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浪費
趕上周五晚高峰,快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個路口變了三個燈都沒過去。
“難得今天我沒什么事,你又業(yè)務(wù)很忙的樣子,”唐筱鯉眼睛往這邊瞟了瞟,“給誰發(fā)微信呢?”
柯一維按滅了手機(jī),“同事?!?p> 唐筱鯉挑了挑眉毛,“下班了還在想單位的事,這不是你風(fēng)格?。俊?p> “就是些小狀況,”柯一維放了點剎車,隨著車流龜速往前挪了挪,“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早說我就早點出來,直接去車站接你了。”
唐筱鯉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高鐵又隨即被悶在車?yán)锊坏脛訌棧杏X有些缺氧,把車窗開大了些。
“嗯,原本定好的應(yīng)酬臨時改期了,老板就放我假了。我一查,恰好早一班的票還能買到,那就早點回來咯,省得每次都讓你等那么久?!?p> 唐筱鯉左手挽住柯一維扶著檔把的右臂,“周末這幾天都能陪你,高興嗎?周日晚上我再回去?!?p> 柯一維咧咧嘴,“高興呀?!?p> “笑得那么敷衍,”唐筱鯉不滿地?fù)u搖他胳膊,“這三天的假期你安排了什么活動?說說唄,讓我先期待一下?!?p> “你想去哪兒?”
“怎么還問我想去哪兒?你都沒有計劃的嗎?”
“魚,咱倆一塊兒七年了——”
“八年!”
“八年。又不是剛認(rèn)識,這地方就這么大,還有哪兒是沒去過的。你說吧,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唐筱鯉順手把他一推,“我就說你對我越來越敷衍了,你這意思是審美疲勞了唄?”
柯一維嘿嘿笑了兩聲,“我這意思是老夫老妻了?!?p> 唐筱鯉一聽他這話,眼睛跟著綠燈同步一亮,“那既然是老夫老妻,要不然……”
“別,寶貝兒,你說去哪兒都行,你這個‘要不然’就算了吧,”柯一維早知道她要說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見你爸媽就緊張。你就饒了我,也饒了你爸媽吧?!?p> 唐筱鯉又一次引導(dǎo)失了利,氣呼呼坐好,“一說你就緊張,一說你就緊張,能不能有點出息。”
柯一維嘴里唯唯諾諾著“是是是”,瞅著燈閃到4秒的時候,終于趕上了這撥開了出去。
倒也不是敷衍。他的“緊張”就是字面的緊張。
唐筱鯉是他的中學(xué)同學(xué)兼大學(xué)同學(xué)。能跟他是同學(xué),自然也是那所貴族一貫制學(xué)校里無憂無慮的富家子弟一分子。唐筱鯉爸爸是一家連鎖酒店的老總,媽媽是一所重點中學(xué)的老師,兩個社會精英培養(yǎng)出一個氣質(zhì)出眾、十全九美的女兒。唐筱鯉在那么一所逗著玩的學(xué)校里,當(dāng)年考出了幾近普通一本的好成績,至今照片還作為“明星校友”貼在學(xué)校的光榮榜上。更別說膚白貌美大長腿,瑜伽舞蹈一把抓。
之所以說十全九美,是因為按照唐筱鯉父母的規(guī)劃,女兒和柯一維談了四年,又可算上門當(dāng)戶對,萬事俱備,大學(xué)畢業(yè)足可以直接結(jié)婚成家。偏偏唐筱鯉心氣兒還很高,一心想要進(jìn)修拼事業(yè),自作主張出國去學(xué)設(shè)計??乱痪S當(dāng)年二十出頭,本來就對結(jié)婚這事兒很茫然,唐筱鯉一出國,倒是暫時解救他于雙方父母的威逼利誘當(dāng)中,顯得后面那兩年異國戀也不那么辛苦。等到唐筱鯉兩年進(jìn)修完畢,好容易回國了,沒想到工作又落在了外市。異國戀剛捱到頭,眼看又要開始異地,兩邊家長意識到形式嚴(yán)峻,逼婚大業(yè)重新啟動。這一重啟,又堪堪貫徹了兩年。
就連唐筱鯉也半真半假地問過柯一維,“你老實說吧,你是不想結(jié)婚,還是不想和我結(jié)婚?”
“魚,你放心吧,”柯一維每次都被問得好笑,感覺跟演戲?qū)ε_詞兒似的,“我要結(jié)婚,肯定是跟你結(jié)。”
“呸,說得我好像多想嫁給你一樣,”唐筱鯉笑著罵他,“你想結(jié)婚,我還想拼拼事業(yè)呢!”
