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淡淡點頭,領著唐慧往里走:“公主,今日多有民眾上香,未免驚擾圣駕,還請里面說話?!?p> 唐慧這才往四周一看,因為自己的車鸞停在了路口,把整個入口都擋了,侍女護衛(wèi)更是把要過來上香的民眾都攔住了。
不過說話這片刻,自己車鸞后面,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人,正臉色各異地看著自己。
唐慧點頭,跟著靜安走進內(nèi)堂。
靜安并沒有把唐慧引到唐允修行的鎮(zhèn)南圓塔,而是把她帶到了一間雅室,這才對她說道:“公主,長公主有言在先,要為先帝抄寫三千卷佛經(jīng)才出來,在此之前,什么人都不見。”
唐慧垂下眼瞼,語帶凄婉,“皇姐心存孝念,明慧何嘗不是如此,還請師太代為通傳,明慧也想為父皇出一分力,就算比不得皇姐,我也想為父皇誦佛抄經(jīng)?!?p> 靜安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公主孝心,先皇必然知曉,貧尼可為公主設下香案,公主隨時可以誦佛抄經(jīng)?!?p> 唐慧恨得牙癢癢,沉默片刻才道:“如此便有勞師太。”
靜安自去準備,唐慧把荷香喚來,讓人守在這懷恩寺各處入口,冷笑道,“靜安多有推搪,這唐允必然不在這廟中,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會飛進來。”
只要讓她當場捉住,看你這端莊孝順的昭妍公主還怎么繼續(xù)擺長公主的譜。
“蘭馨,給我更衣,我要親自焚香,為父皇母后誦佛抄經(jīng)?!?p> 唐慧就此在懷恩寺虔誠地為自己的父皇母后抄經(jīng)。
而得了她命令的侍衛(wèi)守在各個入口,盡忠盡職地開始了守衛(wèi)工作。
凡是身材相似的,攔下了盤查;凡是過往的馬車轎子,都要盤查;就連那長得文弱點的男子,都要攔下來仔細地詢問查看;連同那寺內(nèi)補給的車馬,裝運著蔬菜水果柴米油鹽的車子,凡是能裝人的,都要細細盤查,就連泔水車都沒放過。
鬧得大家以為這懷恩寺出了欽犯了,不然為何要這么興師動眾。
凡是這天去上香的民眾,都見識了這位明慧公主的跋扈,使得她的威名迅速遠播,當日之后,成為安南城民茶余飯后最新的談資。
當然了,大家談論的時候語氣是如何的,就不是明慧公主可以控制得了。
雖然是普通民眾,但是在這天子腳下,誰家還沒幾個達官貴人的親戚朋友啊。
更何況還有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臺機構。
明慧公主的“英勇事跡”不需要過夜,當晚就已經(jīng)傳遍朝野。
有那耳聰目明的人,當晚已經(jīng)悄悄地夜訪首輔王端的府邸。
“首輔,坊間傳聞,這甄大人和長公主頗有淵源,您可曾聽說?”
在當今圣上還是太子的時候,王端曾兼任太子太傅,教太子明經(jīng),而長公主在旁邊旁聽。
如果說滿朝文武,誰對長公主最熟悉,王端當數(shù)一個。
上朝都是被花白的眉毛擋住眼睛的首輔,在家更是如此,只見他眼睛微張,一副年邁力衰,困頓不已地模樣,看向眼前的年輕男子。
思索許久,終于開口道:“長公主啊,我當然熟悉?!彼徚丝跉猓濐嶎嵉厣斐鍪直葎澚艘幌?,“當時她只有這么高,天天督促太子讀書。她自己只有八九歲的年紀,卻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首輔開始了滔滔不絕地回憶他當太子太傅的日子,不知不覺就講了大半個時辰。
年輕的張牟眼皮忍不住要下沉了,你這個老狐貍,不說就不說,大晚上給自己講經(jīng)書,是什么意思。
而另一邊的明慧公主,從早晨鬧到夜晚,卻沒等到唐允,心中懊惱,正欲打道回宮,卻等來了長公主唐允相請。
抄了一天的經(jīng)書,手腕發(fā)軟的唐慧不可思議地看了蘭馨一眼,從對方眼中同樣讀到了驚訝。
按理說除非是蚊子,不然不可能避過她的眼線,從外面進來這懷恩寺,難道這唐允真的會飛?
想到今天自己的所作所為,唐慧不僅手軟,連腳都軟了。
前來相請的是唐允身邊的大宮女綠柳,她身后的小宮女手腳麻利地把唐慧抄寫的經(jīng)書一同收拾了。
“殿下說了,要把公主親自抄寫的經(jīng)書也放在圓塔上供奉七七四十九日?!?p> 一行人向著鎮(zhèn)安圓塔走去。
鎮(zhèn)安圓塔在懷恩寺的最高峰,也是整個安南城的最高建筑之一,和皇城內(nèi)的觀星樓遙遙相對,成為大楚帝國安定繁榮的兩座地標建筑。
昭妍長公主唐允身著白色的粗布衣,正跪坐在一尊笑瞇瞇的彌勒佛前,專心致志地抄著經(jīng)書。
除了周邊的香爐散發(fā)出裊裊的青煙,其余的人靜靜地跪坐一旁,靜可落針。
包括初來乍到的明慧公主,收起了她那揚跋扈的神情,恭敬虔誠地跪坐一旁,靜靜地注視著她的長姐。
薄紗籠罩在唐允的臉上,只露出一雙眼角微翹的美目。
此時那雙宜笑宜嗔,卻總是迸射寒光的眼睛低垂著,把一切的刀光劍影都籠罩在長長的睫毛之下。
權勢滔天的昭妍長公主,如同這世間最普通的子女,心懷敬意,一字一句地為先父抄寫著經(jīng)文。
這雙眼睛,還有那握著玉管狼毫纖長有力的手指偽裝不得,這就是她的長姐。
但是這讓明慧更不解了,難道是自己搞錯了?
