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番外—藍青蘅
那天，夜里的星辰，空中的明月，溫柔的晚風，可愛的姑娘，黑色的駿馬，都印在我的回憶深處。
那是我和她的初見，我以身相許，她懵懂無知。
這個畫面總是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讓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忘懷。
一直以來，我被稱為“君子”，師父總說：“君子有四不：第一、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第二、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第三、君子不茍求，求必有義；第四、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本右辉~，其實是被局限在“克制”這一詞中，克制自己的欲望，感情。
在遇見她以前，我一直以君子作為行為標準。沒人教我，什么是情不自禁？怎么去克制情不自禁？我亦無法去克制這種感覺。那種感覺如波濤洶涌入海，也如海水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因為她，我去學習怎么梳女子發(fā)髻，炒菜，釀酒，抓魚，做衣服。因為她，我實現(xiàn)了人生中很多的第一次。
這一回，我沒有選擇成為君子，而是選擇成為她的夫君。
后來，她答應嫁給我了。
讓我倍感慶幸的是，只有三日記憶的她，能一直記得我。
這是緣分？還是命中注定？
在遇到她之前，我從未想過和人廝守一生，在遇到她之后，我的眼里心里住滿了她。
——
我手把手地教她識字，教她除了畫畫之外還有另外一種語言，可描繪往事山河。
我教她詩詞歌賦，帶她走遍山川河流，領(lǐng)略人事煙云。
那些日子單純而美好，卻只有短短三年時光。
她殺了我恩重如山的師父……
我不僅是她的夫君，也是藍氏的家主，藍氏的百年聲譽不能被毀，這是我的責任。
我把她關(guān)在龍膽小筑，我…亦把自己關(guān)在寒室里。
我總是想，當初答應她的那個“永遠相信她”的承諾，現(xiàn)在算是背棄了吧。
后來啊，我才知道，
我不僅沒有信守我的承諾，沒有保護好她，還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讓她孤零零地死去。
我總是遲了一步，遲了一步挽回，遲了一步相信，遲了一步守候。
我抱起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冰冰涼涼的，像一塊寒玉一樣。
她死去的時候，是黑夜，是最孤獨的時候，沒人發(fā)現(xiàn)她。
因為我，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陪伴，于是孤零零的死去。
后來又到了渙兒和湛兒去看望她的時候，渙兒聽話地沒去，可湛兒卻固執(zhí)地跪在龍膽小筑。
他們不懂“死亡”的意義，于是固執(zhí)地等母親像往常一樣溫柔地笑著，開門迎接他們。
可她死了，被他害死了……
——
十二年過去了，又到藍氏聽學的時候了。
弟弟跟我說，江氏子弟中有個女孩跟流年長得一模一樣，她的生辰正好是流年的忌日。
她的名字叫孟繡。
孟繡，繡兒。
有那么一刻，我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封信，“落款：繡兒”繡兒也是她的名字，'只是她還是她嗎？
雖然天色已晚，馬上就要到宵禁的時候了，但…我想見見她。
我迅速下山買好食材，做了她喜歡的辣菜，把菜放在龍膽小筑的桌案上后，就去悄悄跟著她。
因為我，思念成疾。
我跟著她，看她躲開巡邏的士兵，踏進了后山禁地。
她似乎在和一個男人說話，很熟悉的樣子，只是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他的藏身之所，他就像后山里的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
他們很快就聊完了。
鬼使神差，我擺起了一個含有障眼法的陣法，將后山的花草樹木都移位了。
她一直走啊，我就在后面一直跟著，似乎一生都可以這樣度過……
夜深了，看著她抱著腦袋地樣子，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怕黑。
我飛進龍膽小筑，在門上的屋檐下點燃了一盞燈籠，然后我坐在屋內(nèi)的青席上靜靜地等著她，就像當初她等他的一樣。
我知道，按照常理來，宵禁過后來的藍氏之外的人，應當視為刺客或敵人。
于是我假裝生氣地怒喝一聲，“誰！”沒想到她被嚇住了，我想安慰她，向她表達歉意，我伸出手，但下一刻我有收了起來。
她還是進來了，還吃了我做的飯菜。漸漸地，我越來越確定她就是流年，因為她們的小習慣很是神似。
流年，真得回來了嗎？
如果她是流年，我還有機會再去照顧她嗎？還有機會去彌補嗎？
我從鏡中看見自己滿頭的白發(fā)，沉思片刻，從柜子里拿出來一位好友贈送他的染發(fā)膏，我將那粘稠的黑色的糊狀物一遍又一遍抹在自己的頭發(fā)上。
她看見了會喜歡嗎？
第二天，我在后山溪水中找到了她，我輕聲喚她的名字。
但是她卻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我，好像從未見過我。
我僵直著身子轉(zhuǎn)身離去，我知道了，她的這次輪回對我來說，不是救贖，而是，懲罰。
她的前世獨獨只記得我，
她的今生獨獨只忘了我。
我又想起那句刻在卷軸上的一句話：“若輪回亦能信筆勾勒，是否愿抹去這場糾葛?！?p> 是啊，這場糾葛終于被抹去了，在她的記憶里不會有他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她留給我的五個箱子，眼淚一滴一滴從眼角滑落，我知道了，擁有這些回憶的人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我又想起她一吃藍氏的飯菜就會吐血，原來前世的傷痛也會延續(xù)到今生，她吃了七年青菜與白粥，恨了七年，也絕望了七年。
記憶在畫面里重疊，我回想起她答應嫁我之前說的幾句話。
她說：“在我這里，悲歡離合皆是他人的故事，我只有三日記憶，沒有過去，沒有未來?！?p> 我是怎么答的？似乎是：
“你是我記憶里的風景，你的故事，我來講給你聽。”
——
自那相見不相識之后，我再也不敢去見她，直到她和她哥哥準備一起去闖蕩江湖。
她和她的朋友道別的時候，笑著說：“我的愿望，就是在江湖里摘星覽月，策馬揚鞭，不負一世韶華。”
后來，我一直跟著她。
后來，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了我，她皺著眉看著我：“我似乎，忘了不該忘的人?！?p> 我沉吟片刻，還是轉(zhuǎn)身離去。
但我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句話，“你若千萬次遺忘，我便千萬次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