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天前吧,打那日起,大鏢頭臉上的笑就沒停過。我跟著他也不少年份了,都沒見過他這樣?!苯逼铰唤?jīng)心地說著,還用手拍了拍腦袋。
許悠搖搖頭淡淡笑道:“我還以為蕭大鏢頭是訂到了位子,樂呵著呢?!?p> “樂啊,樂啊?!?p> 江潮平慫拉著眼皮子,瞇著眼望了望窗外的一片燈火。
清歌伴瓊漿,攜歡花滿堂,一眾醉看秋裳。
這些上好的事啊,都與他們無關(guān)。
平日里風(fēng)風(fēng)光光在這金陵城里還算是個小一號的人物,威龍鏢局的三鏢頭,他主管底下的伙計,實際上也就那樣。
他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夫人妻妾。一個人掙錢養(yǎng)家糊口。偏偏又是個責(zé)任心比較強的人,俠客風(fēng)流,只有他在送鏢出門的時候,才能享受到片刻。
霓澈樓,流光月。
春花廂房,這些東西,他們是沒那個福氣消受了。
他望著許悠,許悠才不過二十三四,他雖然年紀(jì)也不大,但是一顆心卻是老陳,若是他也這般年紀(jì),還有這手武藝,又如何不想夜上高樓去。
許悠也望著窗外的秦淮河,一對眼珠子一動不動。
五天前,心情突然變好了起來,是得了什么喜嗎?賭博贏了錢,還是又和姿色絕美的女子交了歡,這也不算是什么比較重要的情報啊,看來他還需要去查查蕭至的行蹤。
許悠思索著,在他的眼里,有個人比天還重,頭兒的事就是他的事,如若不是頭攔著,執(zhí)意不允許,否則他早就是夜?fàn)T的人了。柳寒芳于他亦師亦兄,他說什么許悠便做什么,絕對不懷疑,也沒有推辭,他巴不得替柳寒芳賣命。
柳寒芳同他講過,希望他好好做點正經(jīng)的營生,然后攢夠了銀子,買一座小宅子,開一間好做的店鋪,娶個妻,再生幾個孩子。
過點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子。
娶妻生子嗎······
當(dāng)初垂死的他打心底里想過,這些東西應(yīng)該與他無關(guān)了。
沒想到還能有今天。
······
······
月亮漸漸升了上去,月光好似那銀瓶泄?jié){。
中秋將近,那月亮卻已經(jīng)是圓潤起來,地上平鋪著皓影,天上是點點疏星。
亦舒玥站在靜悄悄的院落里,失神地凝望著天上的圓月。
中秋佳節(jié)團圓日,她都沒有家人了。
每每想到此處心上又流過一絲冰涼,只不過已經(jīng)過去太多年了。那些恩怨,聶叔叔都說與她無關(guān)了。
小七不知道在哪里去忙了。
亦舒玥又去書房里看了會書,寫了點字,倦了便出來走走。她在私塾待過一些日子,字還是學(xué)了不少的。
月明云淡露華濃,在這小院里,一個人著實有些無聊。
雖然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在看月亮嗎?”
看得入神的亦舒玥轉(zhuǎn)頭便看到了柳寒芳。
小七說她們家主子向來神出鬼沒的,在府里見到他都不要太過驚訝。畢竟這里是他的家嘛。
亦舒玥莞爾一笑,她道是:“公子,回來了啊?!?p> 柳寒芳微微一笑,負(fù)手走到亦舒玥的身邊,仰天張望。
“還剩四天便是中秋了,中秋節(jié),我和許悠帶你出去玩玩。這金陵城中秋可是熱鬧得很?!?p> “好啊?!币嗍娅h點點頭。
柳寒芳繼續(xù)說道:“這幾日,住得還習(xí)慣嗎?可有什么其他不適的地方?”
