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心狠手辣,幼時橫行京城卻把握有度,難讓人肆意鉆了空子。
無論朝堂還是戰(zhàn)場,都堪稱陰戾殘忍?;馃P鳴關(guān),封鎖三十里。
十天十夜,一座城直直燒成一座廢墟。雖是大捷,卻不勝朝臣的心。都覺著他暴虐無人性。
然,大部分人卻只敢私底下說道說道。
有幾個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出言譏諷,是想嘗嘗光著身子被吊在午門上示眾的滋味如何美妙?
于是這玉面閻王,鎮(zhèn)疆修羅之名穿得比楚下惠還要知名地多。
賀行允只同他這位名義上的侄子一年見個一次面罷了。
可他這種種威武狠辣的實際和諢號,也還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怎能不清楚?權(quán)貴里可是人盡皆知這楚定瀾是個渾不吝的第一刺頭。
……連平襄王這個親伯父也敢當(dāng)場抽鞭子。
即便后來被昭入宮里責(zé)罰一通,還能使著幾個世家狗腿子半夜里騙他進(jìn)青樓而后拿了衣服叫一堆子人來看堂堂親王赤身在市井里狼狽逃奔的模樣。
嘖嘖嘖,活生生成了那三個月里的全城笑柄。
然而不管平襄王再氣急敗壞如何,也無法因一時之氣滅了幾個肱骨大臣的子孫來撒火,只能鐵青著臉硬生生忍下來,結(jié)果一頭還鬧去了宮里,被圣上大發(fā)雷霆斥責(zé)一通,停了一整年的薪水。
引得剩下幾個王爺每每看見平襄王都道:
“皇兄,今日身上可帶了帕子遮羞?”
平襄王一聽回回面色青紫,重哼一聲揮袖疾步逃遠(yuǎn)而去。
因而平襄王忌憚楚定瀾一事,是京城里無須提及卻人盡皆知的秘密。
思緒紛飛,賀行允淡淡地思索著這一堆人事,眼中淡色明滅,并沒有十分波動。
他們?nèi)绾?,同他這個格格不入的閑散異姓王沒有關(guān)系。
保持他裕興王府代代相承的清閑便可,旁的,無需摻和。
錦靴平穩(wěn)地在青草遍布的河畔步過,時間過地悠然,卻又很是快。
天際已經(jīng)泛起了灰白色。夜露有些重,是初熱的夏季里的一抹清涼。
微風(fēng)吹拂,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開始清晰不少,許多東西都可見。
忽的一陣紊亂的沙沙聲傳進(jìn)賀行允的耳朵,他正要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一頓,靜靜聽去……
那聲響窸窣不定突然之間又停下來不動了,賀行允清貴雋美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抹疑色,而后轉(zhuǎn)回了頭,順著先前的聲音憑著感覺向前尋找過去。
賀行允面色淡然,似是不怎么在意??裳壑袇s泛著一股幽色。
一步一步,靴子踩踏野草的聲音有序推進(jìn),果然,不遠(yuǎn)處停下來的東西此時又是一陣窸窣。
步子踏地不慢,賀行允停在了那東西前半米處。他微微彎腰,向前探去,長發(fā)有幾縷滑倒了身前。
這時的天色,已經(jīng)不再灰了。
旭日初升照耀萬物,淡淡的紅色光輝落在賀行允身后,仿佛是一陣天幕映照而下。
一顆頭發(fā)散亂的頭這時忽然從半人高的草堆里冒了出來,賀行允微微瞇了眼,屏住了呼吸仔細(xì)等待它動作。
華光流轉(zhuǎn),那顆頭終于再動了動,一章臉突然間映入了賀行允的眼。
鳥雀初醒漫天飛來,賀行允白皙清貴的面容一愣。
遠(yuǎn)山積雪初融,紅蓮芳華灼灼。雪色覆了幾許,卻只與紅色交映地更艷更冷。
大漠里搖曳的綠茵之花,還未曾完全汲取狗水源,只綻放出幾朵,卻欲語還休地奪目。
可卻又不乏那眉宇間的颯爽英姿。
這樣的容貌,如何能分男女間的美。
真正的美人,何須探究是雌是雄?
充斥著矛盾,但再又融洽不過。
賀行允心口忽的一跳,近乎出神一瞬……半晌才回神。
他登時暗暗心驚自己這可怖的失態(tài)。呼吸紊亂一瞬轉(zhuǎn)為平穩(wěn),這才有了心力仔細(xì)分辨。
這張臉……堪稱芳華真絕色。
所謂京城第一美人林月思若與她比較,至多一個清麗罷了。
可……憑空有些眼熟?
陸明驕抱著頭,癡癡呆呆地微微張了唇一臉迷蒙地看著賀行允不動,她出來逛著玩。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走到了這。
看著這清澈見底的水,心中沒由來地開心,正要跳進(jìn)去玩上一玩,卻不妨聽到了別的腳步聲。
許是天生機(jī)警,她慌忙踏了幾步就借著高高的扎人野草把自己縮成一個團(tuán)。不過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抬了頭,頭頂上是個漂亮的仙人一般的人。她無端地就不大怕了。直愣愣地瞧著他。
天終于大明。
突然跳動的心臟終于平緩。賀行允度過了方才罕有的失神,他笑意更清和,彎腰彎的更低,面色是清淡的溫柔和煦,清冷謫仙平生第一回紆尊降貴地朝那身上點點泥污的人兒伸出了一只玉白若羊脂的手,好聽的嗓音如此清潤:
“可起得來?”
