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承諾
剎那間,段天揚動了。
原本疲乏的身形再次提起非同尋常的速度,仿佛有一股外力正在推動他。
這股力量,便是來自龍珠之內(nèi)的邪氣。
東海邪龍以邪揚名,不僅僅是其生平所做罪大惡極,更是因為它煉邪,用邪。
心中邪念越大,其自身越能發(fā)揮出超凡的實力。
這與武者在某種極端情緒下,突破自身的境界極限相似。
而世間嗔怒怨恨,皆可劃入“邪”的概念。
如今,段天揚心中執(zhí)念進一步加深,嗔怒情緒以難自抑,所以才激發(fā)出龍珠之內(nèi)的邪氣。
憑著體內(nèi)邪氣的支撐,段天揚的力量又恢復不少。
千里追兇見他忽然功力大增,心中猛然一驚:“此人剛才明明氣力將盡,為何突然有了這般力量?”
思忖間,段天揚一掌已然轟至。
兩人再度交手,空地上頓時又爆出陣陣氣浪。
段天揚雖借著邪氣出招愈猛,但其實是以消耗他的精神力為代價。
他已經(jīng)處在了超負荷的狀態(tài)。
雖然肢體隨著一股執(zhí)念仍出手奮戰(zhàn),但實際上,他內(nèi)心的清醒意識反而越來越弱。
心中的怒火,正在反過來吞噬他自己。
身體,仿佛要脫離他的掌控。
縱使邪龍沒有干擾他的意識,龍珠自帶的邪氣卻難以抵抗。
不知何時,可能就會徹底被情緒左右。
直至最后,淪為一頭失去理智,被邪氣所驅(qū)使的戰(zhàn)斗狂人。
千里追兇只感覺段天揚的掌速越來越快,勁道越來越強,心中更為驚駭。
剛才自己還占據(jù)上風,此刻卻難以還手,實在匪夷所思。
而不斷攻來的掌勢中,似乎縈繞著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黑色。
千里追兇躲閃之際,下意識看了眼段天揚的臉,陡然發(fā)現(xiàn)后者的眼睛已被一層黑氣蒙住。
宛若被魔鬼附身一般。
邪氣凜然,令人不寒而栗。
“不好,這家伙修煉的何方邪功?”
千里追兇連忙蕩開一劍,翻身后躍兩丈開外,大喝道:“你這邪物到底是什么來歷?”
“邪物?”
段天揚正欲再攻,聽到這兩個字,忽然一愣。
他為什么這么說?
自己為救師傅,的確手上沾了血腥,卻為何扯上了“邪”字?
反思間,自我意識反倒又回歸了幾分。
段天揚低頭一瞥,這才驚覺自小腹處源源不斷地有黑氣外溢,隨即流轉(zhuǎn)于四肢附近。
毫無疑問,正是體內(nèi)龍珠作祟。
而剛才,他仿佛牽線木偶一般,就這么被邪氣提著作戰(zhàn)。
段天揚當即反應過來,自己的確已是一方邪物的模樣。
“不,我只是為了救人,怎么這樣?”
段天揚倒退兩步,難以置信地自語著。
這不是他初衷。
也絕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段天揚剛要壓制體內(nèi)龍珠,卻發(fā)現(xiàn)黑氣絲毫不減,心中短暫壓下的情緒也在迅速回漲。
這樣強壓,根本不起作用。
當初以怒氣殺心無意中激發(fā)龍珠,現(xiàn)在龍珠卻在反過來誘導自身的情緒。
實在可怕。
再這樣下去,只怕沒能救人,自己反而會喪失心智,造成更多的無辜傷亡。
千里追兇看到此景,劍尖往下一壓,也不敢隨意出手。
他能看得出來,段天揚表情十分矛盾。
似乎在抵抗什么。
或許,眼下的沖突會有轉(zhuǎn)機?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他朝段天揚喊道:“仔細想想你到底是誰,你本來又打算干什么?”
剛正之音傳入段天揚的耳朵,頓時又讓他清醒不少。
“我...我是段天揚,雷崇明的弟子。
我是來取藥救師傅的?!?p> 段天揚低頭自語一番。
正在此時,腦海之內(nèi)的邪龍卻突然開口蠱惑道:
“別聽那家伙胡言亂語,你是來拿藥救人的,而他們,則是你的絆腳石!
只要能救起你的師傅,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打敗他們,不僅你我死路一條,你的師傅也會痛苦死去。
你現(xiàn)在內(nèi)耗空虛,只有借助龍珠邪氣殺出一條血路,你師傅才有救!
無論如何,先讓邪氣助你一把!”
然而,這番蠱惑卻晚了一步。
段天揚此時已清楚地認識到,倘若被邪氣占據(jù)自身,那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邪徒。
這絕非本愿。
歸根究底,龍珠是被內(nèi)心的嗔怒之情所牽動。
若是減輕心中的怒意,邪氣也會順勢收斂。
想到這里,段天揚忽然開始聚集自身剩余的全部內(nèi)力,仿佛是要拼死一搏。
邪龍心感不妙,隱怒道:“難道你不想救你的師傅了嗎?”
