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黎府夜弈
外男進后宅給老夫人請安，未婚女子或是年前媳婦兒都是要回避的。
三小姐帶著些許緊張地問：“祖母，我要不要回避？”
老夫人坦然自若地回答她：“這是你家，你是東道主，躲什么躲？”
三小姐站起來點頭稱是，黎大少爺和黃大公子就這樣進來了。
未進來時就看見老夫人跟前站著一個姑娘，背影清秀自然就是她。
請安的請安，免禮的免禮，落座的落座。
三小姐就現(xiàn)在一邊端莊地給兄長請安，給大公子見禮。
黎大少爺招呼黃靈川喝茶，黃靈川也給三小姐見了禮。
她那樣的落落大方，倒是讓他覺得甚是坦然。
黎大少對祖母說剛剛是從母親那里過來的，黃靈川也接過話題稟告老夫人：“我家祖母做主，說近幾天要有家中長輩走動的大事，也請老夫人與夫人并三小姐不要遠行?！?p> 老夫人點著頭笑著問大孫子：“這事你們父親知道了么？”
黎大少點頭回答說：“我們是與父親一道回來的，父親那里是鳳煌親自稟明的?！?p> 老夫人點點頭，說道：“你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穩(wěn)妥，才是太平長久之相?！?p> 黎大少爺則說道：“祖母教訓(xùn)的是，我們也不過是趁著還小，在祖母這里耍弄幾年。”
“你三妹妹都議親了，你還哪里??？你也該收收心，忙完了你三妹妹就是你！你都在那衙門里做了兩年了，若是再不迎娶，你那新婦怕是要生出翅膀飛回月宮去了！”
老夫人今天心情頗好，也有心跟著小輩鬧一鬧，黎大少則是一臉正經(jīng)地回答：“祖母明鑒，孫兒不是那等急色之人，而且孔家那個姑娘也是個賢德名聲在外的，若是這兩年都等不得，孫兒也不缺個嫦娥共此生。”
雖然是正經(jīng)說話，眼角瞥著黃靈川還是有幾分調(diào)侃，本來喝茶的黃靈川還不動聲色微笑聽著大家說話，這時候也不好意思起來，低聲說：“論起這些事，我確實不如黎世兄。畢竟我從來都是唯祖母之命是從的，我家祖母如是，來日的祖母亦如是?！?p> 說著，他還眼光往黎老夫人那里看了一下，又望了一眼坐在老夫人身邊不說話的三小姐。
老夫人倒是爽快，問他：“今天媒婆來的時候說了許多事，這些你可都知道了？”
黃靈川站起來回答：“是。晚輩不僅知道了，也是樂意的?！?p> 老夫人又問他：“往后的日子要怎么過，你想好了？我們黎府的親——結(jié)得，解不得！”
黃靈川倒是笑了，看著三小姐說：“我年少時就失去過許多東西，喜歡的也是您許的這個結(jié)得解不得，人這一生哪有容易的，我能許的無非是一片真心，高堂白發(fā)。請老夫人信我。”說完深深一揖，虔誠至極。
老夫人似乎有所觸動，回頭看看孫女，那丫頭本是低著頭，抬頭看看她，又害羞地低頭笑了一下，小女兒狀十足。
“好吧，好啊。你們好好的，就好?！崩戏蛉它c著頭表示開心，黎大少爺?shù)故窃敢獬扇酥?，趁熱打鐵道：“祖母，我和鳳煌明天都不用去衙門，一會兒他回去，我想帶三妹妹送他，順道出去逛逛，您看行么？”
老夫人聞言便嚴肅起來：“都多大了還這樣沒遮攔的說傻話，天都要黑了，他一個大小伙子又丟不了，帶你妹妹出去做什么，黑燈瞎火的，嚇著了可怎么是好？要出去逛，明天一天逛不足么？”
話雖然嚴肅，但是給了一個不錯的選項，祖母同意三妹妹明天出門去玩兒了。
黃靈川連連稱是，又保證說會安排好行程，選一些清新雅致的去處，還邀請老夫人一同去。
老夫人很直接地表示你們年輕人去就行了，黃靈川也不勉強，只是一味傻笑，做足了樣子。
沒坐一會兒老夫人就推說累了，放孩子們出去了。
畢竟是在自己家，與其讓那傻小子這么巴巴地盯著自己孫女兒瞅著叫下人笑話，就不如讓他們說兩句話，也免得鬧出事來。
雖然如此，不還是不忘了當眾提點三小姐不要只顧著胡鬧，早點回去。
三小姐乖巧稱是，就跟著哥哥一起告辭出去了。
因為三小姐是帶著丫鬟的，玲瓏和燦兒都聽見了黃靈川的誓言，再看他時竟有些看女婿似的越看越愛的丈母娘視角，以至于當黎大少爺建議去家中庭下的忍冬樹下賞月，玲瓏主動讓燦兒去準備茶水點心。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聊邊走，三小姐不太愛開口，怕她尷尬，黎大少爺和黃靈川就自己聊了起來。