“對對對,我也得拼拼事業(yè)?!?p> 八年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感情想出點變故也不那么容易。柯一維自問算正人君子,一心一意,這輩子也難進(jìn)化成耽誤小女孩青春的渣男。他不想太早結(jié)婚,只是認(rèn)為彼此都還年輕,又都被家里按著頭按部就班走了這么多年,應(yīng)該多呼吸些自由自在的空氣。而結(jié)婚,那是遲早的事情。認(rèn)定了對方,既然距離都能戰(zhàn)勝,時間也就不會是問題。
世人都是一山看著一山高。有的鳥適合籠養(yǎng),有的鳥在籠子里待一天就會撞頭直到被釋放。出不去就繼續(xù)撞,撞到死。
但是父母們安排慣了,何況又自覺安排得很好,很難接受兒女想要自由的念頭。所以唐筱鯉轉(zhuǎn)述了柯一維這些“荒唐”理論之后,她父母就認(rèn)為有必要加倍關(guān)注這孩子的思想問題。開始柯一維還常去唐筱鯉家里坐,后來實在招架不住,能不去就不去了。自家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他爸念完他媽媽念,男女混合雙打,逼得他索性搬出來自己住,反正房子有的是。
“我才半個月沒回來,怎么屋里就這么亂啦?”唐筱鯉一進(jìn)屋就皺眉,“你看你,為什么把我那只熊放到沙發(fā)上啦?不是應(yīng)該在床上的嗎?還有我那只粉色抱枕呢,為什么沒有在原來的位置上?”
柯一維跟在她后面把鞋擺好,箱子拖到臥室,“我的錯我的錯,就等你回來收拾了?!?p> 唐筱鯉小女生心性,先各個房間晃了一圈,然后在臥室窗前抱著熊娃娃拍了張自拍,配了句“世上最暖的是某人的懷抱”,發(fā)了個朋友圈。
某人的懷抱還沒到位,聲音先來了,“吃什么?”
“什么都好!”想了想,“我想吃壽司,我還想要奶茶!”
“奶茶冰箱里有?!?p> “我想要那家網(wǎng)紅店的奶茶,現(xiàn)在出了限量版,很難買的,要排好久的隊?!?p> 柯一維頭有點疼,“那家有外賣嗎?”
小女孩的撒嬌沒被理解,換來大白眼一個,“外賣有什么情趣?人家都是男朋友一排排兩三個小時給買來,還一次買好幾種口味?!?p> “……穿衣服,走?!?p> 唐筱鯉眉開眼笑地?fù)渖先ケё∧橙?,“別別別,我至于那么不懂事嘛?還有兩天呢,明天開始慢慢折磨你?!?p> 周末不限號,一出門就又是一波處處堵。到了市中心繁華地段,每家店鋪前又排起長龍。感覺這出門不是玩來的,是來看人山人海的。
柯一維一看烏泱泱人頭涌動就頭皮發(fā)炸。
據(jù)說外向的人通過社交獲得能量,內(nèi)向的人通過獨處自我修復(fù)??乱痪S自小就知道獨處更適合自己,人一多,氣場雜亂,要是再需要多說幾句話,那絕對能把他整個人耗空。
比起出門人擠人,還是窩在家看部美劇,支起畫架把剛畫一半的那一幅完成,哪怕就著午后的陽光在陽臺上補個覺,都更能起到所謂休閑的作用。
像這傻站著一排就動輒兩小時的隊,除了浪費大好青春,實在不知道意義在哪里。
唐筱鯉告訴他,“這是愛的證明?!?p> 她戳著男朋友的胸口,“柯一維,我告訴你,你只有和我在一塊兒,你才稍微接了點地氣,知道嗎?這就叫互補。你不能總在天上飄?!?p> 柯一維打著呵欠,態(tài)度良好地點頭,“對對對,你說的都對?!?p> 見一面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要跨越兩個城市,最短間隔七天,還沒把新聞閑事聊盡,就又面臨分別。因為心里總裝著這份不容易,他愿意調(diào)整自己,讓她高興。
慢慢蠕動的隊伍,大多是手挽手的情侶。兩個人站累了就互相依靠,漸漸掛到彼此身上,站成一座座行為藝術(shù)的雕塑。
愛大概就是愿意為你做無聊的事情……?
唐筱鯉并不嬌小,她有一米七五的標(biāo)準(zhǔn)模特身材,但貼在柯一維背后還是萬分小鳥依人。
“你知道嗎?那天我在商場逛,有個人邀請我拍一套街拍?!?p> “噢?!?p> “嗯,我以為是騙子呢。他說就是覺得我穿搭特別有范兒,可以作為范本,當(dāng)時就拍了,我還給他們節(jié)目錄了slogan。”
“噢,是嗎?!?p> “是呀。那你覺得我今天穿的好看嗎?”
