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隱在云后，只透出淡淡光澤。
唐思賢抱著老丐，在林間疾步飛奔。
“你逃不掉的！”身后隱隱約約傳來談劍真人的聲音，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唐思賢不顧嘴角滲出的鮮血，咬著牙向前跑。他不知道他要跑哪里去，他只知道若是老丐落在他們手里，一定沒有好下場。
“長老您放心！我一定不會拋下您不管！”唐思賢看著懷里沒有動靜的老丐，心中暗暗發(fā)誓，“若是跑不掉，那就一起死！”
但行不多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有一個山洞。那洞口狹小，一次最多只可讓兩人通過?？粗絹碓浇恼剟φ嫒藥兹耍ба?，一頭鉆入洞中。
談劍真人四人先后趕到，見唐思賢入了洞口，便馬上讓徐洪浩三人在周圍搜查。
“師伯，弟子已經(jīng)搜過了，這個山洞只有一個出口?！毙旌楹频?。
“好！那我們就在這里等著，等他出來?！闭剟φ嫒吮P膝打坐，暗運內(nèi)功。
一旁的刀疤臉不解道：“大哥，咱們有四個人，莫非還怕他一個人不成？”
徐洪浩鄙夷地看著他，道：“蠢才！你去給我們擋他的暗器嗎？”說罷，他看了看周圍的樹林，道：“你去砍點木頭來。”
“砍木頭做什么？”刀疤臉問道。
徐洪浩道：“要是那個小子幾天不出來，我們還在這里等他幾天嗎？砍點木頭來，我堵在門口燒，熏死他！”
洞內(nèi)陰暗干燥，雜蟲甚多。唐思賢抱著老丐進洞，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一塊巨石。他將老丐安置在石上，拾撿地上干燥的枯枝敗葉，再取出火刀火石點燃，明亮的火苗緩緩燃起，照亮山洞一隅。
唐思賢看著巨石上一動不動的老丐，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他“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噙著眼淚道：“弟子唐思賢，在此叩謝長老大恩！長老因我被賊人所害，只可惜弟子才疏學(xué)淺，沒能為長老報仇?！闭f著，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硇旌楹埔馃蕉吹穆曇?，他心中一驚，想道：“不好！那幫人要放火！這里這么干燥，枯枝敗葉又多，若是火勢蔓延，長老定會被波及！”
念及此，他當(dāng)即站起，對著老丐又深深一拜，道：“外面的賊人要放火燒洞，弟子就是和他們拼命，也不能讓他們再迫害長老您的貴體！”說罷，他轉(zhuǎn)身便欲往洞外，與談劍真人四人拼個你死我活。
“小子……你回來……”身后突然傳來老丐一聲微弱的喊聲。
“長老！”唐思賢聽到聲音大喜過望，連忙轉(zhuǎn)身跑回老丐身邊，見老丐此時已然蘇醒，激動的熱淚盈眶，“我以為，您……”
“老叫花子哪這么容易死，剛才只不過用了閉息的功夫騙騙你們，順便再看看你會不會丟下老叫花子跑路。”老丐半咳半笑道。
唐思賢連忙搖頭道：“弟子不會丟下長老的！”
“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老丐看著唐思賢，心有所感，“只是老叫花子騙了你，你不會怪我吧？”
唐思賢不解道：“長老何出此言？”
老丐笑著搖搖頭道：“老叫花子就是一個糟老頭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唐家的長老。”