“方才聽老夫人提起我才知道，你既然已經(jīng)定了親怎么一點兒都不急？”黃靈川打趣道。
黎大少倒是不瞞著，回答說：“孔府舊族，許多代的好姑娘結(jié)果都不大好，我看看家中的妹妹，一旦出嫁總是有些不如意，這心里就不太想早辦婚事了，能叫她在家得意幾日也是好的?！?p> “竟然是這樣，如此說來，這孔府的小姐黎兄是中意的了？”
黎大少爺點點頭：“我們從小定親，長大以后也見過。她這些年名聲不錯，相貌尚佳，又才名在外，我能有什么不喜歡？若非喜歡，如何要那樣替她想?！?p> “既然是從小定親，你這番心意她可曾知曉？”
“我也不知，自從孔府南遷，除了年節(jié)例里，再沒來往過了。”
黃靈川覺得不妥，打斷他說：“黎兄通透，怎么這事上要這樣糊涂？”
見差點驚動了走在前面的三小姐，又壓低聲音說道：“你家三妹妹年齒尚幼，我家是王府，尚且要積極些，才好堵住這世人的嘴。既然孔府是有名望的舊族，哪怕里子沒了也是要面子的，既然人家姑娘長得不差、德行不虧，你怎么好沒緣由地冷著人家？不妥不妥！明年三小姐及笄，你家二公子三公子應(yīng)試，貴府的老夫人明年又是整壽，弄不好明年貴府就得有幾件大事，到時候你的親事就得匆匆忙忙往前趕，臨時抱佛腳可不是好策略?！?p> 黎大少爺聞言點頭表示：“黃兄說的是極，多謝黃兄指點。只是時間上不那么湊巧……”
黃靈川為了買通這位大舅兄不擇手段的跟他耳語幾句，黎大少的表情如獲至寶，對他推崇備至。
三小姐走得不遠不近地，裝作沒聽到，卻又實在聽了個仔細，心下想著：“他在家定然是不容易的，不然怎么會有這樣的仔細體貼?！?p> 逛到園中樹下都已擺設(shè)好了，茶與棋盤瓜果點心都有，黃靈川邀請三小姐手談一局被推脫說不善此道，三人就落座說話，三小姐坐在一旁看自家大哥和黃靈川對弈。
關(guān)于圍棋她并非不會，只是矜持著不肯跟他過從親密，初時候自家哥哥有意示弱，看起來似乎不是敵手，黃靈川也沒有要仗勢欺人的意思，三個人聊天聊地的，倒是也蠻有趣的。
期間黃靈川也有意問問三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看想吃的東西，三小姐低著頭回答說：“平常母親教導(dǎo)，規(guī)矩有分，不得挑撿，所以也沒什么……”
黃靈川有些愕然，黎大少爺落下一子才說：“三妹妹平常除了跟母親去一些官場的宴會，陪祖母去道觀上香，不太出門。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是沒有大公子眼界開闊的，你盡管安排，我?guī)妹猛?，去了若是不好，領(lǐng)回家來便是?！?p> 黃靈川訕訕一笑，低聲答道：“是了，是我唐突了?！?p>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來，你讓我一個子就行了，叫吃。”黎大少爺這里提了一個子，又伸手比劃了一大片棋子：“我家妹妹自然是要匹配給這世上一等一的好男兒，你這樣可是不行??！”
黃靈川啞然失笑，伸手落子，看了三小姐一眼說：“心有旁騖是真，不是對手也不假，黎兄棋力卓然不群，靈川著實不敢與之為敵?！?p> 三小姐聽他們打趣也不很羞怯，雖然低著頭弄著自己的荷包手絹也偷眼觀瞧著那棋盤上的縱橫交錯，看到有趣就笑笑，看到不解處，思索時便皺著眉，幾個來回看懂了便舒然點頭，叫玲瓏添些茶水去。
于是三個人就這樣樹下秉燭夜談許久也不覺得累，這盤棋來來回回竟然要膠著許久，三小姐伸手招來燦兒附耳幾句，大發(fā)去了，黃靈川就在身旁，雖然聲音很小還是聽到了，似乎不太在意地說了句：“三小姐叫那丫頭做什么去了？”
三小姐笑著搖頭：“也沒有什么要緊事，你好好下棋吧，論棋力，我家大哥哥算是個英雄?！?p> 啪嗒一聲，落下一子。
“那我呢？三小姐怎么說？”黃靈川接道，三小姐只搖頭：“是個俠客。”
