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你只是輕信了那些人類和仙人的謊言
“已經安排好了嗎？”
王嫣左臂掛著一件外衣，她輕拿起抖落開來，披在他的肩頭。
“已經安排妥當了?！彼龔暮竺婢o緊抱住了他，“夜深了……”
她口中縱有千言，也說不出口。
她不想讓他去。
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他。
他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然后緩緩握緊：“嫣兒，答應我，好好活著。”
“樂山……我，還是我去比較好……”
“嫣兒，我明白?！睒飞絿@了口氣，轉身把王嫣擁入懷中，“可我必須去你明白嗎？桃源的今天是我有一手造成的，我欠那個孩子的，欠他母親的，終究都是要還的?！?p> 王嫣抓住樂山手臂，抬起明眸，里面閃爍著淚光：“那不怪你，樂山。你只是輕信了那些人類和仙人的謊言。白姐姐是信你的，云兒也會理解你的！”
“可我終究是害了他們?！睒飞綕M目悲痛，“那一場天界與人界聯(lián)手的陰謀，通過‘封神’一事毀了整個桃源，從小白手中奪走桃源，小白也因此魂歸墟空?！?p> “這個仇我不得不報。他們既然那么想得到那個秘密，那就讓他們一起給那個秘密陪葬！”樂山癲狂了起來。
“樂山……”王嫣緊緊抱住樂山，輕聲呼喚。
樂山逐漸冷靜下來，抱住王嫣，”我明白?！?p> “我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云兒被他們弄成這樣，神魂不全。作為一個父親，給他新生是我的責任和義務。之前沒有好好養(yǎng)育過他，這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彌補，也是唯一能做的。”
“樂山……”所有的話壓在心底不能吐露，王嫣張開嘴，最終把要說的話咽入腹中。
月明星稀，流火飛逝。
“哥，我們還要繼續(xù)往前走嗎？”宋靈在院中桂樹下，低頭看著自己腳尖。
宋岳坐在樹下石凳之上，開口道：“靈兒，你回去吧，和天啟一起走?！?p> “哥……”
“靈兒。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父親口中的‘終極’，那對我毫無意義?！?p> 宋靈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是為了夏姐姐么?”
宋岳點頭，“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要做些什么，我要找到她，讓她知道，在這世間，還有一個人把她掛在心上。然后親口告訴她：跟我回家?！?p> “夏姐姐不是一個人，她也是我的家人?！彼戊`語氣堅定，“可是我不能走?！?p> 宋岳轉過身，看到宋靈靠在樹上，閉著眼睛。
“哥，我不能走。”宋靈燦然一笑，忽閃著大眼睛，“哥，幫我個忙。幫我……”
宋岳皺起眉頭，“為什么？”
“麗莎?！?p> 宋岳沒有說話。在這件事上他沒有發(fā)言權，對于他的另一個妹妹。
“決定了？”宋岳沉吟。
宋岳點頭。
“這是離魂粉，會抹去人所有記憶。這是咒術，配合離魂粉，就能抹掉你想讓他忘掉的所有事。”宋岳把一只錦盒放在石桌上，轉身離去。
走了兩步后，他回過頭來：“對了，文強說過這種藥效是不可逆的。你，考慮清楚?！?p> 宋靈把錦盒收入懷中，輕輕點頭。
宋岳不再逗留，離開此處。
華燈初上，林中精靈閃爍明滅，熱湯的霧氣蒸騰而上，溫柔眾生。
夜間流螢閃爍著最后光華，在最后的夜，最后的時光，為自己跳一支舞。
是奮力，是掙扎，是解脫。
“誰知道呢？”智彥回頭，“樂山，你不打算跟他說么？”
“他，不是云兒?！睒飞秸f道。
智彥一笑，搖了搖頭，說道：“在很久以前，他就不是他了?！?p> “樂云死于東漢末年。我親眼所見?！敝菑﹪@息著，“可以說，我也出了一份力。樂山，我很抱歉……”
“云兒生于桃源。如若他死了，桃源早已不會存在。從他出生起，他的氣運就和桃源鏈接在一起?！?p> 智彥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桃源與云兒可以說是一體兩面。他們是我們這些墟空生物最后的歸宿。”樂山面色沉了下來，“是我害了他，害了桃源?！?p> “不要這么說，”智彥扶蹲在地上的樂山，“你的身體也堅持不了多久了，真的不告訴他嗎？”
樂山借著智彥的臂膀站起來，說道：“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在他的記憶中，我早已化為那一座青山，就讓我活在他的記憶中吧?！?p> “可……”智彥開口。
“我知道?！睒飞酱驍嗔怂坝^月在那副克隆體中輸入過他編纂的記憶?？伤?，不是云兒。”
樂山猛烈咳嗽了起來，智彥扶他坐在月廊上。