“一切都好,王婆的飯菜很合我胃口,小七對我特別熱情,人也好,六子哥也是。”
亦舒玥笑瞇瞇地說。
“那便好?!绷键c了點頭,“對了,拿著。”
他從兜里掏出來一小袋銀錢輕手扔了過去。
亦舒玥猝不及防地伸出雙手,一下子沒有接穩(wěn),顛了幾下。她雙手捧著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睜著大眼睛看著柳寒芳。
“身上帶著點閑錢,想買點什么就買吧。如果不夠就記在府里賬上。城里有一家花語鑲嵌的珠寶鋪子,老板和我熟絡(luò)。你尋個日子讓小七再陪你去買點首飾和脂粉,最好在中秋之前。”柳寒芳微笑道。
亦舒玥一時間有些發(fā)楞,她也不太好推脫,她把捧著錢袋的雙手輕輕靠在肚子上,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隨即也抬頭笑道:“舒玥謝過公子了?!?p> 似乎有一股暖流在亦舒玥的心房中穿梭著。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個······我記得公子你說很多年前就見過我了,那個時候,我父母還在嗎?”亦舒玥問道。
時間過得太久,她已經(jīng)漸漸記不得以前的家里的樣子了以及和哪些人一起生活過的了,只是爹爹和娘的樣子依舊還刻在她腦海里。
柳寒芳聞言看著亦舒玥,后者的眼睛確實很好看,此刻還有些微微泛紅。這雙眼睛的目光著實敲打在柳寒芳的心上,令他不禁之前回想起凈歡的模樣。
他看了幾眼,隨即別過頭。
“還在。當(dāng)時我你聶叔叔路過你家,順路就去拜會了你的父親。”柳寒芳沉聲以答。
多年前的記憶又被勾了起來,那個時候的亦舒玥還是個小孩子,被她娘親牽著手在府里看花賞樹。她們家里人不多,但是一家老小都在,幸福美滿。
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和聶師兄的到來給打破了。
聶師兄死死地握緊著手,也盯著柳寒芳,不讓他出手。
沒有師兄的允許,柳寒風(fēng)也不會出手。
這件事必須他來做。
面對亦舒玥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柳寒芳不忍看著她那雙水靈的大眼欺騙她。
但是他也不能給他說,他們那天,是帶著任務(wù)去他們家的。
真是戲謔。
人世無奈,算是她仇人的人把她撫養(yǎng)長大,卻又替她報仇。差點成了她仇人的人現(xiàn)在又要照看她,供她吃穿。柳寒芳絕對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只是面對亦舒玥隱隱之間他有幾分不忍。
這些東西她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一輩子都不要知道,就讓它再自己的肚子里爛掉,他活著的一天最好就不要有在知曉這個染血的事實,畢竟,對這這樣一個女孩子,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亦舒玥見狀還想本來還想再多問點關(guān)于以前家里的事,沒想到柳寒芳整個人便冰冷了下來。她覺得自己有一種很神奇的本事,她可以很明顯地感知到一個人的情緒。
僅僅只需要一點表情和動作,亦或者只言片語。
似乎亦舒玥還有話要說,柳寒芳卻是已經(jīng)邁開了步子。
“我還有要事,白日里在這院子里實在悶了,拉著小七出去走走吧,別著涼了。”
“去······喝酒嗎?”亦舒玥突然問道。
柳寒芳停下步子,好奇地回過頭,淡淡道:“商量些事情。”
目送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亦舒玥才深呼吸一口氣。柳寒芳是因為怕她傷心,而不愿意再跟她多說關(guān)于自己以前家里的那些事嗎。
這一袋銀錢,有不少吧。
她的右手摸著這個藍色好繡的錢袋子,手上緩緩用力,將袋子抓緊。錢是冰冷的,心窩卻是溫?zé)岬?。她低著頭輕咬著嘴唇,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一抹淺淺的笑。
······
······
夜上闌干,浮華染水。
柳寒芳出了門又變了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整個人輕飄飄的,似是看透紅塵一般淡然,那雙眼睛也盡是黯淡。他不是易形換裝的高手,卻是偽裝的高手。
偽裝于他而言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了。
霓澈樓,雅月間。
許悠和柳寒芳一個前腳一個后腳到來。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蘭若瞞倚在窗邊,若有所思地眺望著遠處的長天。許悠坐在凳子上一邊撿著桌子上的干果,一邊輕聲說著話,在他的旁邊,坐著一位綠衣女子。
這位女子年紀(jì)不大,一身綠衣勁裝,皮膚白嫩,雙唇微紅,腰間掛著一只碧綠色玉笛,一頭齊肩短發(fā),一顰一笑之間盡顯俏皮可愛,靈氣逼人。這女孩乍一見讓人想到初春早晨那在枝頭上唱歌的布谷鳥。
“聞???”柳寒芳訝異地叫了一聲,他沒想到聞汀會回來。
聞汀見到來人一下子站了起來,一張笑臉頓時樂開了花。
“哥哥?!甭勍√鹛鸬睾暗?。
“頭兒?!痹S悠也應(yīng)了一聲。
柳寒芳點頭示意,他道是:“是查到什么了嗎?”
