēng)雨飄搖??!
夜間的風(fēng)已經(jīng)涼了。雖已四五月的時節(jié),倒春寒還是很厲害。
風(fēng)簌簌的刮著,即使有火盆溫著,可殿內(nèi)空曠,穹頂不低,自也暖不到哪里去。
賊風(fēng)偷摸進(jìn)來,像個慣了手的梁上君子,雁不留痕。帶起讓人汗毛微凜的寒意,就悄悄走了。
里間如火如荼的施針用藥,外間則詭異的一室靜默,落針可聞。
皇帝,麗嬪三個人沉默對坐著,面上一個個端的高高的,心里面都在想自己的事情。
皇后用余光瞟了一眼,無奈又無語,只能天馬行空的飄忽起來。
這大袖衫子的絲料太滑,捂不暖身子,這冷風(fēng)嗖嗖的進(jìn),也抵擋不住,只中看不中用的。
唉……江宛措最后總結(jié)性的在心里嘆一口氣,這布料不好,華貴是華貴的,卻是冷了些。秦嬤嬤這回可沒選對衣衫。
不如待一會兒……回去時,叫小廚房熱熱的下一碗湯面。有位陳師傅白案做得好,那寬面筋道爽滑,很對江宛措的胃口,正好中午還有大半罐子紅燜羊肉沒食,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撵性谠钌弦恢睙踔兀』鹇裏酢蛉猬F(xiàn)在定是軟爛鮮香,滋味絕妙。
這樣的天氣,此時再和切成小塊的山菌添蔥蒜燒一碗鹵子,熱騰騰澆上吃了,驅(qū)驅(qū)寒氣……她在心中遙想滋味。
心里這樣天馬行空盤算著怎么慰藉自己的五臟廟,江宛措不著痕跡的攏了攏寬大的袖子。
她輕咳一聲,“皇上怎么看?”
皇帝面上莊嚴(yán)肅穆,想了一會兒,下了總結(jié)陳詞,“這宮女不懂事,諂媚邀功,私拿主意。貴妃許是聽她匯稟被其膽大妄為嚇著,一驚之下見了紅。這樣大的罪過,如何能輕易說清?殺了了事?!?p> “皇上!”江宛措出聲勸阻,“這是貴妃的貼身大宮女,貴妃在里面受苦,莫要讓她難安?!?p> 一個私字摘出了九曲心腸。先點明是婢子偷摸,陸貴妃并不知情,全了陸氏的臉面;又是可借替陸貴妃出氣洗冤的名頭,除了她身邊的得力之人。
打著為陸貴妃好的幌子,除掉她的心腹,去掉她的臂膀。
陸貴妃那樣的腦子和性子,就算是完好無損的醒過來,沒機(jī)敏的人貼身幫襯著,可不就任人宰割,錯處隨處可拿捏了?
還知道皇帝的不痛快,懂得在他想持兇的時候遞刀子。怪不得皇上疼愛皇后,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麗嬪只恨不得拍掌致意,再尋些炒的噴香的葵花子來嗑。
皇帝皇后都在,用不著她拿主意,既如此,她便安安心心作壁上觀,好好看戲便是。
皇帝倒是依然慍怒,又帶了些對皇后獨有的溫縱:“胡鬧!你太疼陸貴妃了,連她的婢女這樣大膽,你都要說情。你就是太良善了,這樣大的事,她一個小宮女如何擔(dān)待的了,后面定還有別的人物作祟?!?p> “陸老將軍在邊關(guān)鞠躬盡瘁,陸貴妃正在替朕艱難保育皇嗣。朕卻不能將他們護(hù)的完好,還被別有用心奸人昏聵朕之耳目,真是羞愧啊。向恭,你親自去辦這件差事。朕得為了陸貴妃母子查下去,才能不枉陸氏一片忠烈之心?!?p> 這是不只要砍掉陸貴妃的臂膀,這是還要順著根挖出一堆陸氏的釘子呢。
麗嬪看的熱鬧精彩,只恨不得打賞些金銀錁子給他們?nèi)拥脚_上去喝彩。
好一出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漂亮劇目。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唱的恰到好處,軟硬拿捏。