唐思賢驚道：“可是您不是自己說……而且，而且您也確實會游龍驚鳳掌！”
“哈哈哈，那是我騙你的，不這么說，你會給我拿烤雞嗎？”老丐笑道，“至于你們唐家的掌法，是老叫花子我?guī)滋烨案銈兲萍业囊粋€小子學(xué)的，他在我面前打了幾掌，我看了幾眼便學(xué)會了幾招?！?p> “唐家的人？”唐思賢心中思考，突然驚道，“莫非是大師兄？”幾天前，唐家下山的人只有唐庭遠和他們幾個唐家弟子，但在城隍廟相遇之前，他都沒見過這個老丐，而且與眾師兄都沒有分開過。如此一推斷，只有唐庭遠才有機會見到他。
“大師兄曾跟我說，他在客棧見到一個非常厲害的老前輩。那位老前輩就是……”唐思賢略微疑惑，“可是您這樣，也不像劫持小孩的人?！?p> 老丐笑著搖搖頭，感慨道：“老叫花子犯了個大錯啊。”
他見唐思賢不解地看著他，輕笑一聲，眼睛看著洞頂，目光中含著些許愧疚：“我答應(yīng)了一位友人，要救出他的妻兒。結(jié)果老叫花子沒用，把孩子弄丟了?！?p> 唐思賢緩緩道：“所以，您才四處去找她，才誤認為那個小女孩，就是友人的孩子嗎？”
老丐點點頭：“當(dāng)時我們深陷重圍，實在是沒有辦法，她又剛生下孩子，身體十分虛弱，老夫雙拳難敵四手，她讓我去救她的孩子，帶著她的孩子離開，但我最終卻救下了她，而她的孩子，則留在了仇家的手里。
她是抱著必死之心才讓我出去，為的就是讓老叫花子能前去救她的孩子。哪料老叫花子事沒辦成，害她的孩子慘死于仇人之手。這么多年了，老叫花子還是一直在自責(zé)當(dāng)初沒能保護好她的親人。”
唐思賢聞言沉默片刻，道：“此事也不能怪到前輩頭上?！?p> 老丐搖搖頭：“老叫花子最近時?；枇祟^，總是把這些小孩子當(dāng)成她的孩子，其實過了這么多年，就算她的孩子活著，興許也已為人母了?！闭f罷，他顫顫起身，幾欲跌倒，幸而唐思賢及時攙住，才沒有摔倒在地。
“前輩，您別亂動?！碧扑假t轉(zhuǎn)頭看了看洞口，見徐洪浩三人里里外外忙著添置木柴，便道，“他們四人現(xiàn)在在外面，想燒死我們?！?p> “嘿！想燒死老叫花子，未免癡心妄想！只可惜我雖然用內(nèi)力壓制了毒性，但現(xiàn)在卻如同一個廢人一樣。”他嘆了一口氣，看著唐思賢，突然道，“好孩子，那套驚濤拍岸掌你再給我打一次吧?！?p> 唐思賢雖不明所以，但仍舊點頭照做。他運起聽濤心法，打出一套驚濤拍岸掌，雖招式有模有樣，但卻不如之前有力。
“前輩，這……”唐思賢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打出一套掌法，威力越來越差。
老丐卻點點頭：“孩子，你并沒有參透聽濤心法?！?p> “弟子悟性差，讓前輩失望了?！碧扑假t道。
“你沒參悟，是因為我沒告訴你完整的聽濤心法?！崩县さ?。
唐思賢疑惑道：“前輩不是說，只要我學(xué)了這三掌，就可以打贏談劍真人嗎？三掌就可以贏，為何要完整的一套掌法？”
老丐道：“那談劍最近幾年在江湖上名聲大噪，仗著武夷七劍的名頭，在江湖里花天酒地，荒廢武功。之前他的狀態(tài)，以你目前的修為，確實只需三掌就夠了。哪知他雖說荒廢了幾年，但到底是個混江湖的角色，目前看來，他已經(jīng)找回自己當(dāng)初的狀態(tài)了。你再只用三掌，當(dāng)然打不過?！?p> 老丐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這驚濤拍岸掌，對我而言意義非凡。