“他不是云兒。不是?！睒飞揭皇帜ǖ舸竭叞导t色血液，“我會讓云兒回來的。重新過他的一生?！?p> 智彥嘆道：“那他是誰呢？不知從哪里來，不知往何處去，沒有歸宿，亦沒有去路。他終究只是一個笑話嗎？”
“……誰知道呢。”樂山沉默半晌，輕吐出這句話。
智彥低語：“是啊，是知道呢。他的一切都是一個笑話，以及他以為的一切。程序在他腦中形成的記憶，都不過是冰冷的數(shù)字，二進制的算法，還有什么呢？三個月就能復制的肉體？”
“呵！都是笑話！那具肉體也撐不了多長時間的。一年？兩年？呵！那都是他短命兄弟累積的記憶網絡！連記憶都是假的，還有什么是真？！”
樂山嘴唇微揚：“智彥，你不在是以前的你了?！?p> “哦？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敝菑┳跇飞缴磉叄χ鴨柕?。
樂山搖頭，“是變得像我們了。世間一切皆是真，亦然都是假。從來就沒有真或假，最重要是看這里?！?p> 他指向智彥的胸口，點了兩下。
“心？”智彥遲疑開口。
樂山大笑：“不錯！心。凡人之心，仙魔之心，山精野怪之心，萬物生靈之心，萬物唯一的不同就是心！”
“這么說來，那小子也有自己一顆獨立的心？”
樂山回答道：“他不是云兒。他也不是其他任何生物。他就是他。他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意義，也是最大的‘真’！”
“真……是啊。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他還呼吸著每一口空氣，他就是他啊……哈哈！是我癡了?！?p> 天色將明，整座島嶼像是陷入黑洞之中。
黑暗之中，流螢黃綠的光彩瞬間變成湛藍！
只一瞬，破曉。
金色光芒刺破夜空，帶來光明。
那一瞬的藍火，如夢一般，美好卻短暫。
當然，對有的人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子風蹲下身子，輕輕捏起一只螢火的尸體，放在掌心。
“沒想到你還這么有同情心啊?！蔽膹姳е兀咴诼錆M螢火的地板上。他的嘴角掛著慣常的笑容，讓人看不清虛實。
子風沒有回答他。他偏過頭，神色淡淡。
他的掌心合十，手掌之中發(fā)出明黃色光芒。
“哦呀，”文強眉頭一跳，“沒想到你還有佛門的本事呀，跟誰學的？”
地上的螢火尸身化為流火，緩緩上升，飄向天際。
“你不會想知道的?！甭炝骰穑语L睜開眼睛，張開雙手，神色淡漠，口氣冷淡。
他轉過身，離開了和苑。
文強聳肩，微微一下，并不在意。
他跟在子風身后，前往泉眼處。
云層之上，一艘飛艇正在徘徊。
“百花前輩，這結界該怎么破？”梅大姐問道。
“等。”百花設置完自動飛行模式后，來到休息區(qū)。
雀兒緊跟在她屁股后面，唧唧咋咋。
可她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能用自己的動作發(fā)泄自己的憤怒。
“百花前輩，雀兒還小，要不給她解開？”
百花杏眼一瞪，“雪女，擱在以前，你認為她還能在我跟前蹦跶么？”
梅大姐噤聲，低下頭，退了出去。
擱在以前，會是什么樣子？
她知道，雀兒連根毛都不會剩下。
那時候的天界，誰能惹得起她們？
瑤姬主司法，百花主刑罰，玄鳥主生死。
她是逃離天界的，她沒有底氣。
“小雀兒，你再唧唧咋咋的，我就……”百花左手一握，雀兒人性不見，化為一只黑背白皮的喜鵲。
百花燦然一笑，“你說直接褪毛生吃呢，還是孜然碳烤呢？”
雀兒從地上一躍而起，奮力撲向百花。
“不識抬舉！”百花兩只手指緊緊鎖住小喜鵲纖弱的脖頸。
小喜鵲“嘎嘎”叫著，撲騰著翅膀，想著：要死也啄瞎你一只眼做陪葬！
“百花前輩！她是小姐手下的！請您高抬貴手。
百花瞇起了眼睛，“吧嗒”一聲，小喜鵲落在地板上，暈死了過去。
“沒勁?！卑倩〝[手，示意她們離開。
梅大姐低身行禮，抱起小喜鵲，退出門外。
“終于要回去了么？”百花自語。
她忽而笑了起來，“近鄉(xiāng)情怯么？”
“瑤姬，當年你為什么沒有回來呢？如果你回來了，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一起，一起在天界逍遙？”百花自言自語著，“這自說自話的毛病可能就是在那時候養(yǎng)成的。”
“你走了。沒過多久，玄鳥也走了。我等了又等，不見你們回來。我想著，你們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難處了？”
“呵，我也跟著你們下界了。我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炊紱]有回來。在這污濁的人間，你們是怎樣活下去的？我追尋著你們的步伐，漫步在這人間。你們，是問什么呢？”
“到底為什么呢？”
百花在喃喃自語中，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