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有一種幻境,能夠折射出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猶如夢魘一般,使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那便是須彌幻境。
我曾經(jīng)聽母親說過,只是當時覺得,反正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青丘,外面的風(fēng)浪全部與我無關(guān),知道這些個幻境、陣法的都沒什么用,便都當做耳旁風(fēng)了。這時聽城煥說出須彌幻境幾個字,才想起這么一回事。
既是幻境,那么萬狼谷主出現(xiàn)在這里就解釋的通了。雖不知狐王那邊進展如何,但我還是稍稍松了口氣。
只不過,城煥雖然道出幻境,眼前的場景卻沒有因此而消失。若是障眼法那般膚淺的幻術(shù),被一語道破或是以法術(shù)破之,就會消失的干干凈凈。但須彌幻境畢竟是上古之術(shù),能夠流傳至今,當然有其奧妙之處,便不會是一語道破就會消散的了。
花藤依舊緊緊地縛束著城煥,尖刺像是能夠吸取鮮血,那花藤上慢慢綻放的花朵,竟是血的顏色。
是三尾雉。
我從未見過血紅色的三尾雉。花藤之上,那一朵朵妖艷邪魅,鮮紅欲滴的三尾雉輕輕搖曳,原本青澀的味道早被血腥味掩蓋,我的心里愈發(fā)不安,難道城煥的內(nèi)心,竟是這副光景么?
城煥沒有掙脫掉花藤,盡管花藤看起來那樣的纖細。這就是幻境的厲害之處吧,越是想要掙脫,就束縛地越緊。
陣法繁多,我卻偏偏選中了這個,如今站在城煥被放大的傷痛當中,我也只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知道應(yīng)該做些什么。
恍惚之間,我驀地意識到了一件事,這里既是須彌幻境,為何只折射出城煥的內(nèi)心?難道我的心里空無一物嗎?
此時萬狼谷主手中多出一把匕首,他一邊說著抹殺掉城煥的話,一邊在城煥身上狠狠地劃上一刀,父子相殘的場景,凄慘的讓人心痛。
這是擺脫不掉的夢魘,是內(nèi)心的傷,是痛苦的回憶……
然而我的回憶,仔細想來,都是美好的。
我頓覺僥幸,原來須彌幻境對于我來說沒有半點的作用,我的心上沒有傷口,若是將我的內(nèi)心折射出來,不但不會讓我難過,反而會使我感到幸福。如此一來,我牽制城煥的同時又保護了自己,只是眼前景象甚是心酸,我在這里旁觀,總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知曉容器的意義之前,我還不是無憂無慮地生活著?并沒有感到什么痛苦和不幸,就算是身邊沒有玩伴,也還是有母親、狐王、甚至是侍奉我的小狐存在。我其實并不孤獨,曾幾何時,我甚至還享受過同族對我的仰望,那都是因為狐王的萬千寵愛……
是啊,我的命運確實被改變了,變得凌駕于同族之上,享盡世間繁華,成為一族希望。
“不是每個容器都完全適合于神卷,但你既然作為容器,就要承擔應(yīng)有的痛苦??赡銋s因此濫殺同族,以此為發(fā)泄嗎?”不知什么時候,城煥的身邊已經(jīng)沒了萬狼谷主的身影,花藤愈加繁茂起來,無數(shù)的三尾雉簇擁到城煥的眼前,幾乎布滿了整個陣界。每朵花的花心都顯露出一張臉來,他們?nèi)缤┗暌话阗|(zhì)問著,吵吵嚷嚷。
難道城煥作為容器,并不像我一樣與神卷融合的那么好嗎?他承受的是什么樣的痛苦,竟然會促使他殘害同族呢?“谷主說得對,你總有一天會被抹去,新的容器將會出現(xiàn),然而你的痛苦,將永遠得不到解脫……”
血腥之氣遍布陣界,我的身邊也漸漸開出血色的花來,那些聲音在耳邊回蕩著,新的聲音又不斷地在耳邊響起……
我突然什么都聽不進去。
城煥的處境使我感到悲哀,同為容器,卻是不同命運。倘若我也同他一樣,今時今日,在這陣法當中,被心魔纏繞的,就不只是城煥了。
我從未因為神卷遭受身體上的痛苦,痛苦到連同族都分辨不出,將其殺害,我更未因此而受到心靈上的折磨。狐王沒有采取強硬的措施,讓我不斷地歷練,經(jīng)歷更多的痛苦使我變強,而是選擇用自己的力量來守護。
倘若我像城煥一樣,早早就知道了容器的事情,就會把那些寵愛全部歸于容器,而不會盡情地去享受了。
我突然釋懷了。
如果我是狐王,遇到我這樣像是為神卷而生的容器——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容器,怎么會因為一點點情感就放棄?尋找一個容器是何等困難!一旦找到了,就算不是完全與神卷相適應(yīng),也不能夠輕易放過。
這或許很殘忍,但卻是事實。
若是沒有神卷,就沒有青丘的強大。沒有青丘的強大,我又怎么會幾百年來過著安逸的日子?
