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間有星月，長安滿春花。韶華易逝，春秋苦短，姑娘大好年華何故自尋短見？”齊成翰望著淑瑤綴滿星月的雙眸淡淡地安慰道。

　　“謝公子救命之恩。淑瑤并不是要尋短見，只是無意招惹了個(gè)潑皮無賴被其逼追才無奈出此下策。星華月澄麗，原是君來故。淑瑤再次謝過公子救命之恩?！笔绗幚砹死硪陆螅浑p俊眉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但觸及眼眸卻能看出她溢于言表流露出的真誠的感激之情。

　　齊成翰本以為眼前的姑娘僅是個(gè)大家閨秀，但細(xì)看其衣著華麗卻不招搖，顧盼神飛，文采照人，談吐不凡，氣韻更非普通官宦之家女子所能及。尤其是她竟對上了自己無意說出口的詩，既在無形中夸贊了自己又無逾矩之意，他對眼前姑娘的敬慕之心油然而生。

　　兩隨從緊跟淑瑤其后，眼見就要得手卻見一男子忽然出現(xiàn)，且后有貼身侍女窮追不舍，故此作罷離去。

　　巧兒見二人離去也顧不得去追，直奔自家公主而去，看見眼前氣宇軒昂文雅俊朗的翩翩公子，心中便明白那兩人離去的緣故。

　　“公......小姐，小姐，你沒事吧！”仍舊喘著大氣的巧兒意識(shí)到自己差點(diǎn)在外人面前泄露了身份，于是立馬改口叫小姐。

　　“我沒事，多虧了這位公子搭救及時(shí)?！?p>　　“謝謝公子搭救我家小姐，巧兒在此謝過。”巧兒一邊行著禮一邊感激地說道。

　　“啊，小姐，對不起，我把燈籠摔壞了?！鼻蓛禾嶂嗔艘唤乔艺礉M污跡的燈籠說道。

　　“罷了，罷了。許是這燈籠與我無緣罷。”淑瑤一邊安慰著巧兒一邊安慰著自己。

　　齊成翰倒是覺得這燈籠甚是眼熟，一看上面的字跡頓時(shí)驚住了。沒想到眼前的姑娘竟與自己這么有緣。齊成翰嘴角微揚(yáng)地說道。

　　“我可以給姑娘做一個(gè)一模一樣的?！?p>　　“公子，我們家小姐在意的不是這燈籠本身，而是燈身上的題詩。若是說做一個(gè)一模一樣的，這天下巧奪天工的工匠多了去了，不是難事。只是這字跡和題詩卻獨(dú)一無二的，恐怕連公子也尋不到是何人所作?！鼻蓛禾孀约夜鹘忉尩?。

　　“雨打燈難滅，風(fēng)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邊星。這燈謎是螢火蟲，正是在下所作?！?p>　　“天下不會(huì)有這么巧的事情吧？”巧兒驚訝地自言自語道。

　　“這燈籠上的詩當(dāng)真是公子所作？”淑瑤也不可置信地問道。

　　“千真萬確！”

　　“那公子如何證明呢？”

　　話音未落，只見齊成翰折了枝垂柳，輕輕在水面上一掠，便在青石板上飛快地寫了那首即興而作的燈謎。

　　齊成翰還未寫完，淑瑤見青石板上那行恣意瀟灑的字高興地說道：“是他，真的是他！”，眼眸流瀉著驚歡異常的欣喜。

　　“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的的事情！”淑瑤輕聲說道，仍沉浸在喜悅中的她語氣中也帶著許多活潑。

　　“成翰也未想到。于千萬人中能得以與小姐相識(shí)是成翰的幸運(yùn)！......對了，剛剛忘了自見，在下姓齊，名成翰，不知姑娘芳名是何？”

　　“小女子李淑瑤，恰逢今日上元佳節(jié)，故此來長街一睹繁華。”

　　“時(shí)辰不早了，恐那倆潑賊離去不遠(yuǎn)仍有折回來的可能，若小姐方便成翰愿護(hù)送小姐回府！”齊成翰才覺天色已晚，眸中傾瀉出幾絲擔(dān)憂。

　　“恐要麻煩公子了，淑瑤再次謝過公子?！笔绗幘従彽拖律硇羞^謝禮。

　　恐身份暴露，淑瑤只說自己近日入宮探望姐姐故此住在宮中，今日卻貪戀長街繁華偷偷溜出來玩耍，卻不想遇見此麻煩，但未曾稟明姐姐，怕其擔(dān)憂，且若傳出去丟盡顏面，故此還是回宮為好。

