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霎時看得有些呆愣,隨即又冷哼一聲道:“你來作甚?”
宋彥向傅懷瀾見了個禮,傅懷瀾歲年紀只有十三歲,卻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還了一禮。
他早已備好說辭:“早聽聞梁夫人乃蜀中豪杰,今日恰逢唐家姑娘過來拜會梁夫人。她一個小姑娘出門,多有不便,唐老先生于我有恩,在下不放心唐姑娘,便一道來了。”
阿云找不出什么錯漏,也不想跟他說話,放下鋤頭便坐到涼亭一邊,提起桌上的茶壺自斟自飲,懶得管他。
宋彥也不生氣,看她并沒有因身份而拘束,反而松了口氣。
“上次云兄說的令妹的事,在下思慮許久,越發(fā)覺得周全。不知今日能否得見令妹,若是合適,屆時才好請旨上玉牒……”
阿云越聽越惱,一拍桌子打斷道:“上什么玉牒?!我今日便跟你說個明白,我蜀中傅家的姑娘,便是老死,沒人娶跳崖,也不會嫁給姓宋的!”
傅懷瀾在旁邊驚得趕忙扯她袖子,阿云這才停下來。
阿云氣呼呼的一口氣干了桌上的那杯茶,才稍稍冷靜些,似又想起什么,起身便往房里跑。跑了一段又回頭朝宋彥喊:“你等著?!?p> 宋彥也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坐在亭中等著,與傅懷瀾面面相覷。
只一小會兒,阿云便氣喘噓噓的回來了,手中還捏著一條繡竹葉的帕子。
宋彥并沒有注意到那張帕子,看她跑得氣喘吁吁,忙起身過去想要扶她。
阿云指著宋彥,忙示意他站著別動,待緩了口氣才神色堅決的說:“我那日不過是說笑,婚姻大事該由父母做主,王爺您身份高貴,必不會將一介小民的玩笑話當真?!?p> 宋彥一向君子之風示人,今日卻不知怎地,微瞇著眼,勾唇笑道:“那本王就偏要當真又如何?”
阿云看著他的樣子,瞬間氣結:“你……”
大概是太上頭了,想半天也想不出個罵人的詞,索性捏著手中的那方銹著幾片竹葉的帕子就要扔他臉上去。
恰此時,一陣風吹來,兩人距離又太遠,帕子剛扔出又被吹回來,結結實實的蓋在阿云自己臉上,惹得宋彥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帕子滑落在了地上,阿云怔怔地看著宋彥,他噙著笑意的眸中似有星辰一般,這次的笑與往日不同,感覺他這樣的笑,才是真的笑進了眼底,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宋彥走進,撿起地上那方帕子,仔細折好,放進阿云的手中。大概潔癖發(fā)作,宋彥替她捋了捋方才因奔跑而散下的一縷頭發(fā),又用袖子擦了擦阿云臉上的泥。
他又想起一早派人去買的桃酥,將放在一旁的糕點盒子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阿云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問:“你……你這是做什么?”
宋彥道:“上回路過東大街的糕點鋪子,看見許多人排隊買這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今日唐姑娘過來,我就順便給你也帶些來嘗嘗。”
阿云雖聽他說只是順便帶的,也不知是怎的,心跳飛快,耳尖也有些發(fā)熱,心虛道:“放著便走吧,看著你就膩煩……”
宋彥早已習慣她疾風驟雨般的說話方式,微笑著點點頭便走了。
待宋彥一走,阿云緊繃的心終于松了下來。
“阿姐,你的耳朵怎么這么紅?呀,連脖子也紅了?!备祽褳懸苫髥?。
阿云趕緊用手扇著風道:“剛才跑得太急,累著了?!闭f完她趕緊又倒了杯水一咕咚喝下,喝完又發(fā)現(xiàn)這是方才宋彥用過的杯子,似燙手山芋一般趕緊扔到一邊。
傍晚時,阿云正癱軟在房中的小榻上拿著本野史看得津津有味,一抬眼便看見傅懷淵正窺著她看的那頁,她趕緊一把將書合上。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剛才在門口喊你幾聲都沒應,你這樣癱著也不怕傷眼睛。”
阿云聽傅懷淵這么問便松了口氣,剛才那頁正講到前朝皇家秋獵時,有個宮妃與外臣深夜密會……
“就是些雜談罷了……阿兄有事找我?”
傅懷淵點點頭,隨意拉過張小凳坐下道:“我聽門房高叔說今天懷王來找過你?”
“他也不是專程過來找我的,他是陪著唐家那小丫頭過來的,說是來見阿娘的?!卑⒃撇灰詾橐庹f著。
傅懷淵不解道:“他來找你做甚?”
