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您的好友維哥已加入群聊

　　假期最后一天，把唐筱鯉送上了高鐵，老媽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兒子，筱鯉走了？”

　　“嗯?！?p>　　“你怎么也不帶筱鯉回家來吃個飯？”

　　柯一維揉揉眉心，“哪兒有時間啊，她想吃哪家餐廳早就給我列舉出來了，得一家家陪她去拔草。”

　　“拔什么？草？”

　　“沒事，下次吧?！?p>　　“每回問你你都說下次，你倆這樣拖著，人家女孩子家里不會不高興嗎？”老媽不滿，“也不知道你們倆在磨蹭什么。談都談了這么多年了，趕緊把事辦了，免得夜長夢多?！?p>　　“有什么好夜長夢多啊，媽？行行行，我知道了，下次她回來我讓她回家吃飯，”柯一維困得眼睛都懶得睜，“先別說了，我真的太累了，讓我睡吧?！?p>　　“唉，行，你睡吧，回頭再說?！?p>　　把手機一扔，柯一維便睡得人事不省。

　　總念著離別多，相聚少，常懷一份虧欠。因此每次見面，都想用盡全身力氣去陪伴。仿佛自己為她精疲力盡過，便補償了些無法即時擁抱她的遺憾。何來夜長夢多，怎會夜長夢多。

　　不過不止是他，一早上班，大家的臉色仿佛都不是很好。幾個人都呵欠連天，垃圾桶扔的滿是不同品牌的咖啡包裝袋。

　　“你們這都是干嘛去了，一個個累成這個樣子？”勖陽難得有空關(guān)心一下團隊成員的業(yè)余生活，“年輕人的周末都是玩什么，我真的挺好奇的。”

　　“玩是不可能玩的，丈母娘家裝修，我活活當(dāng)了兩天半的苦力，”榮可欣說話都不舍得睜眼，“我現(xiàn)在嚴(yán)重缺覺，頭兒，今天要是沒啥事，我能不能早退一下？”

　　“我這兒沒啥事啊，請假你自己去跟人事說?！?p>　　“那我也想請假，”旁邊的張曉雯也哼哼唧唧，“我對象帶我去攀巖，媽也，我爬到一半就頭暈了，他還不讓我下來。我這緩了一天了，腿肚子還在發(fā)抖?！?p>　　榮可欣又嘴賤，“你去攀巖？你這個超輕量級，來一陣風(fēng)不是直接給你吹成一面旗幟？”

　　“你滾，”張曉雯沒好氣，“好歹是個運動，總比一排隊排倆小時買奶茶的腦殘行為有意義得多?！?p>　　柯一維莫名躺槍，臉騰地發(fā)起熱來。

　　他聽勖陽干笑了兩聲，說，“也不能說是腦殘行為……我倒還覺得年輕人嘛，就會做些浪漫的事，哈哈?！?p>　　勖陽聽了張曉雯這莫名其妙的一說，心里也在打鼓。

　　——張曉雯是意有所指，還是就隨口一說？反正自己沒跟任何人提起那天看見柯一維的事。可說起來，柯一維不會以為是她和張曉雯說的吧？

　　難道張曉雯當(dāng)時也在附近見著他和他女朋友了？

　　慢著，柯一維那天沒有發(fā)現(xiàn)她吧？

　　不是，他就發(fā)現(xiàn)她了能咋地？

　　404呆萌擔(dān)當(dāng)張曉雯不會知道，自己一句話引得同屋兩個人都各懷心事，緘默著觀望她的反應(yīng)。

　　榮可欣這會兒簡直是小天使本使，撲棱著小翅膀送臺階來了，“頭兒，那你這兩天干嘛去了？”

　　“噢，我不用上班的時候都在休息，沒你們有活力，”勖陽趕緊脫身，“不過我去了趟博物館，最近有個羅馬文化展，還不錯。趁著沒結(jié)束，趕緊去看看?！?p>　　柯一維在設(shè)備另一邊沖著墻皺了個眉?？村e了？

　　不會吧。

　　“有展覽？好玩嗎？”

　　“不能說好玩不好玩吧。不過我也不懂，純屬附庸風(fēng)雅，去博物館就是圖個清靜?！?p>　　她也不算說謊，那天從商場出來，她就坐車直奔了博物館。好歹也化了個妝，直接回家太可惜了。

　　“我看頭兒就是好靜，”榮可欣是什么話題都能跟得下來，“博物館我去過一兩次，還是上學(xué)時學(xué)校組織去的。我等俗人實在受不了那么靜，瘆得慌。我還是比較喜歡往熱鬧的地方扎，嘿嘿。”

