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紙不明白自己哪來那么大的勇氣對白祁說那些話的。
她隱入人群走到的橋頭,頹然的摘下面具強迫自己的冷靜,胸脯仍然一起一伏,想起無涯峰內(nèi)自己被紙式神圍堵在房間中那一瞬間燃起的火光后,是那一頭紅發(fā)的身影。
她那樣崇拜他,卻讓他丟那么大的臉,他那樣高傲的人,一定會把自己殺了祭天,可是那些話,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告訴他的,也許別人看不見,但阿紙仍能感覺得到,眾人恐懼他的頭發(fā),他才那樣張牙舞爪的保護自己。
伏波會此時已是高潮,人群紛紛往橋心走去,而阿紙卻背離人群走下橋去,身后的鼓樂歡樂似乎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此時她卻撞上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喂,臭女人,你是丟了錢包嗎?看見小爺有那么讓你喪氣嗎?”
她聞聲抬頭,卻撞見了伏煉那張痞笑著的俊臉。
“怎么哪里都有你?我今天沒心情陪你玩..”
阿紙望了他一眼,繞開伏煉肩膀徑直朝外走,伏煉就更奇怪了,他遠遠就見到端木落月坐在高臺上,然而阿紙卻沒有一絲動容。
“我看今晚是個追男人的好時機,你該不會嘗試失敗了吧?”
“何止啊..”阿紙轉(zhuǎn)頭望向橋心,似乎是被人打了一拳,更加頹喪了。
伏煉也覺得奇怪,順著她的目光朝橋心望去,紅粉們手里拿著白祁的海報還久久未散??吹盟X得奇怪,他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從若寒淵出來,想要在伏波會上找機會羞辱一下阿紙,卻沒想到阿紙看上去已經(jīng)被人羞辱過了,誰有那么大的力量?
就在他側(cè)頭回望的時候,一道銀色電光忽然出現(xiàn)在二人中間,伏煉察覺到突如其來的寒氣,反身一躲,再看那人正是端木落月。
“喂,死冰山,你這樣嚇死人了知道不知道?”
“你怎么會在這里?”端木落月的目光冷的幾乎凍死人,他并沒有理會站在伏煉身后的阿紙。
“你管我啊,小爺想干嘛就干嘛,還用跟你報備嗎?”伏煉一邊說著,一邊側(cè)身往旁邊閃了一下,剛好擋住阿紙,她趁機重新戴上面具。
“此刻天界正是無人防守之時,若是荒氣突破若寒淵,這份罪責(zé)你當(dāng)?shù)闷饐幔俊?p> 伏煉抱著袖子翻了記白眼,心想有泰山大帝那老東西住在鹿野院替他看門,他最近可真是自由極了,誰還看端木落月的臉色???
“不用你管,況且我來這里是做正事的?!?p> 端木落月懷疑的掃視著伏煉躲閃的目光,而此時微風(fēng)刮得周圍盛開的梨花落飄落漫地,那一片片泛著白光的花瓣,讓阿紙身后被一道奇異的力量拉扯,讓她頭痛欲裂。
這種感覺比第一次在浣水居時見到他時更為強烈,那時身上的冰咒恰好止住了那股洶涌的情感,而此時她因惹怒白祁而消極的心卻被那股情感沖破,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從她腦中竄了出來,如同強制觀看的電影一般令人窒息。
仍是鵲橋伏波的盛景,卻看見橋上人與參會者的服裝衣著與現(xiàn)在有些不同,鵲橋旁一座遠離人群,稍顯安靜的亭子里,一位身姿絕倫的女子懷抱箜篌,對著黑色的水面奏著寂寞哀涼的歌曲。
一位白衣男子被樂聲吸引,在亭前駐足,“好一首清沉悠遠,回顧往日歡樂的哀樂..曲名是什么?”
那女子見有人說話,便放下琵琶,并未轉(zhuǎn)身,只是對著水面緩緩行了側(cè)輕嘆道。
“這首曲子沒有名字,只不過是存在我腦中的片段罷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奏,用何演奏,只是我擅箜篌,便來此處隨便彈彈,想不到竟擾了仙尊清凈?!?p> “你,彈的很好聽,令人動情?!?p> 女子微微一愣,賞久才回笑道:“仙尊謬贊,只不過我有一個疑問:此曲除了我自己,幾乎沒有人聽過,仙尊能否告知此曲是何人所奏?”
“沒什么,只是故人罷了?!?p> 端木落月從手中幻出一盞河燈,從亭邊折下一支飄落的梨花放在燈上,躬身將燈放到了水里。
“上古靡靡之音,而今聽到又是別樣的凄涼?!倍四韭湓峦ぴ谑稚系睦婊ò?,有些自嘲的苦笑道,他指尖總是能被花瓣黏上。
“仙尊..”那女子望著男子有些傷情,轉(zhuǎn)身正想上前安慰,只聽見鵲橋邊有人因為打鬧落水,將從橋上掛著的燈籠一路扯到亭中。
女子的容貌被深重的樹影蓋住,而端木落月仍站在微亮的地方,她忽然瞧見男人忽然抬頭對她笑了一下。
“多謝。”
端木落月不知是對被漫天灑落的梨花雨覆蓋的自己說,還是對被樹影覆蓋的女子這樣說,話音剛落,他踏著在黑暗中仍然白的發(fā)亮的梨花花瓣離去了..
人走了,可那些花瓣卻永久印在了某個人的心上,融于血中,生生世世都難以相忘。
“阿紙,喂,蠢女人,你發(fā)什么呆?”