也不知過了許久,唐允停下手中的筆,接過眠鶯遞過來的帕子,細細地擦了雙手。
對著一旁的唐慧問道:“可曾用膳?”
此時已經(jīng)酉末,早在一個時辰之前,本想趕在晚膳之前回宮的明慧公主讓人請到此處,一坐就是一個時辰,此時的她已經(jīng)饑腸轆轆。
但是她半點怨言不敢有,只柔順道:“尚未?!?p> 唐允對著身后吩咐擺飯,自有人去安排。
她拿起唐慧今日抄的佛經(jīng),細細地看了,點頭道:“明慧今日心情不錯,連這佛經(jīng)都抄出了心包太虛的境界了?!?p> 唐慧臉上一紅,不知道長姐這是諷刺還是譏笑自己。
不過沒等她想出怎么回答,唐允已經(jīng)接著說:“明慧心孝,給父皇和惠淑皇后都抄了經(jīng)書,但是獨獨缺了孝惠賢皇后,這是何故?”
惠淑皇后是明慧公主的生身母親,但卻不是高宗皇帝的原配,只是個續(xù)弦,而高宗皇帝的原配,正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孝惠賢皇后,乃是明慧名正言順的嫡母。
這唯獨缺了嫡母的孝順,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唐慧語塞,一時不知所措。
明慧回頭交代:“差人回去告訴宮里,明慧公主今晚留在懷恩寺陪我抄經(jīng)?!?p> 有宮人應聲而去。
當天晚上,明慧公主抄了一晚的經(jīng)書,不僅把孝惠賢皇后的那份加倍抄了,還把大楚先祖?zhèn)兊男⑿亩家黄鸨砹恕?p> 抄得明慧公主面有菜色,腳步浮浮。
連續(xù)三天,才被放了出去。
但是事情還沒完,連續(xù)三月都沒有懿旨的鳳鳴閣,向皇帝遞了折子,是昭妍長公主親自下的罪己詔。
主要是對于自己從四年前開始代管后宮,管教幼妹這件事作了充分的檢討,明慧公主因為一時頑皮在懷恩寺滋擾民眾,擾亂佛家清凈,實屬自己管教不嚴。
對自己的處罰如下:
一、捐出自己一年的俸祿供給,在民間修建義學,惠澤百姓。
二、罰自己繼續(xù)在懷恩寺修行,反省己過。
三、把明慧公主也搬到懷恩寺,讓她沐浴佛光,修心養(yǎng)性。
前兩條還好,第三條和自己相關,明慧公主不干了。在懷恩寺三天,穿的是粗布衣,吃的是素齋,每日跪坐抄經(jīng)誦佛,這日子哪里是人過的。
明慧公主跪到皇宮的祠堂里,對著先皇和孝惠賢皇后的畫像不斷地哭訴懺愧,不過兩個時辰,就已經(jīng)暈倒在祠堂里。
好容易醒來,還要掙扎著去。
后來還是皇帝親自出面,把她安撫住,親自下旨,明慧公主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自身錯誤,但是因為體弱,所以就不去寺廟了,在她自己的明月閣里面設一個小佛堂,讓她日日參拜。
完了皇帝還下令,從自己的庫房里拿出白銀兩千兩,和昭妍長公主一同建義學。
明慧公主連忙表示,此事由她而起,也拿出一千兩白銀,建義學。
一時之間,在朝中上下形成了一股風氣,大家都爭著捐錢參加到義學的籌辦工作中去。
這個舉動悄悄地推動了大楚的基礎教育事業(yè),福澤百年,為大楚的復興打下意想不到的基礎,史稱“昭明之始”。
無論對后世有多么正面的影響,當時的明慧公主是十分不快的,因為她服了軟,丟了臉,出了錢,但是事情還未結束。
皇上親自下旨免了她去廟里思過的處罰,唐允也不好和皇帝打擂臺,但是她卻可以給唐慧請兩位嬤嬤來時刻約束她的言行舉動。
而這兩位嬤嬤,一個是高宗皇帝年輕時候的殿前侍墨,一個是惠淑皇后的乳母,這兩人素來生性謹慎,不拘言笑,而且輩分極高,唐慧一時還真的不敢在這兩位面前放肆。
這下她算是消停了,既然惹了皇姐,就有被她清算的準備,這是從小到大印在她心中的認知。
如今唐允親自給她重新復習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