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法堂。
“左護(hù)法,我先把大門鎖了嗷!”值班弟子將玉簡放下,遠(yuǎn)遠(yuǎn)地朝左懿娥喊了一聲,見她點了點頭,也就收拾東西回去了。
“左護(hù)法怎的還不回去?”他疑惑地看了明顯還亮著燈光的執(zhí)法大殿一眼,“搞什么哦……”
零零散散的人都走完了,偌大的執(zhí)法堂只剩下了左懿娥一個人。
輕紗下是掩飾不住的傲人嬌軀,她好似陷入了沉思,手邊一摞卷軸,她一邊看著,一邊翻找,有時,還停下來皺緊眉頭想些什么,時不時地扶扶那以滑落到肩膀上的輕紗。
她在這里做什么?
“林早,十歲入玄天道……入紫央秘境……指節(jié)筋脈盡斷……”
她看著卷軸上的空白一陣沉默,低聲道:“為什么有一天是空白的?”
左懿娥永遠(yuǎn)都記得林早最后望她的那個眼神,彼時她正要被押去幽魂監(jiān)獄。
她很難形容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受,窮兇惡極的殺人犯她見過不知凡幾,死不認(rèn)罪甚至畏罪自殺的她也見過不少,她一向是以剛正不阿聞名,本不該被罪犯的情緒影響。
但她從沒有感受過那么沉重的絕望的情緒,說是一種絕望的絕望的堅強也許更加恰當(dāng)。
好似所有的星光都消失了,唯有死寂。
平生第一次,她心虛了。
其實靜下心來她也察覺到這樁案子其實疑點頗多,她當(dāng)時實在是被氣昏了頭,若非親眼看到林早的舉動她絕不會這樣堅決的指證,可是……
越查越震驚,她意識到她可能真的錯了……
當(dāng)看到這一幕時,她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血液像凝固了一般,渾身沒了力氣,各種情緒一起涌上心頭。
幽魂煉獄。
監(jiān)獄深處仍是漆黑一片,林早舉起燭燈,走到另一扇鐵門前。
婉娘走在前頭,林早把鑰匙遞給她。
婉娘神情有些無奈,更有些擔(dān)心,“早兒,你這樣很容易被人騙的……”
“那你會騙我嗎?”林早問道,定定地看著婉娘那張艷麗的臉蛋兒。
婉娘怔了,答道:“不會?!?p> “那不就得了!”林早擺擺手,她相信婉娘。
婉娘有些心疼地看著她,這個女孩兒這么小一個,更是這么單純的性子,卻落到這種鬼地方來。
“咔噠。”門打開了。
那是個約莫二十七八瘦骨伶仃的男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然而一身陰郁的氣質(zhì)與那五官卻是格格不入,特別是那雙長得比常人都深邃的眼睛,閃動著算計的光芒,他拖著木屐,一件破舊的灰袍垂到膝前。
他的兩條長腿瘦得像鷺鷥。
“你就是鬼面書生?”林早叫道,實在是他的外表太有欺騙性了。
“哈哈,我終于出這個鬼地方了!”那鬼面書生桀桀一笑,神情有些癲狂。
一旁的婉娘看不下去拍了他一掌,“鬼面,我們得走了,裴哥還沒救出來呢!”
“哈,我鬼面書生今天倒是贏了他一回兒?!彼D(zhuǎn)過頭來,那雙幽深的眼望著林早,久久未有言語,倒讓林早很是不自在。
“小棗子,干得好!”
裴七仇的監(jiān)牢在走廊盡頭,林早還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另外幾個囚犯,然而鬼面書生讓她不要多管閑事。
在幽魂煉獄中,每個監(jiān)牢間隔的距離都不小,她甚至難以想象這座監(jiān)獄到底有多么大!
到了!
這座監(jiān)牢很明顯跟林早他們的不一樣,那沉重的鐵門恐怕拿來關(guān)押猛獸都綽綽有余。
但林早還是選擇相信他們,況且每個被打入幽魂監(jiān)獄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廢除修為,因為他們的危險性實在是太高了!