“好看呀。”
“你又敷衍我,”唐筱鯉像只樹袋熊一樣轉(zhuǎn)到他前面去,“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柯一維大力睜了睜眼,“我就站得有點困?!?p> 大概確實是他眼花,總覺得剛才看到了個熟人。
要不是實在拗不過母上,這樣的大好天光,即使要出門,勖陽也會首選去郊野公園拍拍照,或者去博物館泡個半天,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閑。
反正不會是換了三趟車,跑到市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在到處人滿為患的綜合體里見縫插針,占到一個四面楚歌的位置,滿頭汗花著妝,等著相親對象來赴約。
這人遲到了一會兒,倒也無傷大雅。恰好可以在煙火喧囂里感受一下人氣兒,出著神漫不經(jīng)心地看身邊拖家?guī)Э诙燃俚娜藗?,手挽著手的小情侶,滿地亂躥的熊孩子。很近,又很遠(yuǎn)。
現(xiàn)在的小情侶有很多娛興節(jié)目可以消遣。商場里到處立著抓娃娃機(jī),各種主題的密室逃脫,粉粉嫩嫩的網(wǎng)紅主題餐廳。好像全世界都在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憐愛寵溺地看著孩子們開開心心地談戀愛。
想來,就是在茶鋪門口排一場看不見盡頭的隊,對于相愛的兩個人也是轟轟烈烈的事情。
不然怎么會不覺得無聊呢?那樣無所謂地將時間浪費。
勖陽被小情侶們激發(fā)出來的粉紅色小肥皂泡不出幾分鐘就抵不住空氣的壓力自己爆了。這不都是閑著沒事干嗎?她想。
羨慕嗎?一點也不。別說為了買兩杯奶茶,就是在迪士尼排隊玩游戲,但凡看見人群超過十個,她立馬掉頭就走。唯一能讓她認(rèn)命的,只有在醫(yī)院掛號拿藥的時候。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相親對象來了。這一位倒是很有素質(zhì),講話有禮貌,態(tài)度也平和。盡職盡責(zé)地聊了一個多小時,二人禮節(jié)性地說很高興認(rèn)識你下次再約,然后出了咖啡館,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這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對面茶鋪門口的長龍也就蠕動了有限的一段距離?,F(xiàn)在這饑餓營銷真是坑人的可以,有那個功夫干點什么不好。
柯一維在打了第一千零一個呵欠之后,眼神兒已經(jīng)渙散了。本來就是封閉空間,人還密集,太缺氧。
唐筱鯉還掛在他身上。路遠(yuǎn)無輕債,叫她去旁邊坐著她還不愿。
“我得跟你患難與共,”小姐姐說,“感動嗎?”
腳麻了,不敢動。
好容易把她打發(fā)到對面咖啡館外面的等號區(qū)坐著,前面終于還剩了不到十個人。
柯一維無意間轉(zhuǎn)頭,本來想跟女友確認(rèn)一下要什么口味,結(jié)果先注意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孩。
她和唐筱鯉之間隔了一個空位。平時在單位見不到她做如此打扮——她居然穿了條黑色蕾絲長裙,有點蓬,還穿了雙高跟鞋。好像不太習(xí)慣似的,附身揉著腳踝。
不過接著她從白色大包里取出一個袋子,把高跟鞋踩脫。然后換上一雙球鞋,搭上件飛行員皮夾克,一身黑色,一身率性,站起來在原地跳了兩跳,似是如釋重負(fù)一般。
柯一維自己沒意識到自己笑了。沒錯,這是她。
唐筱鯉望見男友在十幾米之外望著自己,展露出一個些許陌生的笑容。
他本來就溫柔安靜,笑的弧度都像用尺量過一般精準(zhǔn)克制,不會疏離失禮,不曾過分毫厘。但這個笑容,有點無奈,有點放縱,有點……過,不像她熟知的那個柯一維。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嘴上說著煩困累,還不是甘之如飴地陪著她在這里消磨時光。
唐筱鯉那一瞬內(nèi)心異常滿足。
勖陽正嘖嘖稱奇于這女孩穿了雙釘子一樣細(xì)高的高跟鞋居然還能跑這么穩(wěn),抬頭就見她一心撲向的是個熟人。
果然世界都是公平的。王子就該配公主,高富帥身邊的都是白富美。
這么一個美好的女孩兒,漂亮高挑,活潑明朗,渾身上下閃著的都是被人民幣滋養(yǎng)著的光輝。能讓他癡迷,確實說得過去。
這可是全單位眾望所歸的大八卦,要是拍張照片發(fā)公號上,得點擊率瘋漲吧?找任贏贏換頓大餐也成。
可惜目擊者是她。那就只好爛在自己肚子里不見天日咯。
柯一維摟住莫名其妙撲過來的女友,下意識去看勖陽,見她已經(jīng)動身轉(zhuǎn)向樓梯的方向,臉孔側(cè)過去,嘴角噙著抹了然的笑。
葛瑞恩
嘛~~雖然這一章叫《浪費》,不過要選個BGM的話,比較貼合的是陳奕迅的一首老歌《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