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好的機(jī)會，唐氏當(dāng)然沒有輕易開口，于是劉義符被引領(lǐng)到堂上踞案而坐，苑義夫則帶侍衛(wèi)留守在外，喬駒子接過了那小木箱跟進(jìn)來隨侍在側(cè)，那名十三四歲的紅裙小婢上了茶也不知走開，大大咧咧地挨著唐氏跪坐著，這讓劉義符看她很不爽。
“你那小婢叫什么名字？怎么還是這么不知禮數(shù)！”
“??？小婢知禮的呀，小婢可沒亂說話……”
那小婢女一臉無辜，忙不迭解釋。劉義符沒好氣道：“你都敢與你家娘子同席而坐，你還知禮了？”
“哦……好吧！”那小婢無奈，嘟著嘴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兩手?jǐn)n在衣袖里乖乖退往一旁，低著頭滿臉委屈。
“她叫云裳，這回又沒與你同席而坐，為何你總要欺負(fù)她？你也不是很拘禮數(shù)的人呀，要不……把她送你？”
唐氏看著沒吭聲，這時沒好氣地瞥過來一眼，眼神帶著疑惑，嘴角含著笑。劉義符大笑道：“哈哈……吾可就卻之不恭了！”
“娘子！我不……”小婢云裳一聽瞪大眼睛，急得直跺腳，喊出聲來。
“官家上次畫的圖冊，妾身依樣命木匠打造了一千多個，這次來荊州就準(zhǔn)備拋售了試試看，這是貨樣，官家看看！”
唐氏沒理云裳，反倒是招了招手喚其上前，從條案下一只朱漆小木箱里取出一只做工小巧的紅漆方形物品，云裳這下乖巧許多，小心冀冀地接了，邁著小碎步遞上案頭。
這正是一只長不過一尺多的小算盤，劉義符伸手去接時，云裳狠狠瞪過來一眼，還撇了撇嘴，輕啐了一口。膽子居然這么大，劉義符有些惱了，不由斥道：“你還敢瞠目瞪視，你已經(jīng)是朕的宮婢了，你這是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
“大家！讓她侍寢吶！”喬駒子也看不順眼了，出聲幫腔，大概是想著讓她侍寢太便宜她了，不夠狠，又道：“讓你天天去浣衣，洗得一雙小肥手全脫皮！”
“哈哈哈……”劉義符不禁笑出聲來。
“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欺負(fù)小婢賤籍，嗚嗚嗚……”
云裳說著，竟委屈得眼淚奪眶而出，連忙抬起手以衣袖直抹眼淚，幾步跑了回去。這讓唐氏哭笑不得，投過來嗔怨的目光，心中顯是有些后悔，忙取出手絹給云裳抹淚，連聲安慰道：“他不會讓你去浣衣的，只是嚇嚇你，她的后宮是曹娘子管事，你都見到過了，她明事理，待人很好，不會欺負(fù)你的?！?p> “嗚嗚……小婢不舍得，不想離開娘子……”唐氏這么一說，表示真就把她送給劉義符了，這下云裳竟撲進(jìn)唐氏懷里，哭得更傷心了。
嘖嘖嘖！可真是主仆情深，情同姐妹，不對！簡直是情同母女了……不過看她們年齡和長相，絕不會是母女，只是精神上可能有這個傾向，但若要了小的，大的還能來嗎，這云裳不能要哇！
“哎哎哎！吾只是逗她一下而已，不必當(dāng)真了，吾怎么可能缺人侍侯！”劉義符擺了擺手，拿起算盤上下翻倒，算珠上下滑動發(fā)出一陣好聽的“啪啦啦”聲響，劉義符又道：“看來你的匠坊人力挺多的，大概還不到一個月就做了一千多個，但還是太少，你至少要做十萬個，分往各州拋售，否則吾可就浪費(fèi)了一個好點(diǎn)子，你的錢要長期咂下去，吾的欠帳也抵不清。”
“真要做這么多，那得加多人手做到建武開元二年去，妾身也忍不住，總想要賣一些試試！”
劉義符大笑道：“哈哈……忍不住也要忍，耐不住寂寞，如何守得住繁華？這么少你千萬別賣，還有與魏使的互市，你沒去南陽吧？”
耐不住寂寞，如何守得住繁華……唐氏一怔，櫻唇頜動著，無聲默念了一遍，回道：“沈太守還沒與魏使談妥，妾身只收下了襄陽州府交付的五萬匹絲綢蜀錦和絹紗，先派人運(yùn)往宛城，待把荊州這邊的收了，返回時就去南陽了?！?p> “你店鋪外面搬進(jìn)來的貨物有瓷器吧，那些可以多往南陽運(yùn)，絲綢要保留一些，細(xì)麻布和葛麻布、絲麻布一匹都不能出境，這些要留給窮苦庶民，也要做軍服和旗幟?！?p> 劉義符抬手示意，喬駒子將小木箱遞上側(cè)前方案頭，唐氏接過來打開，取出一折圖冊打開一看，雙目為之一亮，飛快瞟過來一眼又接著細(xì)看，見是軍服隨手放下，又取出底下幾折一張張看完。