里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林早壯著膽子把燈燭往里探探。
里頭有人。
有一個人。
乍眼看去的瞬間,他沉靜端坐的姿態(tài),仿佛以一種天荒地老的姿勢,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緒,監(jiān)獄里不時回蕩著的怨鳥啼鳴聲,仿佛也化為那夜屋外熙攘吵雜的人群喧囂,然而一切似乎都變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鬧,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人似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
他就是裴七仇?
林早迅速打開了鐵門,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心中倒沒有任何恐懼。
“我是林早。”
她皺了皺眉,走到里面,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卻見他極其矯健地一個翻身站了起來。
裴七仇看著這個還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女孩,也心生疑惑,不過到底沒顯露出來,沉沉道:“我裴七仇今后欠你一條命!”
林早眉眼淡淡,并沒放在心上,她小聲嘟囔:“我又沒叫你給我一條命。”
這些“江湖之人”難道行事都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
婉娘道:“事不宜遲,趕緊走吧!”
越來越黑了,燭光搖曳,似乎在下一秒就會熄滅。
林早走得越發(fā)小心翼翼。
“砰!”
林早猛地一個轉(zhuǎn)身,一個臉色慘白披著血紗的女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那女子的眼睛像兩個血洞,頭上披著撕成一條條的破爛灰紗,她抬起胳膊揮動紗袍,砰砰地拍打著鐵欄,帶動著鐵欄也發(fā)出巨大的聲音,一團(tuán)帶著尸體里的霉味的煙霧朝她撲來。
她下意識地想尖叫,卻被一只大手緊緊捂住。
“噓!”
是裴七仇!
林早捂住嘴,心臟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鬼面書生鄙視道:“這就害怕了?”
林早抿緊嘴,放下手,她哪里有害怕,都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太嚇人了好不好。
一行人迅速地在走廊里疾馳,卷起陣陣風(fēng)聲。
是裴七仇帶路,他應(yīng)該是比較熟悉的,只不過他走的路都不是尋常路而已。
鬼面書生一臉喜色道:“有水聲!”
林早也是一喜,跟在后面,卻腳一滑差點墜下斷崖。
“這是什么鬼構(gòu)造?!”林早暗咒了一聲,這條路也太陰險了吧。
只見裴七仇長身直立,衣襟無風(fēng)自動,從容地取出一物,流光似的摔落進(jìn)去,一陣白光幾乎要把人的眼睛刺瞎。
“這是……”林早擋著眼睛,拉著婉娘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裴七仇大吼道:“快跳!”
“什……什么?”林早張口結(jié)舌,懷疑自己的耳朵出錯了,他在開玩笑吧?這么高的地方怎么跳?
“走了早兒!”婉娘喊道。
“你在開玩笑吧?”林早大叫道,只聽撲通撲通兩聲。
鬼面書生和婉娘的人影都不見了?
“婉娘?婉娘??。?!”林早渾身顫抖,半張著嘴,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眼前是裴七仇急速倒退的身影。
他居然直接把她給推下去了!
林早的頭發(fā)全部貼到臉上,衣服也瘋狂地抖動,下墜的過程中她還記得捂住嘴,免得引來其他人。
轟——!!
山崖上巨大的石頭轟然墜落,爭先恐后般滾落山下。
“這是什么情況?”一個看守弟子剛剛睡醒,還打著哈欠。
他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命:“快來!快來人!”
整座幽魂監(jiān)獄竟然從半空中被砸出一個口子來!
監(jiān)獄里的人都若有所感似的看向頭頂。
“轟隆——?。 ?p> 一聲巨響,監(jiān)獄的一側(cè)沖出了一股熾熱的波浪,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滾滾濃煙如同鋪天蓋地的沙塵暴一般,騰空而起,伴隨著猩紅色的火焰妖艷綻放,仿佛朵朵妖嬈艷麗的彼岸花,爭奇斗艷。
猛烈的爆炸聲不絕于耳,成片的牢房接連不斷地坍塌,碎裂的石土如同流星雨般紛紛墜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倉皇逃竄的囚犯和看守弟子。
“快跑!快跑!”