我曾當(dāng)著那人的面發(fā)誓，此掌一生只能傳一人，而且此人必須品德高尚，天賦過人。之前傳你三掌，是念你同門之誼深厚，才助你一臂之力，讓你不能再用，不能再說。而今，老叫花子看到了你的有情有義，是個值得托付之人，現(xiàn)在，我便把剩下的掌法傳給你?！?p> 說罷，他堅持站起，運氣扎馬步，道：“看好了，這是驚濤拍岸掌剩下的招式！”唐思賢站在一邊仔細地看著老丐的一招一式。驚濤拍岸掌掌如其名，之前的三掌已經(jīng)是剛猛之至，但剩下的三十三掌更為剛猛。他在旁邊跟著老丐比劃，依照老丐念出的心法口訣運起內(nèi)功。不多時，便覺得腹中一股升騰的熱氣向四肢灌注。五臟六腑，奇經(jīng)八脈，被這股熱氣包裹的地方全都感覺到一股暖意。而后，全身熱氣突然開始沸騰，唐思賢感到一陣潮熱，額頭上也開始布滿豆汗。
“定住心神！控制住自己的內(nèi)力！”耳旁傳來老丐的聲音，“像駕舟行駛在滔天巨浪之上，無論巨浪多么洶涌，都要控制住它！”
唐思賢明白，沒有聽濤心法的配合，縱然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三十六路驚濤拍岸掌的招式，也難以發(fā)揮其真正的威力。
不過有了前三掌的基礎(chǔ)，剩下的聽濤心法學(xué)起來便簡單得多。
但正當(dāng)關(guān)鍵時期，洞外卻傳來一聲大喊：“小子！你再不出來，我們可就放火燒洞了！”
“不好！他們要放火！”唐思賢聽到了門外徐洪浩的聲音，心念微動，內(nèi)力便開始躁動。
“沉住心氣！不要管他們！”老丐道。
唐思賢穩(wěn)住心神，引導(dǎo)內(nèi)力，繼續(xù)運起聽濤心法。
“師伯，他們不說話?！钡栋痰穆曇翥@入耳中。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接著又是尖嘴猴腮臉的聲音。
唐思賢心中焦急，但聽濤心法尚未完全練成，他又無法在此時撤功。只聽徐洪浩的聲音傳來：“讓我猜猜，他為什么不出來，是不是身上沒有暗器了？”
“糟糕！我的暗器已經(jīng)用完了！”唐思賢心里開始焦急起來。唐家堡嚴(yán)格限制自己的弟子身上攜帶過多暗器，因此他一口氣扔完三枚鐵蒺藜后，身上再也沒有可用的暗器了。
“小子，穩(wěn)住心神，穩(wěn)住心神！”老丐見唐思賢越發(fā)急躁，也開始擔(dān)心起來。
聽濤心法講究一個“靜”字，只有心懷自然般平靜，才能激發(fā)引導(dǎo)浪潮般的內(nèi)力。但此時唐思賢心神不寧，急躁不安，他開始壓制不住體內(nèi)躁動的內(nèi)力。而這，也是聽濤心法最大的弊端。
若是初學(xué)者心不靜，那么被聽濤心法激起的內(nèi)力，定會反傷自身。
唐思賢額上豆汗頻出，嘴唇漸漸發(fā)白，體內(nèi)躁動的內(nèi)力他已經(jīng)開始無法壓制。此時耳邊又傳來談劍真人的聲音：“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進去看看。”
唐思賢聞言更加急躁，突然他急火攻心，內(nèi)力亂竄，“噗！”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老丐見狀心知不妙，連忙上前運功，助其引導(dǎo)內(nèi)力。唐思賢感覺到一股綿綿的內(nèi)力自后背涌入體內(nèi)，平息自己體內(nèi)躁動的內(nèi)力，心知是老丐在后相助，便連忙調(diào)整心神，重新運功。