“竟然是這樣。”黃靈川會心一笑，對黎大少爺：“你家妹妹對你這樣推崇，我都要甘拜下風(fēng)了?！?p> “叫吃?！崩璐笊贍斏焓痔嶙?，說道：“你這樣的縱橫手法若是沒法專心致志，就不如好好守拙抱樸，刺客一旦有了弱點，就是死局。”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不干了，三小姐伸手招來玲瓏：“夜深了，大哥哥和黃公子慢慢聊，我要回去了?！?p> 玲瓏走過來要扶她回去，黃靈川卻開口說：“三小姐留步！勞煩三小姐再等等，這一局，用完有個收場的?！?p> 看他神色堅定，三小姐讓玲瓏重新熱了茶，坐著等他和大哥哥把這一局下完。
黎大少爺有意包容他重鑄防御，待他重整山河再來一場痛快廝殺。
于是這盤棋終于在兩人神色中看到了該有的快意與恣肆、得逞英豪。
三小姐坐在一邊仍然是安靜的看著，她看著黑白落定，看著自家大哥哥，看著黃靈川。
也就在這時候燦兒回來了，她遞了一個避暑驅(qū)蟲的荷包給三小姐，笑著說都安排妥了。
三小姐點點頭，這邊的棋局還沒結(jié)束，叫她到一邊跟玲瓏一同坐著說話去了。
黃靈川瞥了一眼三小姐把玩著新來的荷包的樣子，也就分神的一瞬間啪地一聲，黎大少爺?shù)钠遄勇涞糜袷H鏘，似乎是有意提醒，叫他收回目光繼續(xù)下棋。
三小姐在一邊看得分明，大哥哥沒有爭強好勝之意卻有意時不時地出手壓制。
黃靈川倒是有些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地，看不明白。
兩個人各有獲，你來我往落子鏗鏘，提子叮當。
到了最后，好像他們兩個默契地達成了什么共識，這局棋明明勝負尚無定論，卻見他們二人紛紛投子。
和棋！
他們都開始笑著收棋子了，三小姐還是懵懵的。
看她那可愛的樣子，向來端正的大哥哥居然伸過手來在她額前的碎發(fā)上摸了摸，像是教育小妹妹似的說：“你哥哥沒輸，覺得很快樂?！?p> 他這一伸手，就被黃靈川的目光盯住了，雖然只一瞬間，他承認內(nèi)心百感交集，酸澀得難以捉摸。黎大少爺自然看到了，捻了捻指尖還了對面那個吃醋的準妹夫一個洋溢的笑容。
如何，我妹妹！
我摸得，你還得等！
在我面前，你永遠都是弟弟！
當然，為了敦促這位大少爺盡快進入角色，他這個大舅哥還得再惡一點，他站起來松了松肩膀：“我都得有兩三年沒在后院逗留這么長時間了，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咱們?nèi)妹迷撟屵@飛蟲們抱回家去了，來，帶三妹妹回去休息吧，這里不用管，我叫人來收拾?！?p> 三小姐就這樣在他眼前乖巧的告退回去就！
黃靈川看著這位新晉好友加未來大舅哥的意思，好！
我聽你的！
看著三小姐的背影，兩人也出了園子，到了門房，無為被叫了出來，有黎府的下人牽過了馬給無為，告辭出門，明天再聚。
路上，無為牽著馬說：“剛剛?cè)〗憬醒诀唠x開不是拿荷包的，是來給我送茶水點心的，還說是黎大少爺傳話，還要晚一點?！?p> “這樣啊，那明天我可是要謝謝她?！逼鋵嵥贾溃廊〗愕姆愿?，知道無為在某處潛伏偷聽，知道他總是有許多不放心。
“嗯。剛剛少爺?shù)钠寰众A了么？我看你跟黎大少爺都很高興?！睙o為問。
“不分勝負，我們談得很好?！被叵肫饎倓偟钠寰?，黃靈川就覺得很是愉快，繼續(xù)說：“我許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對坐各執(zhí)十九路，能聊得那樣痛快?！?p> “是這樣？那他和您都聊了什么？”無為問。
“聊了很多?！秉S靈川一邊回憶一邊說：“他問我做好準備要娶親了么？我說是。”
“他問我娶親會不會影響到我的決定，我說不確定，但是大概會?！?p> “他問我會不會把三小姐當做軟肋，我說會。”
“他問我有沒有辦法解，會不會棄了？一路爭吃之下，我都沒放手，直到他提了我一把子，我才反殺?！?p> “他好像挺滿意的，又問我身在局中，怎么取舍，我做了個劫，告訴他我不會放手，也不會引頸受戮，于是我們兩個打了半天劫，跟小孩兒爭糖吃似的?！闭f著他竟然笑了。
看他的神情，無為竟然也笑了：“三小姐有這樣的祖母與母親，又有這樣的長兄，只要往后少爺和三小姐好好的，這一家，會是個好姻親，不在于高官厚祿，唯這一個情義千斤，勝過萬般虛妄?！?p> “好啦，不聊了，回府。明天安排一下，我要請黎大少爺和三小姐出游?！?p> “好?；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