“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快!這邊……”
有人躲閃不及,被活活砸死,殷紅的血光四處飛濺,仿佛盛開的紅薔薇,妖艷奪目。
凄厲的尖叫聲從監(jiān)牢里炸開,驚恐的人們?nèi)缤ǖ乃槠话阆蛩闹茱w射出去,緊接著,倚靠在大山中的整座監(jiān)牢搖搖欲墜,發(fā)出陣陣無力的呻吟,如同垂死的生命,仿佛在下一秒,便會轟然隕落。
整座幽魂監(jiān)獄,搖搖欲墜,火光,仿佛沖破天幕。
也有深困于山底的罪犯趁亂跑了出來,癲狂地大笑。
“哈哈哈哈,我居然有出來的一天!
“玄天道啊玄天道……”
“我出來了,哈哈……”
幽魂監(jiān)獄,沒了。
林早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什么玩意兒,也太猛了吧!
一行人浮出水面。
“就此作別吧!”裴七仇突然說道,他看向林早,視線仿佛無意地落到她始終藏在身后的手上,對她說道:“去上元找顧無煙,她能治你的手。”
她的面色一剎時地變了,心里一驚。
他居然看出來了,就連婉娘也不知道她的手有問題。
四人也默契地往不同的方向逃跑,幾個呼吸間就失去了蹤影。
林早反其道而行之,悄悄從茅房邊溜進(jìn)去。
她為什么不直接去鎮(zhèn)上?難道她是要去找什么人?
正氣閣。
只此一人。
只見那人手執(zhí)銀杯,俯瞰著整個玄天道。
那中年男子一身紫袍,十分高大,那管筆直挺起的鼻子似乎輕輕嗅了嗅來品嘗美酒。
一陣旋風(fēng)刮過。
一個玄衣男子不知何時來到殿中,他單膝下跪,恭恭敬敬。
“掌門,幽魂煉獄……出事了!”
“什么?!”那中年男子轉(zhuǎn)過身來,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須發(fā)皆張。
“嘣!”他重重甩掉銀杯,正好砸在那玄衣男子頭頂,透明的酒液流了下來,把他澆成了雞窩,可他卻絲毫沒有不滿,反倒把頭放得更低,愈發(fā)戰(zhàn)戰(zhàn)兢兢。
“可惡!!”
執(zhí)法堂。
“玉長老!大事不好了!”
“幽魂煉獄出事了!有囚犯逃了!”
玉長老一掌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給我拿!!”
林早并不知道她瘋狂的舉動倒是幫她撿回來一條性命。
她此時正隱在樹林中,她緩緩坐下來,窺視著外頭的景象。
又想起發(fā)出裴七仇說的話,她的手的確是廢了,可是卻比以前強大多了。
林早的臉一大半都在陰影之中,面無表情,斷指處不斷地腐爛流膿,嫩肉長出來又被腐蝕掉,然而這時她的雙手卻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細(xì)小灰蟲子,湊近些看,你會震驚地發(fā)現(xiàn)那剛剛長出來的嫩肉里面夾滿了乳白色的蟲卵。
天哪!她的手到底怎么了?!
忽然感到左荷包有些異樣,她伸手掏出來,果然,掌心中乖巧地躺著一顆圓潤白皙的丹藥。
這是什么丹藥?
若非那觸感那氣味確確實實是一種她不認(rèn)識的丹藥,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出現(xiàn)幻覺了,畢竟被打入幽魂煉獄前你什么東西都不可能帶得進(jìn)去!也許有人能瞞天過海偷渡東西進(jìn)去,但林早還沒那個能耐!
她忽然回憶起裴七仇推她的那個動作,難道……
林早摸不清這丹藥的路數(shù),也不好貿(mào)貿(mào)然服下,又揣進(jìn)兜里,再往外看時卻看到了一個熟人。
小軒!
林早一喜,小聲地叫他。
小軒還是穿著那件舊灰袍,仿佛聽到了什么聲音似的,他那兩道濃濃的眉毛一挑,突然瞪大了眼睛。
林早丟出一顆石子兒,咕嚕咕嚕滾到他腳下。
小軒默不作聲地關(guān)掉門。
“小早姐姐,是你嗎?”他的聲音透著小心,好像怕把人嚇跑了似的。
“沒人了,你出來好不好?”他的語氣都變成哀求了。
林早慢慢走了出來。
小軒站在離她幾米的地方,卻不再靠近,一連串淚水從他的小臉上無聲地流下來,他沒有一點兒的哭聲,只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小軒……”林早的心里一酸,他以前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去哪里了?