洞外的談劍真人聽到動靜，連忙快步跑進洞內(nèi)，見老丐正在為唐思賢背后運功，心中一驚。其余三人先后進洞，見到老丐也大吃一驚，刀疤臉驚道：“你……你這老東西，原來沒死？”
徐洪浩見到老丐也震驚不已，但震驚之余，他大喊一聲：“不好！”喊罷他連忙出掌，拍向唐思賢。
老丐眼睛一睜，撤出右掌迎向徐洪浩，徐洪浩自知老丐的武功不敢硬接馬上收掌。而談劍真人則擔(dān)心老丐出手會打死徐洪浩，也連忙出掌硬接。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幾乎是一瞬間，談劍真人迎面接下老丐一掌。
若是平時，談劍真人自然吃不住老丐一掌；但此時老丐身中劇毒，一邊他要用內(nèi)力壓住毒性，一邊又要給唐思賢引導(dǎo)內(nèi)力，還要與談劍真人對掌。談劍真人雖說武功不及老丐，但好歹也并非庸碌之輩，何況談劍真人深知老丐武功，為救弟子，情急之下也是使出全力。兩掌相撞，反倒是老丐受了重重一擊，談劍真人正疑惑為何老丐的掌力如此薄弱，只見他受這一掌，當(dāng)即吐血，仰面向后倒去。這一下內(nèi)傷，讓他體內(nèi)被壓制的毒性發(fā)揮出來，腹中又變得絞痛無比。
“前輩！”唐思賢見老丐受擊，心中一急，右掌運起驚濤拍岸掌，一掌將談劍真人拍退數(shù)步。這下談劍真人更加震驚，短短片刻，唐思賢武功又精進了不少。得虧唐思賢不欲追擊，只打退數(shù)人，便前去查看老丐傷勢。
“師伯，我們快走……”徐洪浩在談劍真人耳邊低語幾句，拉著驚呆的談劍真人一起出了山洞。
“前輩！前輩！”唐思賢看著不斷吐血的老丐涕淚交加，“對不起，是我，都是我害了你！我……我給你運功療傷！”說罷，他連忙扶起老丐，卻被老丐一把推開。
“前輩？”
“小子，你聽老叫花子說……”老丐嘴唇顫顫道，“你……你現(xiàn)在學(xué)了這個完整的掌法……就，就算是老叫花子半個弟子……不必再守之前的誓言……”
話未說完，老丐又吐一口血，唐思賢連忙急道：“前輩，你別說話，我?guī)銢_出去！”他想要背起老丐，又被他一下推開。
“我……我是不行了……”老丐道，“小子你記住……你學(xué)了這驚濤拍岸掌……一定，一定不能去害人！”
唐思賢雙膝跪地，聲淚俱下道：“弟子明白！”
老丐滿意地點點頭，便不再多言。
突然洞外沖起一股明亮的火光，唐思賢驚得回頭一看，原來是徐洪浩三人在洞口堆了大量木柴，想用煙熏死洞內(nèi)二人。不僅如此，洞內(nèi)本就干燥，像枯枝敗葉這樣的易燃物鋪滿一地，若是洞口燃起大火，洞內(nèi)也會遭殃。
唐思賢急忙跑到老丐身邊，扶起老丐，道：“師父，我背你出去！”
老丐卻推開他，有氣無力道：“背上我……你也逃不掉，犯不著再搭上一條命?！?p> “師父，逃不掉我們大不了就死一起！”唐思賢道。
老丐搖搖頭，輕笑一聲：“好孩子……你有情有義，老叫花子我沒有看錯人。你快走吧，你記住，學(xué)武之人，斷不可有恃強凌弱之心！”
唐思賢哭道：“弟子謹(jǐn)記師父教誨！但弟子不會拋下師父不管的！”
老丐輕輕搖搖頭，氣若游絲道：“好孩子，你過來……為師有話要說……”
唐思賢連忙俯身側(cè)聽，哪知老丐突然右手拍出一掌，直擊唐思賢胸口。這一掌凝聚了老丐最后的內(nèi)力，勁道綿綿，又不失力度。唐思賢突然受這一掌，還未來得及震驚，身子已被送出，飛向洞外。
“師父——！”
老丐拍出一掌后，微微一笑，便再不動彈。
火焰沖天而起，遮住唐思賢的視線，飄零的眼淚也在墜落的過程中漸漸蒸發(f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