我只是在知道自己被利用的時候感到不爽罷了,可這對于青丘來說,只是物盡其用。于是我完全忘記了神卷為我?guī)淼囊磺?,任性地做出了這件事。
是我負了一族的希望!在緊要關(guān)頭選擇了逃避……
不過如今我將城煥拉進幻境,也算是彌補了。
我撥開身旁的花藤,卻再看不見城煥的身影,他已經(jīng)被淹沒在三尾雉當中了。
心里的傷,若是真能夠坦然面對,那么他也不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看來這個須彌幻境,正是他無法逃離的陣法。
我竟是歪打正著了。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或許是同為容器的緣故吧!看到他的內(nèi)心對于同伴還是很在意的,或許曾經(jīng)他是因為與神卷不相適應(yīng)才會無法控制自己,才會失去理智將同族殺害,才會因此被同族所恐懼所誤解……他并沒有對此毫不在意,而是一直放在心上,也許他一直自責,才會使這成為了心魔。
而父子之間的形同陌路,也是他內(nèi)心無法斬斷的羈絆吧!萬狼谷主的那些話,或許就是他一遍一遍在心里對自己說的……
“城煥!”我突然擔心他就這樣消失在那片三尾雉之中,“你不是很強的嗎?為什么會被一堆纖細的花藤弄得那樣狼狽??!喂!你在哪?”
沒有聲音,剛剛那些此起彼伏的質(zhì)問之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回答我?。 ?p> 我大喊著,聲音似乎傳出去很遠,卻遲遲聽不見回答。
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地在意,先前他帶給我的恐懼,都成了過眼云煙,飄然散去了。
大概我只是在擔心神卷吧!畢竟他是神卷的容器,若是他真的死在陣法當中,神卷將會怎樣,我一無所知。更何況我身處城煥的內(nèi)心,若是他出不去,我豈不是也要困在這里?
“父王?”
我猛然看見陣界上空現(xiàn)出一道裂縫,繼而看到狐王與青丘眾臣一同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莫非須彌幻境對我起了作用?
我不禁退后數(shù)步,卻見狐王和藹地道:“別怕,父王在此!已經(jīng)都結(jié)束了,父王是來接你的?!?p> 我沒有應(yīng)聲,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
一旁的九尾狐山神道:“也難怪清秋心下生疑,此處乃是須彌幻境。還是先撤了術(shù)再說。”
原來他們是靠著施術(shù)者的法力將影像傳輸進來與我相見的,看來城煥的力量也讓狐王所忌憚,恐結(jié)界一開,就讓他逃了。
施術(shù)者得到狐王傳令,立時撤了術(shù),眼前的三尾雉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而城煥,其實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只是已經(jīng)傷痕遍體狼狽不堪了。
“沒想到我兒能夠?qū)⑺酥?,父王真是小瞧你了?!焙跻姷酱饲榇司埃疵庥行@訝。
若是以往,我得到父王的稱贊定要好好炫耀一番,貧上一貧,可我見到城煥的樣子,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蔽业?,隨即想到萬狼谷主一事,連忙問道:“父王既然先到此處,那么萬狼谷主他……”
我說了一半,忽然想到萬狼谷主與城煥之間的關(guān)系,便把話咽了下去,不管怎么說,恐懼也好、不忍也罷,雖然對于我來說,為青丘除掉一大勁敵是喜事,可我在城煥面前還是說不出口。
“清秋,這件事你功不可沒……”狐王說著,護在我身前,生怕城煥借機傷害到我。
“父王!”我忍不住打斷狐王的話,“城煥……你該如何處置?”
“處置?”似乎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城煥從恍惚中驀地清醒過來。
“弱者,你還沒有資格處置我吧?你以為自己在須彌幻境里面毫發(fā)未損,就是能耐了么?那正是因為你的弱??!”他一面說著,一面迅速地干掉了擋在身前的兩個嘍啰。
芷玉兩眼緊盯著城煥,準備在他即將動手的時候阻止他。
守在圣雪洞窟出口的萬狼谷的施術(shù)者早已被趕來的狐王殺掉,他們終究是沒有逃過死亡的命運。我對于城煥的話毫不在意,反而想要狐王放過他。
可我知道狐王費勁周折,就是為了得到另一卷神卷。
“你說什么?”我心念一動,忽然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狐王,故作憤怒?!翱纯茨隳歉睒幼?,那么狼狽,你才是真正的弱者!”我裝作與他爭斗的樣子,不經(jīng)意地靠近城煥,希望他能夠抓住我,以此要挾狐王。畢竟,如今也只有神卷才配被當做籌碼了。
我現(xiàn)在在他的眼里,應(yīng)該就是一個送死的笨蛋吧!以他的性情,會不會不屑那樣做,直接殺了我呢?
來不及再想更多,城煥就已經(jīng)動手,我心下忐忑,下意識地抬起手去抵擋,卻猛然發(fā)覺掌心迸發(fā)出什么東西,待回過神的時候,城煥卻已經(jīng)暈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