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約定的時辰,熾蓮的車馬堪堪到了扶搖樓,而此時,京中兩大風云美人的比試早已傳遍京城,樓中是賓客盈門!
熾蓮一身浮繡梅素銀裾裙,頭戴著幃帽款款而來,風姿綽約惹人引頸而觀!
風襲月迎上去,見她如此打扮,心中很是氣憤,所以沒好氣道:“今日所來皆是判官,何時開始?”
熾蓮抬眼望去,見樓上雕窗漏進來一束晨光,一架屏風、琴桌香案正設在那光尖兒上,與昨夜的雪光恰有異曲同工之妙,于是恬然一笑道:
“現在便開始吧!”說著,她顧自走至屏風后,摘了幃帽,擺上了琴。
風襲月被她這莫名其妙的一笑弄懵了,半晌未能回神,這時有人捧出一只小香爐,高聲道:
“諸位都知道,《柱香賦》乃前朝遺曲,由我家風襲月姑娘再翻重譜,因其一曲盡時,香灰落盡最妙而得名為《柱香賦》。這曲子長便悶了、短便促了,有憑有據最好分斷,一會兒風姑娘會在二樓聽著節(jié)律,煩請諸位守著香?!?p> 他說著插上了香回頭請示,風襲月也已坐到了二樓的雅座上,而熾蓮只是短短應了一聲,也沒看那香,待說點上了,方才不疾不徐奏來。
這一曲果然是妙??!
似涓涓水長,似郎朗山空,聞者快意、彈者自在!
恰在這時,忽有人瞥見香已燃盡,于是有悄聲議論窸窣作響,可熾蓮旁若無人地顧自奏琴,神情依舊,絲毫沒把什么快慢的規(guī)矩放在心上。
片刻后,眾人似乎又為這琴音感染,便一個個靜下心來,直到曲終沒再有只言片語入耳!
琴聲縹緲漸遠,整座樓似沉入了歲月長河,許久才聽有人長嘆道:“妙哉!妙哉!哎?可惜——怎么沒與香同盡?”
另一人回他道:“我是俗人,聽不出是什么緣故,但只覺得今日聽此曲舒心暢意,似乎與往日不同。”
“也是,往日咱們只顧技藝,倒是少了這一份聽琴的自如?!庇忠蝗擞瘸两渲?,瞇著眼搖頭晃腦。
“??!正是!正是此意!”最先說話的人一撫掌,恍然大悟。
評論一時倒了一邊,但又有人道:“好是好,只是既然香盡未完,只怕還是手生吶……想來并不及風姑娘,輸便是輸了?!?p> “這……這也不好說?。 薄罢f不清啊這個……”“嗯!不好說!”有兩三人面露了疑難。
“這有何不好說,琴聽不了,眼也花了?”“就是,多簡單的事!”“誰說不是,瞎琢磨啥呢!”有兩三人換了口風。
“要不——請風姑娘再演奏一遍,同時品評?”
“也好!也好……”
“怎的多事!”一時四下無聲,熾蓮抱怨了這一句,站起身來,顧自整好妝容就要出去。
眾人站在前面不敢伸手阻攔,但還是出言勸道:“哎——走不得?。 ?p> 雙兒上前隔開了那幾人,厲害問道:“我家姑娘奏完了,如何走不得?”
“這勝負未分吶,這……”
“評論勝負是你們的事,與我家姑娘何干?豈有因爾等無能,耽誤旁人的道理?”
“這這這……這女子好生口齒。”
雙兒冷笑,回頭請示熾蓮的意思,熾蓮才仰起頭,望向了二樓的風襲月。
透著幃帽,淡淡的一眼掃得風襲月背后生寒,她一蹙眉,這才站起身來道:“女公子請回吧,是我輸了!”
眾人正不解時,只見她侍女挪開桌屏,原來還有一炷香,風襲月道:
“列位所見的香實在短了一寸,我這一支才是,女公子能眼見香燃盡而不改其調,從容自信之態(tài)遠勝于我,這一局我風襲月認輸,無話可說!”
“啊呀!風姑娘好坦蕩!”
“嗯嗯,輸的起,也當佩服!”
“這‘天下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了不得、了不得……”
樓中看客們各執(zhí)一詞,又議論開了,熾蓮笑了一聲,不作理會顧自離去,而風襲月望著門口余怒未消,失手便將香爐打翻在地……
熾蓮出了扶搖樓便著急入宮,今日要排一支九人的慶舞,所以她連衣裳都未來得及換,因此一進殿便引得小伶人們圍觀打趣:
“姐姐打扮好雅,這是什么料子?又輕又軟,襯得姐姐如云霧中的仙子一般?!?p> 熾蓮嬌柔一笑,倒也不覺尷尬,只回頭對雙兒道:“竟忘了換了,真是失禮?!?p> 雙兒亦偷笑回應,熾蓮于是又道:“你們且準備著,待我回去換了衣裳再來。”
“是!”幾人哄笑著、簇擁著熾蓮出去,回來時已換了衣裳——藍衣白裳,她手執(zhí)教條,顯出幾分威嚴穩(wěn)重的樣子。
這一日忙碌,期間又收到了風襲月下一場比試的安排,擾得熾蓮心煩,這一煩就她懶得動彈,晚膳時分便打發(fā)人說今晚不回府,而去了閑花苑歇下。
“蓮兒,最近你忙得我都好久沒見你了,相夫人好些了嘛?你可有犯???”
