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句話這么說:“驕傲是我的保護色?!蔽液ε路穸?,隱匿弱點,含著淚仰著頭,用東拼西湊看來的雜志、書和照片代替昂貴機票珍貴經(jīng)歷來武裝自己,讓自己的大腦顯得不那么單薄無知。我很驕傲,我也很自卑。
收到信大概三周,回信到了。我盯著講臺上的信,心又蠢蠢欲動起來。他這回會說什么?是埋怨我上次給他打電話還是……下課,我顫顫地接過屬于我的那封信,這回完好無損,只是依舊癟癟的。我的心冷了三分,這個人,我上回給他塞那么多好看的物什!
拆信,心又跳起舞。
熟悉的信紙,信紙上涂涂改改的地方明顯增多,我不由得好笑。他說很喜歡我的回答,并且認真考慮了《蘇菲的世界》里的哲學問題。信里絲毫未提那通電話,我松了口氣。
這家伙,怎么變臉這么快!我捧著信咬文嚼字,高興起來。這看來是肯定我的理解能力,還是很有眼光的。但是說來慚愧,我并沒有看過《蘇菲的世界》,直到現(xiàn)在,早已錯過閱讀啟蒙哲學書籍的年齡,我還是沒有讀過。那時應(yīng)是胡編亂造的,頗為好笑的是我還挺洋洋得意。很快進入假期,通信聯(lián)誼活動被迫中止,一件樂事也就此遺憾地畫上句號。
一放假我吭哧吭哧搬我的書,收拾我亂糟糟的小窩,這一收拾可倒好,那張有陳年聯(lián)系方式的信紙不翼而飛,帶著我命運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悄然而逝。
我記得我在我的信結(jié)尾寫了我的電話號碼,天知道我多期待有一天能接到來自那個城市的電話。但是媽媽告訴我,每個來電歸屬地都不是那個城市。后來發(fā)覺,這就是我和陳年的短暫告別。我常想,我這位筆友到底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到底長什么樣,我們連個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更別提相互了解。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嘆口氣,這么有緣,還是沒能相識。
可惜,上帝搭的橋半路坍塌了。
時光流逝如白駒過隙,不容許我停留,轉(zhuǎn)眼六年級,鋼琴進步飛速,老師說給我報個鋼琴比賽試試水。這是我第一次要參加省會級別的比賽,那個比賽在這個地區(qū)相當有影響力。我下意識舔舔嘴唇問:“這個比賽是在H市辦是不是?”
“那肯定啊。”
“老師,人多不多?”
“你們這個組別肯定人不少呢。”
我沒再多問,埋頭苦練比賽的曲目。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后來長大讀到毛姆,他說:“你要克服隨時想要出風頭的小聰明?!毕氲疆敃r,小聰明快要把思想浸沒了。太想出風頭,太想離開這個地方了,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所謂“高瞻遠矚”。比賽的時候正好放五一假期,爸爸領(lǐng)著去了H市。檢錄點是在藝術(shù)學院里,我穿一身白禮服,雙手全是汗,站在臺階上等老師給我們簽到。老師一個一個叫名字,紛發(fā)號牌。叫到我的時候我蹦下去,接過藍色白底塑封的卡牌,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參賽信息。
忽然,一個名字輕輕地躥進我的耳朵。
聲音很小,我卻近乎五雷轟頂般地聽見了。
“陳年?!?p> 我猛地回頭,人卻太多,我的眼睛雷達一般掃描著人群,此刻我只恨沒有要一張他的照片,眼睛都盯得疼了,也不能確認哪個是他。不知不覺間老師點到了名單的最后一個。
實在驚訝,沒想到在比賽碰到他。但是那么多叫陳年的,不會重名吧!
“到底是誰?”我的目光還在四處游蕩。
“所有選手到等候室等候,跟著我這邊上樓?!崩蠋熀仙宵c名冊,我們排好隊跟著她上樓。休息室其實是藝術(shù)學院的教室,有課桌,我找個位置坐下,看著其他人也都紛紛落座。還沒等屁股坐熱,馬上進來個抽簽的老師,握著一沓裁好的紙,手握的那一端寫了號碼。
“點到名字的,上來抽簽?!蔽乙幌伦觼砹司瘢惸旮乙粋€組的,他肯定會上去抽簽。于是乎我死盯著講臺老師翕合的嘴唇,上上下下幾個選手之后,終于!
“陳年?!?p> 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跳的越來越快。
“這里?!币兄暗哪泻⑴e手揮了揮,跨步走上講臺。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他,頭發(fā)短短的,那時就格外好看的眉形,狐貍眼細長但有神,美中不足就是戴了呆呆的眼鏡,但是掩藏不了他眼神里的英氣。小鼻子小嘴,簡直像女孩子!我沒想到陳年長得這么秀氣,白白的一團,文文弱弱,舉手投足倒?jié)M是矜貴。我盯著他看,待他下來立馬朝他揮手:“嗨陳年!”
引來幾個人側(cè)目。他抬眼看看我,抓緊手里的號牌,手足無措起來。
“我是李理,給你寫信那個!”我張牙舞爪。
陳年突然咧開嘴笑了,一邊一虎牙,笑起來也很倨傲:“嗨!”,他向我狡黠地揮揮手,我傻傻笑著看他,他說:“原來是你啊?!闭Z氣好像我們老早之前就已經(jīng)認識了,我的臉立馬又燒起來。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抽簽老師騰地站起來:“我們?nèi)ケ荣悎龅赝獾群颉!币蝗喝肃оУ仄饋頂[好凳子,我也只能照做。依舊排著隊下樓,我排在前面?;匾徊饺仡^下樓梯,他長得很可愛,想再看看,找個機會再留個聯(lián)系方式。但是到了比賽場地我才知道,原來我們被分成兩組,后面的是另一個老師帶著。
我張望半天,上場前也沒看到他。
不高興。
后來比完賽出來,更是茫茫人群,我撲騰著手到處亂看,心里不禁失笑:“聯(lián)系方式又沒弄到?!被厝ヒ院蟾职直г?,爸爸也驚訝地問我:“這次也沒留個聯(lián)系方式???”“沒!”我把頭埋進被子,怎么就又錯過了呢!
真是!沒腦子!說兩句不挑重點說!自我怨聲載道好久好久,后來想想,是不是上帝讓我們見了見留了個印象,又把我們隔開了,兩個世界,平行時空似的,沒有交叉點。那次比賽成績不錯,離三等獎差兩名,更讓人咂舌的是,陳年和我緊緊挨著,只比我多0.1分。陳年和李理,是兩封信跨越千山萬水化成的絞絲細線,冥冥之中我與他系在一起,終于面對面喊了他的名字,那兩個字不再是寂寞的音節(jié)。
這一面于我而言,是理想化成現(xiàn)實的奇跡,也讓我牢牢意識到陳年,這個和我異常有緣的,幾千里以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