“夏秋軍服還好，冬春軍服竟要兩層，里料用絲麻布，這價錢可不低，你真要給軍士如此奢侈？”
劉義符笑了笑，不置可否。唐氏從底下抽出一張圖樣道：“校尉將軍禮服與朝臣官服，這倒確實(shí)是一筆大生意了，可聽說中府工曹有織造匠坊，你可以下令先做軍服，織婦熟練了再做官服的?！?p> “匠坊初建，還沒新場地，哪有你們現(xiàn)成的工坊做得快？”劉義符想了想，又道：“吾打算讓工曹織造掾另設(shè)一個收發(fā)職能的令史小組，難以如期完工的織造任務(wù)，可以外發(fā)給你們大商來做，如果你不肯接，城內(nèi)何氏、景氏、百里氏都有這樣的匠坊，即算欠帳十年二十年，他們也會搶著做?！?p> 荊州什么地方，早在前朝時就號稱“荊揚(yáng)機(jī)杼相和，絲綿布帛之饒，覆衣天下”，這里的“綿”是一種絲麻布，而不是棉布，棉花的妙用還沒被人們發(fā)現(xiàn)，其實(shí)綢和緞也是絲麻混織布料，緞則是極少的絲和細(xì)麻絲，只有錦、綾、絹、紗才是純蠶絲織布料。
而且荊州的青瓷，一點(diǎn)都不比江東之地出產(chǎn)的青瓷差，除此之外還有造紙、釀酒、熬糖、制墨等產(chǎn)業(yè)也非常發(fā)達(dá)，其余搓繩、打草鞋、草席什么的不談，何氏家族經(jīng)營的胭脂水粉、檀香、曛香，還是建康朝庭的貢品，這些家族大商團(tuán)，隨便哪一個的財力，比唐氏都是只強(qiáng)不弱。
“妾身也知官家說的是實(shí)情，畢竟成為皇商的機(jī)會難得，可妾身財力不足，要么官家先將之前的帳結(jié)了，這三萬套的新軍服就能立即開工，否則只怕要影響到南陽那邊與魏使的互市?！?p> 見唐氏確實(shí)有點(diǎn)為難的樣子，劉義符出主意道：“杜氏襄陽房可是土著大族，不太可能只有這么點(diǎn)財力，實(shí)在不行，你還可以向荊州幾大商家借錢，或者拉他們一起做，沒那么難辦。”
“其實(shí)……妾身已經(jīng)在籌劃著把杜氏與唐氏，以及妾身自己的產(chǎn)業(yè)，共一分為三，以后不再做杜、唐兩家的了，這樣一勢弱，誰還肯借?！?p> 唐氏低著頭囁嚅著說，那表情看起來很心虛。這什么意思，難道不再充當(dāng)杜、唐兩家大族的經(jīng)濟(jì)支柱掌舵人，想轉(zhuǎn)做自己的事了。劉義符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很缺錢的樣子，倒是情有可原，但目前要用錢的事情太多，他無錢可掏。
“要不這樣，稍后吾讓工曹織造掾找?guī)准掖笊檀騻€招呼，怎么籌錢怎么接下這單軍服的事，你自己與他們談，怎么樣？”
“說來說去，你還是讓妾身給你跑腿?！?p> 唐氏幽怨地看過來一眼，語聲也悠悠的有點(diǎn)低沉。
劉義符苦笑道：“這些事你能想象得到的，吾若親自交代這些大商來辦，他們會遵循財不露白，不敢出盡全力，而且長期欠帳也要許給他們好處，不說他們本就把持郡縣，若再在民生大事上讓步，這樣的朝庭，你不是更切齒痛恨嗎？”
“那在地方豪族大商一事上，中府今后將采取什么樣的策略？”
劉義符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卻感覺有點(diǎn)涼了，味道有點(diǎn)怪怪的，旁邊低頭侍立在那兒的小婢云裳顯是看出來了，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地嘴角一翹，劉義符沒理會，站起身淡淡回道：“鹽鐵茶酒糖，此五類必須官府專賣，往后自有政令?！?p> “妾身恭送官家！”
劉義符還有事要處理，起身準(zhǔn)備走了，唐氏看出來便隨著相送出中堂，待劉義符出了店堂外剛鉆進(jìn)馬車將要起行時，一名店伙計(jì)跑出來知會，讓馬車等一會兒。
劉義符有些納悶，不多時，就見小婢云裳低著頭哭哭啼啼地走出店堂，纖瘦的身子背著一個大包裹，兩手各挽了一個，一步三回頭地下了店鋪前臺階，嘴里還嘟嚷不停。
“娘子我不！別趕小婢走??！嗚嗚……”
怎么還是給送過來了，劉義符一呆，想不明白唐氏這是什么意思，只好笑著讓喬駒子扶著她進(jìn)馬車，領(lǐng)回去讓曹娘子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