守塵聽聞她今日得空留住宮中,也特特過來問候,看熾蓮耷拉著眼皮,便回頭從宮人手里接過一個碟子,又道:
“這是我自己腌的杏子肉,旁人我可是不給的,想著你愛吃就給你拿來些?!?p> “嗯……”熾蓮應了一聲,隨手捏了一枚含在嘴里,嘟囔了一句,“太甜!”
守塵笑了,道:“看你無精打采的,熾焰說你跟人比試琴技、舞藝,琴既已勝了,怎么還發(fā)愁嘛?”
“這才是最難的地方呢!”熾蓮嘆氣道:“風襲月將比試之地設在東市,屆時人雜多亂,尋常之作恐怕壓不住場面,但我平常正經排的舞又是宮廷規(guī)制,百姓難懂也不合規(guī)矩。琴藝我輸了也就罷了,那是眾人皆知的短處,可陛下因我一舞賜封,怎容得我有半點差錯?”
“確實——”守塵也犯了難,問,“何時比試,再編排新舞可來得及?”
“便是三日后,編排倒是不成問題,就是即興也可以,只是怕倉促為之,出了萬一不好。再有就是……我不知道該選什么曲子?!?p> 看她憂心的神色便知是真為難,守塵點了點頭道:
“我知道,你怕跳雅了,不夠噱頭;跳俗了又惹人詬病!你擔著皇家、世家兩頭名聲,那一位風姑娘是怎樣你又不很清楚,所以為難,是不是?”
熾蓮心情不好時總是越發(fā)矯情些,斜了他一眼,往嘴里又丟了一枚杏子,也不知是在同誰置氣。
守塵當時樂了,嘲諷她道:“看你裝得一副正經樣子,還搬出父皇的面子,實則不過小孩子心性,輸贏你可沒放在心上,只是必須出彩!解氣!不然,以后誰還將你這‘天下第一才女’當回事,不誰都爬到你的頭上去了?!?p> 一旁的小宮女看笑了,熾蓮紅了臉,罵道:“出去出去!就知道說風涼話,可笑嗎?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
守塵不笑了,把宮人都遣了出去,嚴肅起來道:“真有這么難嗎?”
熾蓮面上生氣,實則感激他在外人跟前保全了自己的顏面,便也整衣肅色道:
“我不同你玩笑,這種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也知道,憑得不過誰瞧誰喜歡!風襲月游走官宦商賈各間,不是我特意說她怎樣,最是會察言觀色、投機取巧,這話沒錯。上回殿中比試,是那美姬所舞實在難登大雅之堂罷了,若改在風月勾欄,我并不一定能贏?!?p> “蓮兒,你太小瞧自己了!”
“不!絕不是!”守塵搖頭道,“且不論你常年練習的底子——技藝之精湛無人能及,便再是那精雕細琢的東西,也是比不上渾然天成的好!蓮兒,你勝在氣度高華,而非投機取巧!“
他坐下來,耐心地同熾蓮細細說道:”你當日所舞,‘新生雛鳳’銜花啄果之態(tài)清新奇妙;‘渡劫火鳳’悲啼泣血之狀驚心動魄;‘重生神鳥’姿態(tài)更是令人神往!”
“日出東山誰不側目?芳花綻放誰不驚艷?這又豈是矯揉造弄——那絹花可比的?更何況你既有牡丹真國色,又有芙蓉清雅新,更兼冬梅傲雪真性情……這樣千姿百態(tài)誰人不愛?”
熾蓮有些發(fā)愣,望著他低頭一笑,守塵卻忽然停住了,靈機一動道:
“哎?那日咱們醉讀《九歌》,飲酒正酣時,你與熾焰拔劍共舞的那一段——舒豪大氣,一剛一柔雅俗兼?zhèn)?,我以為正好,怎樣??p> “那一段本是祭春之舞,我仿效山鬼改編,民間向來有祭祀大演以作祈福驅邪,更有甚者推崇為神女叩拜!鬼神司命眾人皆知、眾人皆敬,并無貴賤之分,《九歌》大雅無人質疑,連時節(jié)也對……正好!最妙!”熾蓮眼前一亮,亦撫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