　　聽了淑瑤的一番解釋，齊成翰在心里感嘆道，原來如此，姐姐入宮為妃，想必其父母的教導(dǎo)善誘有方，方能出落成如此慧智蘭心的模樣。

　　他們在途中相談甚歡，低眉處，微風(fēng)吹過她脂若桃花的臉頰。巧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看著月影下交疊在一起的長長的影子。

　　“到了，公子也早些回去罷。今日之恩，淑瑤定銘記在心?！?p>　　她轉(zhuǎn)身離去，蓮步款款。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踏入深邃的宮門卻不舍離開。

　　后來，后來她回去后事情還是被母妃知道了，自然是被母妃一通責(zé)問教導(dǎo)，不過她只瞞著母妃說自己遇到的只是兩個(gè)毛賊，一來她不想讓母妃過于擔(dān)心，二來若照實(shí)稟明恐日后再出宮更加艱難。

　　再后來，她卻常常在睡夢中夢見他。

　　晨昏暮鼓，從黎明破曉到暮靄沉沉，她澄澈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絲期待的失落。

　　巧兒一邊研墨一邊看著自家公主提著畫筆在案上精描細(xì)畫。落筆畫初成，卻看見一袍藍(lán)衣男子躍然紙上，留白處亦有四行題詩：“人間有星月，長安滿春花。星華月澄麗，原是君來故?！笨匆姶水嫶嗽?，巧兒心中已有了公主近來神情恍惚的眉目。

　　“小姐，我們?nèi)シ偶堷S吧，巧兒好久都沒有放過紙鳶了。外面桃花灼灼，艷陽高照，去放紙鳶再適合不過了。”看著悶悶不樂的公主，巧兒無能為力，只能想盡辦法給公主找樂子。

　　見自家公主仍舊抑郁地看著畫作，巧兒靈機(jī)一動(dòng)說道：“公主，民間有一種說法：將你的愿望寫在紙鳶上，然后努力地放高，這樣天上的神明就可以看見了，說不定你的愿望就可以實(shí)現(xiàn)了，而且別人都看不到?！?p>　　見淑瑤的雙眸中似有浮光閃動(dòng)，巧兒繼續(xù)說道：“公主我們可以把那首燈謎寫上去，上天肯定就知道了公主的心愿?！?p>　　“巧兒，你瞎說什么呢？”

　　“是是是，公主才沒有在想那日遇見的公子，公主畫里的人也不是那位公子?！鼻蓛阂荒樥{(diào)皮地戲謔道。

　　“巧兒，看來我得好好管教你了?！?p>　　紙鷂在燦爛的陽光下翱翔，展翅長空。

　　希望他能夠看到吧，希望還能有緣遇見他。淑瑤一手拉著在風(fēng)中搖蕩的線一邊在心里默默祈禱著。

　　回廊下行走的齊成翰看著宮墻外高高飛著的蝴蝶，想著可能是哪個(gè)向往自由的宮女在這宮墻里放飛紙鳶以寄托心之所向，頓時(shí)心里感概良多，于是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蝴蝶多半是十四公主放的，十四公主最喜歡在春暖花開之際和宮人在玉棠宮里比著誰的紙鳶放得高放得遠(yuǎn)。這十四公主在自己宮里的時(shí)候可調(diào)皮了，有一次老奴給十四公主送衣物，卻不想被公主撞了個(gè)四腳朝天，宮人們笑了老奴半晌。”在一旁引路的李德?？粗鴮m墻上飄蕩的蝴蝶不禁想到往日的趣事，竟對著齊成翰自言自語說了許多。不過更多的是想緩解這一路沉默的尷尬，找點(diǎn)話題聊也能給對方留個(gè)好印象，似有攀附之意。

　　“這么聽來十四公主確實(shí)調(diào)皮，肯定是得先帝垂愛的緣故吧，才生得如此天真爛漫?！饼R成翰倒對這個(gè)十四公主萌生了些許好奇心。

　　“恰恰相反，十四公主一點(diǎn)都不得先帝垂愛，就連現(xiàn)今的圣人也......”

