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睜開眼睛
紀(jì)一睜開眼睛,前來探望的女人怔了怔,旋即咧嘴笑道:“你該去看看他。”
沉默許久,紀(jì)一淡淡道:“我該看的人太多了?!?p> “是,當(dāng)然了?!迸颂謱⒋瓜碌乃榘l(fā)理到腦后,“睡得這么久,應(yīng)當(dāng)是做了個好夢吧?”
“差不多吧,夢見了一個沒有我的世界?!?p> “噢?”
女人挑眉抱臂的模樣他在夢中很熟悉。
“可惜……我沒能讓這個夢按照我的意思走下去,于是只好選擇醒過來?!?p> “那可真是令人遺憾。”女子打開手機(jī)劃了兩下,“既然選擇醒來,記得多做點‘醒著’的事?!?p> 說罷,女人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注意安全?!?p> 女子頓足,“多謝?!彪S后離開了病房。
白得仿佛容得下一切色彩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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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記者證嗎?
上面寫著的名字是——
若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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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震動打斷了五人的沉思。
“地震?”
“我們樓層低,快跑!”眼見震動越來越強(qiáng)烈,屈堯猛地?fù)湎蛩奚衢T將它拉開,“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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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jié)局……算是爛尾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所有的期盼都沒有等來結(jié)果。
一個夢,我也無力操控嗎?
紀(jì)一仰頭望著天花板,想象著一塊塊雪白掉落的樣子。
還好,在這個夢走向真實之前,停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憑空幻想出兩個人來頂替他的位置,共同分擔(dān)這個宿舍的第四個存在。
也許是他過于渴望——有某個更加溫暖更加強(qiáng)大的力量,來拉住即將奔向懸崖的他們。
可是他的設(shè)想還是沒能來得及實施那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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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凝固成浮雕,紅褐色沉淀在光潔的地板上。他看著墻角瑟瑟發(fā)抖的女人,松開手,讓利刃落入河床。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濕巾,擦凈枯涸的泥沙,緩緩走向她,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女人遞上他的手機(jī)。
“報警吧?!?p> 女人顫抖著接過手機(jī),手機(jī)沒有設(shè)密。
她撥打了那個電話,聲音卻被哭腔死死堵住。
他冷靜地為電話那頭的詢問報上了地址,字句清晰。
他說完以后,安靜地看著女人掛斷了電話,她看起來似乎沒有剛才那么害怕了。
“別擔(dān)心?!彼穆曇糨p得像在嘆息。
“一個、兩個……三個?!?p> “或許會有第四個,但你放心,不是你?!?p> /
他想起來,自己為什么而憤怒不可抑制了吧?
紀(jì)一還記得他,在最后的時刻,紅著眼圈對自己笑。
“我想……他們還不知道,我曾經(jīng)多么渴望被他們說服,多么渴望我能相信我的母親是個薄情的女人,多么渴望我能相信我的姐姐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p> “可是我忘不掉……”
醫(yī)院里漆得煞白的墻在無數(shù)個夜晚圍成噩夢。
“母親走的時候跟我們說,要堅強(qiáng)。姐姐走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說,她來不及說?!?p> “當(dāng)時我真的很害怕,害怕眼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轉(zhuǎn)瞬就變成了我。”
“可是他在聲淚俱下地道歉,他把一個瓷瓶摔得稀碎,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祈求瓷瓶自己把自己粘好!”
“他們好過分。”
“他們說這個孩子不小心害得姐姐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受到了刺激。”
“他們說她們都是微不足道的人,沒必要去紀(jì)念?!?p> “他們說我是男孩子啊,父親不會打我的?!?p> “他們說,千萬不要說出去?!?p> “那一刻我甚至懷疑我袖子下的淤青是幻覺?!?p> 紀(jì)一隔著玻璃看著他,他在笑,而那個注定無法兌現(xiàn)的擁抱成為自己的一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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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名字啊,“徐”這一字,就是我這一身傷痕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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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徐徽,看他回頭看了看那些枯涸的血液,自顧自開了口,聽著他冷靜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房間里。
“我做不到?!彼穆曇糸_始顫抖,像那個女人拼命想冷靜下來,卻不受控制的手,“我忘不掉?!?p> “我也想躲,我也想逃,我也想拋下一切,不管不顧,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我憑什么怨怪她?”
“我一直在躲,我一直在逃,我一直在把她往危險里推!”
“我怎么能忘記她……”
“如果他真的關(guān)心他的姐姐,那么他就不該傷害他兒子的姐姐!”
“如果他真的孝順?biāo)哪赣H,那么他就不該虐待他兒子的母親!”
“如果他真的敬重他的父親!他憑什么不做好他兒子的父親!”
“魔鬼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與快感?!?p> “我知道他們不會好好聽我說話,所以只好讓他們安靜下來,到地獄,我再和他們好好談?!?p> “你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讓你背上莫須有的罪名?!?p> “他不會再打你了,不會再打任何人?!?p> “盡管他們……成功地讓我記不起她的姓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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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考慮過另一條路——文字去宣泄?!?p> “可我不敢動筆,我害怕我的戾氣被404,害怕我的絕望和憤怒被否定——那樣我可能會選擇死去,或者讓某個人死去?!?p> “結(jié)果會和現(xiàn)在一樣糟?!?p> /
所以紀(jì)一常常會想,如果這一切,真的可以被屏蔽,被刪除,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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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夢里設(shè)想過另一種互述衷腸,設(shè)想過一個用力的擁抱,設(shè)想過另一種未來。
設(shè)想過他一個人的離去,換他們?nèi)齻€依舊如故。
他來做一道淺淺的傷疤,用多于自己的力量來填補(bǔ)那張床位的空缺。
但即使是一個夢,他依舊無能為力。
因為他知道結(jié)局。
他知道結(jié)局是某個離家出走的孩子,目睹前來尋找自己的姐姐發(fā)生事故時的崩潰;他知道結(jié)局是某個長期壓抑的孩子,在再一次目睹父親的暴力時猛地爆發(fā);他知道結(jié)局是某個本就抑郁的孩子,目睹兩位摯友的絕望之后情緒的失控。
他知道那兩個常常負(fù)責(zé)活躍氣氛與寬慰引導(dǎo)的角色不過是自己強(qiáng)行加的戲。
他知道那些負(fù)責(zé)戲謔或拯救的角色都是些小丑。
他們是無所不能的——是美好,是無用。
因為他們本就不存在。
他還知道結(jié)局是那個致力于尋找自己家庭的學(xué)長慘遭報復(fù),他還知道結(jié)局是學(xué)長的同學(xué)……
接過了他未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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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是這個故事里,最后的希望,與真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