陸明驕眉眼間是遠(yuǎn)不符合年紀(jì)的懵懂天真,她收了直勾勾看那美人的眼色,轉(zhuǎn)到了那手上。
面上多了些面對那個惡人時沒有的拘謹(jǐn)。
她不靈光的腦子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那手的主人卻極有耐心似的,不曾移開半分,等著她。
半晌,陸明驕粘了許多污泥的手搭上了他的。
賀行允唇邊掛著笑,控制著力道將臟兮兮的陸明驕拉了起來。
賀行允并未第一時間問她是哪里來的,他看著隨著他步子在草叢里有些蹣跚走著的陸明驕,這才發(fā)現(xiàn)她腳上露出幾小塊玉白腳背,剩下的全被黑灰色的泥巴蓋滿了。竟是沒穿鞋。
他又是一頓。
許是目光過于直白,陸明驕居然將一雙腳往濕漉漉的袍子底下藏了藏。
她瞧著那個仙人似的,心里莫名有了種躊躇。囁嚅半晌,陸明驕卻忽的挺了腰身理直氣壯大聲道:
“我不喜歡穿鞋!”復(fù)地又想到了什么,聲音又小了些:“娘…娘也管不了我!”
聲音雖不那么清甜嬌媚,卻是個女子無疑。
正想著是否要脫了自己的靴子給她的賀行允聞言一窒,隨后忽而覺著失笑。
他眉眼彎彎:
“你倒是很任性?!?p> 陸明驕這五六歲的腦袋瓜聽不出什么不對勁,得他這一句話,反而莫名地驕傲地?fù)P了頭:
“那當(dāng)然!小爺我可是陸四公子!”
她孩子十足地傲氣模樣并未如她預(yù)料地嚇到眼前的人。
賀行允本只是將眼睛彎的更彎,清俊的眼里笑意都快要兜不住,卻在聽到后頭一句時凝滯了臉色,甚至陡然一變。
他不可置信地牢牢盯住這女子,音色都沉了三分,而后才試探道:
“……可是金陵鎮(zhèn)國公府的陸四郎陸明驕?”
果然是,是上道的。陸明驕心道,她不禁嘚瑟似的一昂頭:
“自然!不是我還能是誰?娘說了,敢假冒的都拖出去賣掉!”
空氣突然間有些不對勁地凝滯。
近乎審視般盯著陸明驕的賀行允眼底探究與震驚之意濃烈非常。
他竭力按耐住,而后向前一步,面上浮出瞧不起似的模樣:
“你怎么能證實自己就是陸四郎?莫不是假冒的?”便是這般瞧不起的樣子,也清清淡淡的讓人輕易不好討厭。
陸明驕聞言卻急了,她忙上下摸索,卻什么都沒摸到。半晌,她垂了頭,低低喪氣道:
“我今日只是沒帶玉佩出來……”
暖陽驟出。
賀行允背對著陽光,神色明滅。
她的話,他信。
方才,想起來了。
為何會覺得這女子眼熟……不算太遙遠(yuǎn)的記憶慢慢浮現(xiàn)。
三年前的鹿鳴宴上,鎮(zhèn)國公府少年郎陸明驕一首《歸來兮》四座驚起。
那時,他還尚是十四稚齡??蓞s風(fēng)華已茂。
便是那一場宴會,殊華公子之稱傳遍大晉國土,與他等并列四公子之一。
而賀行允那時正與沈硯安在御花園后下棋閑談。只在宴會初始那一回,大致地掃了一掃宴上公子。
陸明驕坐在首位,又是那樣相貌,硬說無半點印象也不切實際。
但他到底是個淡薄的人,何況一個并無交集的男子。而后,賀行允便不再在意此人。
現(xiàn)下看來……這眉眼五官當(dāng)真是全數(shù)重合了。
賀行允忽的心底跳動不休。
原來……陸明驕竟是女子?!
他之前并非沒有留意到她的不對,不過卻只覺得可能只是心智太過低幼。
可將記憶里那個驚艷四座的陸四郎和她聯(lián)系在一起后,賀行允立刻發(fā)覺出了不對勁。
那個少年當(dāng)時便已經(jīng)不卑不亢進(jìn)退有度,一身少年桀驁之氣重矣,怎么可能是這吐露一通沒頭腦稚兒言語的模樣?
有問題。
而前些天……正傳言楚定瀾救出被逆賊吳自闖擄上山的陸四公子……
莫非,她在那山寨里受了傷……又或是別人做了些什么?
賀行允冷了眸色。
人人都道吳自闖好色無比,男女不忌。
而眼前這個是如何容貌無需多言。
一貫以淡然清貴著稱的裕興王賀行允,此時竟然陡然生氣一股戾氣。
但愿……并非如他所想那般。
多重心思一并流轉(zhuǎn)不息,賀行允面色明滅不定,漸漸地甚至有了些暗沉。
他這才不動聲色地好好悉心打量了她一番。
身無鞋襪,衣袍皆是便裝。發(fā)不曾束,肆意披散著活著泥水打了結(jié)……
看這架勢,她應(yīng)當(dāng)是從楚定瀾那處偷跑出來的無疑。
喲西不禿頭
陸明驕:我那啥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