　　還未說完，只見那蝴蝶在在長空里頗有無力抵抗之感，起風(fēng)了，狂風(fēng)呼呼地吹，那只紙鳶竟急轉(zhuǎn)直下，直直地向他們栽了下來。

　　他拾起折了半翼的風(fēng)鳶，卻瞥見那幾行娟秀小詩，正是他那日即興所作的燈謎。并無旁人知道此詩，莫不是那日的小姐？

　　齊成翰正想著，一抬頭便看見迎面奔來的翩躚倩影，她笑著說：“李力士，可否看見本公主的紙鷂，剛剛就是朝著這個(gè)方向墜了下來?！?，巧目中似有幾絲急切。

　　“老奴參見十四公主?！崩畹赂Ｒ娛鞘墓髁ⅠR低頭行空首禮。

　　四目相對，她巧笑盈盈，灼灼桃花不及她嫣然一笑。他面如冠玉，皎皎星辰不及他眸里閃爍的光。

　　“十四公主竟是她，緣分彎彎繞繞竟如此巧妙，想不到我多日尋她竟在此相遇?！饼R成翰思忖著。

　　“公主，公主，這不是那日的齊公子嗎？”跟在淑瑤身后的巧兒抑制不住的開心說道。

　　“公主和齊進(jìn)士莫非認(rèn)識(shí)？”李德福見二人見面不似初見生澀，于是好奇問道。

　　“李力士，齊公子就是上元節(jié)那日救我的恩人，是齊公子幫我追回了母妃留給我的玉簪，且趕走了歹賊?！笔绗幣慢R成翰先開口解釋敗露了之前的謊言，故此搶著解釋了。

　　齊成翰大概猜中了淑瑤的小心思，所以也就沒有多言，只是微微頷首默認(rèn)。

　　寒暄了幾句后，李德福提醒著齊成翰：“齊公子，快走吧，圣上還在等著呢！”

　　二人遂分別，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她感概他的滿腹才學(xué)，他感慨她的命途飄搖。

　　縱使舊憶繁花似錦，但也不過是眼前的滿目死灰，就如她腳下的流沙一樣，大風(fēng)一揚(yáng)，誰還會(huì)記得這里曾有過的腳印。

　　但是他仍卻在努力澆灌著這觸目可及的死灰，期許它們會(huì)萌出一抹新綠。

　　她就那樣看著熹微日光下同風(fēng)而馳的他，自認(rèn)識(shí)他這么些年來，他越發(fā)地健碩了，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也日發(fā)老成持重了，他臉上的刻滿的堅(jiān)韌滄桑都是在塞外為她受的風(fēng)霜，他本不該如此。進(jìn)士及第，他本該有大好前程，可他偏偏遇見了她，還為她搭進(jìn)了一生幸福。

　　她早知他們并無多大可能，可奈何情深，她早該果決棄了他，也不會(huì)搭了他進(jìn)來白白等了這許久最后仍舊一場空，是她束縛了他。

　　那日他們告別后，她悄悄在回廊的偏僻處等他。

　　“齊公子?！?p>　　聽見身后有人呼喚，齊成翰轉(zhuǎn)過身叉手掩于胸前向前道：“微臣參見公主。”

　　“不必多禮。本公主在此等候是有一事相求?！?p>　　“不知公主所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上次那個(gè)八角玲瓏燈本公主甚是喜愛，不知齊公子可否為淑瑤再尋一盞，若是尋不到一樣的那就罷了？”

　　“幸而微臣閑來無事跟著家里小廝學(xué)過一些榫卯之術(shù)，微臣可以為公主做一盞一模一樣的。”

　　“真的嗎？”

　　“千真萬確。只是不知道適時(shí)做好要怎樣轉(zhuǎn)交與公主呢？”

　　“驚蟄那日在我們初次相遇的城墻下相見如何，一月有余，齊公子應(yīng)該可以完成吧？”

　　“綽綽有余，那微臣就適時(shí)在城墻下等公主?！?p>　　“有勞齊公子?！?p>　　“是微臣的榮幸。”

　　驚蟄那日他早早便立在墻頭下守候佳人，煙花三月，柳槐早已抽了新芽，脆嫩的細(xì)葉仿佛偷偷抹了暗紅胭脂在春風(fēng)里歡快蕩漾。

　　驚蟄那日淑瑤好不容易得母妃準(zhǔn)許帶著巧兒去給陳國公的千金賀歲，一出宮她便支開身后的人朝著運(yùn)河旁的城墻走去。她看著他親手做的八角玲瓏燈比那日的更為精巧，不僅有一模一樣的題詩還有她的小像，畫中的她頷首微笑，手中提著一只殘破的燈籠，只是那燈籠不細(xì)看是看不出來隱隱而現(xiàn)的缺角。

　　自那日以后，他們漸漸熟稔起來。二人雖未捅破那層窗戶紙，但心中都已心照不宣，更無逾矩出格之事。

　　他喜歡作詩弄畫，她就常常在一旁看著他潑墨瀟灑。他的詩作在長安城內(nèi)傳開，引得許多閨閣女子芳心春動(dòng)，這也引得圣上對他格外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