聞汀突然趕回來,必然是有情況才對,她一直負(fù)責(zé)的都是夜?fàn)T情報的部分,正兒八經(jīng)的動手很少用上她。
聞汀撇了撇嘴,又坐回到凳子上,雙手托腮,悵然道:“關(guān)于買懸賞的那伙人,行蹤嚴(yán)實得很,我們的幾個哨子連影子都沒有看到,消息更是密不透風(fēng),這伙人不一般,能捂成這樣,是見不得光的老手?!?p> 她認(rèn)真地道:“我另外安排了人去查查這個威龍鏢局的大鏢頭蕭至,剛剛得來消息,和悠子的差不多,他最近都沒出過鏢,接過幾個單子也是小單,送點瓷器錦緞,皆是順利到鏢,也沒有什么異常。一來,我這越想越不對勁,一個普普通通的鏢局頭子居然能值二千兩銀子?二來,對面接活的還是羅剎那幫人,那幫子人的消息跟我們一樣緊,查到了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情報,于是我琢磨著放心不下,屋里也差好手,便回來看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甭勍∠蛄纪度ツ抗?,“哥哥,依你之見,如何?”
柳寒芳沒有說話,而是看了一眼許悠。許悠迎著目光,也是連忙上下拍了拍手,搓掉手上的碎渣。
他道是:“我都問過了,沒有什么大的異常。他一沒有惹事,二沒有傷人。平白無故有人要來買兇?是不是這家伙以前的仇家突然記起來了,準(zhǔn)備了結(jié)過往的恩怨???”
柳寒芳也來到窗邊,站在蘭若瞞旁邊更前面一點。
“這個人,絕對有問題。依我之見,出賞錢的那伙人,恐怕不是沖著蕭至來的?!?p> “是沖著我們來的?!碧m若瞞說道,她側(cè)過身子,一張畫著淡妝卻也絕美的精致側(cè)臉展露出來。
“夜?fàn)T?!?p> 蘭若瞞也猜到了。
聞汀面露疑惑,許悠也似有不解。
柳寒芳沒有過多糾結(jié),泛而話鋒一轉(zhuǎn),問道:“關(guān)乎祁一南和段決的事,查得怎么樣了?!?p> 聞汀抿嘴一笑,她說道:“這事那邊都已經(jīng)傳開了,明曌堂堂主雖然是個地頭蛇,但她那姑娘卻是風(fēng)評不錯,好像和祁一南有點關(guān)系,那天她們一行人回家得時候碰巧把段決給看到了。嘖嘖,段三哥做事快狠準(zhǔn),很少栽跟頭啊,我聽若瞞姐姐說這回可是受了不輕的傷呢?!?p> “祁一南現(xiàn)在在哪?”柳寒芳繼續(xù)問道。
“過不了幾天就要到金陵了。怎么,怕他礙事嗎?那需不需要······”聞汀臉上突然陰沉下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柳寒芳搖了搖頭,也是笑了。
“好了,打狗還得看主子。這人是能抹就抹的嗎?而且,跟人家無冤無仇的,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這事就這樣吧,段決他自己能處理?!?p> 聞汀仰著頭嘻嘻一笑,她只是說個笑嘛。
“我可聽說這祁一南仗劍走天涯,行俠仗義,還是個風(fēng)度翩翩的美男子,要我動手怕到時候怕一不留神給拐跑了呢?!?p> 蘭若瞞在一旁也是笑吟吟地看著聞汀犯花癡,她搭腔道:“江湖上這種俠肝義膽,美聞甚多的俊男帥哥可是一抓一大把呢,你常在外面,就沒看到一個襯心意的?”