“師傅我是一定要救的,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說罷,段天揚抬起雙眼,眼神之中顯露出了無比的堅定。
“?。。?!”
暴喝一聲,段天揚陡然躍起,頓將千里追兇也嚇了一跳。
然而,他卻不是要發(fā)起新的進攻。
只見他聚集全身功力,猛地朝地面拍出一掌。
轟!
強悍的掌勁驟然撕裂地表,更將數(shù)丈開外的一眾官兵刮得摔下馬來。
狂風亂舞之際,一股悍然怒意沖天而起,頓將兩只經(jīng)過的黑鴉驚得墜落在地。
千里追兇連忙運氣,一手扯過身后斗篷,一手橫劍抵擋余威,心里亦猜不透對方所為。
終于。
掌勢去盡。
周圍只剩下了數(shù)十名官兵們的低嚎聲。
千里追兇一看,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直徑三丈,深越一丈的大坑。
未等向前查看,身后官兵們的痛楚已刻不容緩,他連忙轉(zhuǎn)身為眾人點穴通脈。
坑中所站的,正是氣喘吁吁的段天揚。
他以一招“雷嗔電怒”,盡釋心中憤意。
因此,勁道雖在身下地面,但掌勢中的怒意卻影響到了實力微弱的官兵們。
經(jīng)此一番折騰,段天揚心中舒暢不少。
怒火殺意消減之下,龍珠迅速恢復常態(tài),周身黑氣也隨之收斂。
如今,段天揚氣力已盡。
但他反而神色輕松,眼神亦恢復原本的清明。
邪龍不禁咆哮道:“小子,你不肯接受邪氣相助,還浪費了自己最后一點內(nèi)力,你瘋了嗎?”
“相反,我現(xiàn)在很清醒!”
段天揚慢步走出深坑,一個不穩(wěn),身形晃了兩晃。
千里追兇回過身來,這才發(fā)現(xiàn)了對手的變化。
“奇怪,他剛才出招,難道是為了壓制體內(nèi)邪性念?”
揣摩間,千里追兇不得不好奇,眼前的罪犯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如果他入了邪道,最后關頭,又為何放棄?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只想救自己的師傅。”
“但救人不是殺人的理由?!?p> “你我立場不同,我也無話可說?!?p> 段天揚說著,咬牙穩(wěn)住身形,運掌于身前。
連出坑都成了難事,他卻仍要堅持一戰(zhàn)。
千里追兇見他面色慘白,早已是強弩之末,反問道:“你還要反抗嗎?”
“我一定要將丹藥送回去!”
段天揚吐出幾個字,疲憊的目光中卻再次浮現(xiàn)一抹堅毅之色。
千里追兇不禁為之一愣。
他的心中似乎也被段天揚的目光觸動。
因為這種眼神,他自己也很熟悉。
仿佛十年前,他流血流汗,誓要通過層層選拔加入皇捕閣一般。
記不清具體是哪個夜晚,寒月之下,當他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盯著發(fā)放的硬饅頭。
眼前之人的目光,竟與那時的自己如出一轍。
千里追兇突然開始欣賞起眼前的對手。
“看來此人的心中也有堅持之物,而非一個濫殺無辜的江湖惡棍?!?p> 但,千里追兇也知道,自己絕不可因為一時相惜而網(wǎng)開一面。
他開口道:“某種意義上,你倒也是個義氣之人。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佩服你了。因此,我愿意讓你再拼最后一把。
你若被俘,我會替你把藥送達?!?p> 段天揚不由一驚,轉(zhuǎn)而歸于平靜,回道:“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也給你一個承諾。
我雖不會認輸,但我若戰(zhàn)敗被俘,交于他人之手前,我不再抵抗?!?p> “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仿佛心領神會,忽然相視一笑。
身后的一眾官兵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段天揚拿出懷中的丹藥,將雷云宗告知千里追兇,隨即將丹藥拋給了他。
千里追兇鄭重地收下,持劍而立,靜待前者發(fā)動攻勢。
段天揚牙關緊咬,提掌再攻。
只是,眼下他只能空出招式,而無內(nèi)力。
千里追兇輕松擋下,遲遲不下最后一手。
換做以往,哪怕追捕目標被逼至窮境,他仍會使出最后一招:
窮寇必追。
但,今日的對手,他卻不想這么做。
眼前之人,已是腳步漸軟。
砰!
一聲悶響。
困乏交加之下,段天揚兩眼一黑,昏倒在地。
看著昏睡的段天揚被送上普通囚車,千里追兇目光若離,喃喃道:
“你若不是我抓捕的犯人,相信我們會痛快的共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