他眼睛緊閉著,用牙咬著自己的拳頭,想竭力制止抽泣,卻無法控制般顫栗地發(fā)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
“你鼻涕都流出來了……”林早忍不住說道,卻感覺一頭小牛朝自己撞來似的。
“他們都說你死了!”小軒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他不愿擦干,又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淚水很快沾濕了一大片。
是啊,都以為我死掉了呢,也許這就是他們給我安排的結(jié)局不是嗎?每個人都是如此。
又來了!
林早拼命壓制住奔騰的感情,默默小軒圓滾滾的腦袋,說道:“誰說我死了?你不要聽他們亂講!”
她不斷輕聲安慰著,小軒抽噎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來。
“你要走了么?”小軒抬頭問道,他看出來了,濕漉漉的黑眸子一眨不眨盯著她。
林早一怔,喃喃道:“這里我怎么可能還待得下去……”
小軒低下頭,他真是沒腦子,小早姐姐肯定是要走的。
“這里都是壞人,走了也好。”
林早沖他笑笑,“是的?!?p> “這里不能久待。”林早一咬牙,拿出那顆神秘珠子就往嘴里塞去。
“易顏丹!易顏丹!檢測到五品丹藥易顏丹!”
是系統(tǒng)!
什么?這顆丹藥竟然是易顏丹?還是五品丹藥?
林早差點沒咬住自己的舌頭,老天!她居然吃到了真實的五品丹藥?要知道這易顏丹雖然只是輔助類的丹藥,但好歹也是五品的丹藥呀!
“師姐,你!你你!”小軒突然站了起來,退出好遠(yuǎn)。
“怎么了?”林早不明所以,看到小軒一副見鬼的模樣,順著他的視線疑惑地往下看去,卻差點尖叫出聲。
“這這這……”她被雷得外焦里嫩,頭冒青煙,顛聲道:不是吧!
只見她的衣服突然被鼓鼓撐起,某些地方甚至爆裂開來。
胸胸……胸沒了!
她往下一摸,松了口氣,還好沒有什么奇怪的樹丫丫長出來,然而她沒想到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更奇怪好不好。
她摸摸自己的下巴,果然長出了胡須,可惜沒有銅鏡,不然她一定得看看她的男性形態(tài)是什么樣兒。
她身量中等,但骨架要比男子纖細(xì)些,小軒剛剛及她下巴,穿了他的衣裳倒也不算突兀。
小軒不知從哪里找了馬車馬夫來,已經(jīng)在山下等著了。
林早一身灰衣,緊緊握著小軒的手,認(rèn)真地對他說:“小軒,你要努力修煉?!?p> “我會回來接你的。”
“兄弟倆啊,感情真好?!瘪R夫說道。
林早接過包袱翻身躍上馬車。
整個玄天道都戒嚴(yán)了,看守弟子多了幾倍,更是有一批一批的執(zhí)法隊弟子趕下山去捉拿逃犯。
林早把這一切都收進(jìn)眼底,反應(yīng)倒是挺快的,眼下估計不太好出去了。
“站??!”一個男弟子突然叫住他們。
“干什么的?現(xiàn)在宗門戒嚴(yán),誰也不能出去!”
林早目光一轉(zhuǎn),忽然從包袱中拿出幾顆靈石塞到那弟子手中,獻(xiàn)媚道:“這位師兄,家中突遇急事,行個方便?!?p> 那名弟子一張圓圓的發(fā)福的臉上嵌著一雙小小的眼睛,看到靈石眼中露出喜色。
“算你上道?!彼÷曊f道。
“放行?!?p> 林早松了口氣,癱坐到墊子上。
“嗖!”
馬車突然搖搖晃晃,砸在地上,不再走了。
林早心中一凜,心臟跳得飛快,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她一把掀開簾子,那馬夫歪斜倒在地上,汩汩鮮血從地上溢出來,他的胸口還插著一只箭。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