“哎喲,我可發(fā)現(xiàn)這些人腦子都有點一根筋,帥是帥,武功也高,就是容易被人當(dāng)槍使,犯蠢。”聞汀嘟著嘴憤憤道,“還有些嘛,我倒是看得上,可是人家未必瞧得上我啊,這些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哎?!?p> 聞汀故作惆悵姿態(tài),“我要是生得蘭姐姐這樣一副容貌啊,嘖嘖,傾國傾城,不知道得多少俊男俠客倒貼呢。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為搏紅顏一笑啊,啥都同意了?!?p> 蘭若瞞臉上得笑意更濃了,嘴角溢愉悅得弧度。
回眸一笑百媚生。
饒是許悠也是時不時地忍不住在那張臉上掃過,也難怪平日里要戴面紗。
“妹妹的這張小嘴,可是越來越甜了。”蘭若瞞嫣然一笑道。
經(jīng)她們這一閑聊打趣,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從目前的信息來看,不算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小事。柳寒芳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只他一人的話孤身無懼,只是他現(xiàn)在還要考慮整個組織。
蘭若瞞側(cè)過頭望著柳寒芳的側(cè)臉,烏木般的黑色瞳孔,濃眉細(xì)長,高挺的鼻梁。柳寒芳長得秀氣,但是在英武挺拔的氣質(zhì)襯托之下,也還是一身男子氣。
他不言不語,眼神深邃有神。
這一剎那的蘭若瞞目光如水,深情而又安靜。
她停留幾眼,隨即移開目光,說道:“她回來了,剛到。”
柳寒芳點點頭,應(yīng)道:“好,我明天就去安排?!?p> 她回來了,柳寒芳要安心得多了。
蘭若瞞頓了頓聲,還是問了出來:“那伙人為什么要沖著咱們來?”
柳寒芳頭一動不動地說道。
“有人找過青雨問關(guān)于我們得消息,她的行蹤向來是絕密,這下子被人找上門了,她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煩,已經(jīng)躲遠了。至于是不是一定沖著我們來的,這個餌我已經(jīng)放下去,這后面的,就看他們咬不咬鉤了?!?p> “倘若果真是沖著咱們來的呢?”聞汀輕描淡寫地道,沒有絲毫的緊張,“這一棒子我們打回去不怕驚著正主?”
柳寒芳長袖一揮,冷聲道:“真是沖著‘夜?fàn)T’來的,就逮一個出來,讓他把嘴里的東西都給我吐出來。我倒是要看看,背后哪里伸出來的手,敢來玩火?!?p> 話語鏗鏘有力,語氣堅決。
他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燈火染的街,人來人往的石橋邊。
田秋生那邊的消息一直懸在柳寒芳的心弦上,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雨夜人影,過青雨遇到了怎樣的麻煩和她自身的安危如何,羅剎夜鬼此次來金陵真正的目的以及他們的后面是誰在操盤這場局。
路一步一步走,事情一件一件做。
有些東西他急不來,眼下肯定是先解決蕭至這件事。
因他而起,但是不一定因他而結(jié)束。
柳寒芳越是琢磨越覺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關(guān)鍵性的信息,其中肯定有更大的貓膩,是他沒察覺,還是根本就沒有找到。
事事纏繞,紛繁迷離。
他不喜歡站在別人設(shè)的局里,如果迫不得已站進來了,那么一定要設(shè)一個更大更巧妙的局,看看究竟誰才是那籠中雀。
該來的必定會來,柳寒芳需要做的就是將一切都安排好。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