阿紙感覺被伏煉捏著臉,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面具下的眼神穿過伏煉肩頭,望著端木落月白色的長袍,胸中那股激動讓她非常迷茫。
“你到底怎么了,平常不是很兇嗎,怎么今晚倒成了慫包?”
阿紙瞪了伏煉一眼,提起裙子踩了他一腳:“我有點累,先回去了,沒心情跟你胡鬧?!?p> “喂,等等,你臉上落了花瓣,像眼淚一樣,丑死了?!?p> “是嗎?沒想到這里竟然有梨花,真稀奇?!卑⒓埪勓杂檬衷诿婢呱厦髦?,終于在眼睛下摸到一片黏軟清甜的花瓣,下意識把花瓣直接丟進了嘴里。
“味道不錯,下次可以拿來做糕吃?!?p> 阿紙兀自說完,丟下伏煉轉(zhuǎn)身施法回臥云仙鄉(xiāng)去了,丟下伏煉一個人在原地罵罵咧咧,而這一切卻被端木落月看得清清楚楚。
泰山腳下十里桃林中,白衣少年對著瀑布輕輕撫琴,大風(fēng)刮過,桃瓣如淚一般飄入水中,順著水往東流去。
這片桃林乃是泰山大帝為他辟出的一處適合極陰之人居住練功的靈修寶地,他正彈著,忽然一道溫軟的小手從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快放手,師姐,琴波會弄傷你?!?p> 少年沒有動,只是冷靜的警告著頑皮的女孩收手,一邊停止撫弄波長極廣殺人無形的離傷曲。
“真不明白師父為什么要把你丟到這個地方來一個人住,弄得你這樣老成無趣,你都不知道小黑整天帶著小白偷跑下山玩的多高興?!?p> “師父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師姐不要妄自非議。”
“啊——月牙兒,你,超,無,聊的!”
女孩子煩惱的抱著頭一頓抱怨,又忍不住去偷看白衣少年紅撲撲嫩得掐出水的臉頰,“男孩子就是好,怎么野都不會被抓住,我就慘了?!?p> “師姐,你是師傅唯一的女弟子,你的資質(zhì)遠在我們?nèi)酥?,師傅最看重的就是你?!?p> 女孩子笑嘻嘻的趴在琴桌上毫不掩飾的望著白衣少年,“可是我每天那么辛苦練功,為得就是能來桃林找你一起玩啊?!?p> 白衣少年看著女孩子撲閃的無辜的大眼睛,面上不自覺緋起一層桃色,“師姐,女孩子應(yīng)該端莊持重,哪有整天跟男孩子混在一起,不成體統(tǒng)。”
“哎呀,你說話怎么跟那些長老一樣,真是無趣的佷?!?p> 端木落月本想說永真的性格怕也是隨了泰山老兒那貪玩的性子,本來是泰山唯一的女弟子,將來的九州女帝,誰知道竟跟泰山老兒學(xué)成了一個頑劣不堪的小丫頭。
“師姐——”少年扶著額頭嘆了口氣,實在拿她沒辦法。
“不要叫人家?guī)熃悖愕哪昙o明明比我還大,成天師姐師姐的,煩死了,我有名字?!?p> “唉,永真..”少年沒辦法只好依著她。
“錯!”沒想到女孩子卻豎起一根手指刮了刮少年的鼻尖。
“不要叫永真,要叫人家心肝兒小真真——”
端木落月簡直尷尬的掉水里,這是什么稱呼,怎么那么奇怪?天知道這丫頭到底哪里學(xué)來的肉麻話。
“笨蛋,這是人家話本里,那些男男女女都這樣互相稱呼的,而且他們不僅叫,叫完了還親親呢?!?p> 女孩子豎起兩個大拇指,又無辜又天真的把兩個對在一起,好似親吻狀,看得端木落月咬著嘴唇,臉上又添了一層桃色。
“師姐,不要胡鬧了?!?p> 他推開越來越湊近的永真,不小心劃到了琴弦,一片音波過去,桃林飄來了一陣疾風(fēng),吹得桃瓣四落,黏了他一身。
他正低頭拂掉琴上的花瓣,只見永真伸手過來從他唇邊刮下一片桃瓣,兀自丟進嘴里。
“酸酸甜甜的,回去可以做糕吃?!?p> 少女稚氣未開的臉上帶著被桃汁染的嬌艷無比的緋色,她像懶貓一樣舔舔舌頭,少女背對著橙金色水面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端木落月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看下去了,他深如淵潭的心此刻正在砰砰狂跳,這種類似發(fā)病的感覺讓他身體不適。
他抱起琴丟下女孩轉(zhuǎn)身就走。
“哎,等等我啊——”
“我給桃林設(shè)了結(jié)界,你不用白費力氣跟進來了。”
“欸.......”永真失望的敲著看不見的屏障對白衣少年大喊大叫。
少年更是充耳不聞,他不敢回頭,好似怕那透明的結(jié)界照出自己的窘迫似的。
而他回過神來,則是伏煉狠狠推了他一下。
“你也是,沒見過梨花嗎,怎么也望著樹發(fā)呆?”伏煉極其不爽的問道。
“她..”端木落月望著女子消失的背影,始終沒有說出話來,他的心情在數(shù)萬年中罕見的有了起伏,這甚至讓他忽視了手腕間亮起的血咒。
“今晚你們怎么一個個都怪怪的?小白也是,你這冰山也是,難不成都瘋了?”
伏煉撓著下巴怎么都不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好戲,而端木落月這鮮少參加的這等人多喧鬧集會的人,竟也因為鵲橋伏波會上每個人都有機會找到自己的緣分而鬼使神差的參加了。
以前是聽到一首曲子,如今..卻仿佛再見到那個人在世一樣。
他怎么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