麗嬪暗想著,這一對夫妻若是上了戲臺子,那也定是一對妙人,必得搶了不少名角的打賞。
不過她只敢想想,這種說出來要株連全族的禍害話,她可不敢說出來。
幾言幾語,阿碧便被輕易定了生死去處,她涕淚橫流,上前就想扒著皇帝的腳求情。
皇帝擺出一副義正辭嚴(yán)大義凜然公正執(zhí)法的包青天面相,半點都不憐惜。
向恭一向識眼色。
沒等她爬上前,就帶人將阿碧拖下去了,順帶著還將腰間別的擦汗巾子囫圇塞進(jìn)她嘴里,防著她叫嚷擾了貴人耳朵。
江宛措露出一個被可以譽(yù)為大家閨秀典范的端莊笑容來勸諫:“陛下,婦人下身污穢的血腥氣熏人也折損人,明日您還有早朝的,再怎么疼愛陸貴妃,也不能讓您受累。您不如先回怡貴人那里去歇著吧?!?p> “陸貴妃這里有什么消息,臣妾明日回稟了就是,不用您在這兒親守著?!?p> 她笑起來,又順帶打趣一句:“想必怡貴人還在瑰延宮里候著皇上呢,她剛養(yǎng)好身子,可不禁熬的?;噬显缧┤チ税残?。”
崔璮最是那擅長順坡下驢的人,幾年的皇帝生涯過下來,倒是練出了幾副鐵打的虛偽嘴臉。
他臉色緩和下來,拉著江宛措的手揣在懷里,被溫度低的冷了眉眼:“手這樣寒。你還顧惜著她,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樣子的。”
“一會兒你也回宮吧,不必在這里等著。讓麗嬪,并著舒嬪宜嬪一起看顧著,明日回了消息來。剛剛……聽你這話,你倒對怡貴人很是上心?”
他貌似不經(jīng)意的提了一嘴,存了幾分試探,皇后倒也笑著回了。
先答了第一事:“這更深露重的,哪里就好叫舒嬪和宜嬪過來焦心呢?她們還有二皇子和三皇子要照料呢。”
“小郎君活潑,白日就很費心神了,晚上再勞累,照顧不好皇嗣怎么辦?!?p> “不如臣妾就多受些累,在這里看顧看顧,也省的她們煩憂了?!?p> 她話調(diào)了個彎,又帶了幾分俏意:
“怡貴人嘛……臣妾是喜她的性子。溫婉聰慧的一個人,又知進(jìn)退,懂分寸。一向也性子平和,不爭不搶的?!?p> “若不是她總不愛出門,只常與云美人耗在一處。她這脾性,臣妾還總擔(dān)心她在宮中行走被人欺負(fù)了呢?!?p> 皇帝摟著她,爽朗笑了幾聲:“得你歡心,誰能欺負(fù)了她去。”
他又沉思想了想:“舒嬪宜嬪照料皇子,的確是辛苦些。但你身子也不可操勞,不如這樣。”
“左右麗嬪你都在鐘粹宮偏殿居著,也在這兒耗了時間。一事不勞二主,不若你多代勞,辛苦幾時?!?p> 最后幾句,他是對著方煥說的。
方煥能回什么?只能嬌聲應(yīng)了,低眉順眼的說了幾句吉祥體面的話,將皇帝皇后恭恭敬敬的送走了。
………………
“唉……”
方煥百無聊賴的靠著高椅發(fā)散神思。
精細(xì)的五彩宮絳被手巧的宮婢打了時興的穗子,她握在手里怏怏的把玩著,面上徹底退了笑意。
殿中還有皇后留下的一位嬤嬤守著消息,方煥抬頭看了一眼,客客氣氣:“應(yīng)該還有一會兒呢,嬤嬤坐下等吧?!?p> 那嬤嬤冷肅著一張面孔,搖頭推拒:“謝過麗嬪娘娘好意。應(yīng)該不用多時了,奴婢在此候著便好。”
方煥也不強(qiáng)求,飲了盞茉莉香片,偏過頭去問素拂:“四公主歇下了嗎?”
“公主半個時辰前就睡了。照您的意思,嬤嬤給讀了些《漢書》,延著上次向下順的。剛剛來和奴婢回稟說,公主睡的很踏實?!?p> 方煥放松了身子”那就好?!笨梢园蚕滦牧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