阿云正要說話,恰此事一道還未變聲的清亮的少年音自門口傳來,不是她親弟又能是誰。
“他是來找阿姐求親的?!?p> 這一聲驚得屋中的二人如驚雷霹靂!
阿云隨即反應過來便一聲暴喝:“你個瓜娃子,讓你牙尖……”順手便將身后的軟墊扔了出去。
門口的傅懷瀾側身躲開,鉆到了阿兄身后委屈道:“阿兄,阿姐要打我……”
傅懷淵這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強作鎮(zhèn)定問:“這是怎么回事?”
阿云瞪著眼一臉警告的看著幼弟。
傅懷瀾緊挨著阿兄,小聲道:“我聽見他們說什么傅家姑娘,上玉牒什么的……”
阿云以手掩面,實在不忍直視他們家這讀書功課最好的弟弟,這腦子,完了,他們家走文學這條路應當是走不通了。
傅懷淵怔怔道:“都……都到這程度了?”
“不不!天地良心啊!他都不知道我是女兒身怎么可能到這程度!”阿云生怕他哥又嚇到趕緊言簡意賅解釋了。
“是這樣啊,外頭人呢一直知道咋們傅家有兩子一女,小弟又時常在家里頭看書,一年到頭都出不了幾回門,我呢就時常以傅家二少爺?shù)拿^在外頭混著,這傅家小姐嘛……吶……”說著她又看了看一無所知的自家小弟。
“荒唐!若懷王真來向爹娘求親,你難不成讓他娶你三弟?你又不是不知如今的局勢于我們有多不利,你還偏要與宋家攀扯上……”傅懷淵說著便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穴,就差吐出一口老血了。
傅懷瀾不知為何又扯上自己了,一臉無辜的看著他們,深覺還是聽先生講經義做文章簡單些。
阿云也覺得煩得很,把二人都往外頭趕,無奈道:“這些事我過幾日自己同他說清楚,你們別管了,越管越亂?!?p> “別去爹娘跟前瞎說啊,尤其是你!”說著還拍了拍傅懷瀾的腦門。
人總算走了,阿云這才終于清凈下來窩在小榻上,拿起剛才看的那本野史看了幾頁,卻興致缺缺,怎么都看不進去了。
在小榻上癱著,也不知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翌日,果然,落枕了。
落枕不好受,脖子一動就感覺全身的經脈都被拉扯一般疼得厲害,關鍵是人還顯得傻!
阿云歪著頭,盡量不去動脖子。去飯廳吃朝食,一路要注意腳下的門檻臺階,一路還要斜著眼睛看路。也不知今日是犯了什么小鬼,霉運都湊到一堆了,好不容易挪步到飯廳,今日偏是粥!傅巖青夫妻二人都是自小長在京都,偏愛面食,來了蜀中許多年,卻依舊保留著早晚一餐面食的習慣。可以說他們一家早上喝粥的次數(shù),一年之內絕不超過十個手指頭。
阿云無可奈何的偏著腦袋用勺子舀一勺,果不其然,粥順著嘴角淌出來,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個患了腦疾的智障。
她只得放下勺子,夾了顆花生米嚼吧嚼吧,嚼食時稍稍使勁,又扯得后脖子一陣難受。阿云不忿得放下筷子道:“罷了,這吃得跟上刑一般,我去趟回春堂?!?p> 梁氏吃著飯也沒管她,畢竟是親生的,也不好當場笑出來,只余光撇著阿云如智障般的背影道:“記得付銀子?!?p> “?”
阿云一臉難以置信,她有多少月錢她阿娘難道不清楚?這是什么操作?富得號稱“梁百萬”的親娘要故意逼她離家出走,好節(jié)約府中的開銷嗎?
想來想去,她還是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絞盡腦汁,耗盡畢生所學坑蒙來的銀子進了她娘這鐵公雞的口袋。
片刻后,馬車便慢悠悠的行到了懷王府門口。
門房忙恭敬上前來接待道:“公子請出示您的拜貼,小的前去通報一聲?!?p> 阿云又沒有官身,一個紈绔公子,在蓉都倒是混得臉熟,哪想到這懷王府還頗多規(guī)矩,連帶著宋彥都被她暗自罵了一遍。
“本公子是來找唐姑娘的,也要拜貼?”阿云偏著腦袋,紈绔子的氣勢自然減了幾分。
門房為難道:“不然小的去叫唐姑娘出來?”
阿云雖憋屈,卻懶得爭辯什么,這樣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看到宋彥。
“那你便去叫吧,就說傅家的二公子找她?!?p> 門房得知他身份,更加不敢怠慢,連連點頭應道:“傅公子稍候,小的這就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