　　“我是喜歡相對靜一點，不過也不是絕對的，還得看實際情況，”勖陽感覺話題已經(jīng)成功扯開了，也就放松了警惕，可以隨便聊一聊，“要說熱鬧的地方啊，我喜歡去逛菜市場和花鳥魚蟲市場。你們都沒什么興趣吧？”

　　404金牌公關(guān)榮可欣還在想怎么把“確實沒興趣”說得好聽一點，已經(jīng)有朋友加入群聊，“我也喜歡逛花鳥魚蟲?！?p>　　張曉雯霍然坐起來，“剛才是維哥說話了嗎？我的媽，是我維哥進入直播間了嗎？”

　　榮可欣捂心口，“張曉雯你能不能行？維哥就是說了句話，好么，他又不是詐了個尸。”

　　“就是啊，曉雯子，你這一驚一乍的，還讓你維哥怎么說下去？”勖陽也覺好笑，“我還以為我這都是中老年人的興趣愛好，沒想到居然還有同道中人。”

　　她拿筆輕輕敲了敲隔在中間的那臺機箱，“那花、鳥、魚、蟲，你是喜歡哪一類？”

　　機箱那邊的人回應(yīng)道：“沒偏好，都還行?！?p>　　“我也是，我喜歡動植物，”這確實是勖陽感興趣的話題，“我爸喜歡擺弄花草，我們家也一直在養(yǎng)寵物。”

　　張曉雯問：“老師，你家養(yǎng)的什么？”

　　“養(yǎng)過好多種類，現(xiàn)在我家有一只小狗。”

　　正說著，那邊敲了敲另一臺機箱。

　　勖陽“嗯”了一聲。

　　“這屋可以養(yǎng)寵物嗎？”那邊問。

　　另外兩只生物豎起耳朵。

　　“什么寵物？”勖陽本著404話事人負(fù)責(zé)任的態(tài)度，必須問上一問，“得適合在辦公室照顧吧。”

　　“我在原來那個辦公室放了兩盆花，五條魚，兩只鳥，”柯一維說，“如果能養(yǎng)，我就搬過來。”

　　勖陽松了口氣，還好比她設(shè)想的要親民很多，“我還以為你會說蜥蜴變色龍蜘蛛之類?！?p>　　“冷血動物不好養(yǎng)，條件要求高，都在家?！?p>　　……得嘞。

　　勖陽問另外兩只：“你倆有意見嗎？”

　　兩只興奮得精神煥發(fā)，“沒有沒有，必須沒有，”榮可欣一骨碌爬起來，“維哥，我?guī)湍闳グ?！在哪屋來著？?p>　　“樓下302?！?p>　　兩個小的推推搡搡跑出去，屋里就剩了他們兩個。

　　“你真讓小榮和曉雯倆人就這么去蘇老那屋？”勖陽盡量說得含蓄，“其實我覺得你跟著點會比較好?！?p>　　柯一維完全知道她說什么，“對，我去?！?p>　　蘇大師人老派規(guī)矩大，界限極其分明。事兒做得不夠周全，很容易在他那里碰釘子。

　　果然，五分鐘之后上樓來的，除了花花鳥鳥，還附帶了一個老蘇。

　　“我說你們這是干什么呢，一進屋就搬花搶鳥的，我還以為綜合執(zhí)法來了，”蘇忠義滿臉笑呵呵，可沒有一句話是白給的，“勖總，啥意思？搶了我的人，還要屠我城？”

　　勖陽一聽就知道倆小的光顧著開心了，柯一維那個嘴沒到位也是肯定的，總之讓老人家不是很愉快。

　　不過呢，蘇大師不愉快的頻率也是有點高?？偤逯膊皇莻€事，容易得寸進尺。

　　勖陽裝傻，“蘇老，來串門吶？”

　　“他們光知道搬不知道養(yǎng)，我把鳥食魚飼料給送上來，”蘇忠義四下環(huán)顧，“我是之前說讓維哥把東西騰騰。不過你這小屋這么小，有地方養(yǎng)嗎？”

　　柯一維說：“我就把鳥留這兒，別的運回家去。”

　　“那還行，”蘇忠義拍拍勖陽，“養(yǎng)個活物還能讓你散散心?！?p>　　他又待了會兒就下樓去了。

　　張曉雯問：“老師，你心情不好？”

　　“沒有啊，他就隨口一說，”勖陽轉(zhuǎn)向柯一維，“那咱們把小動物們放哪兒？你是真的只把小鳥留下嗎？”

　　柯一維道：“我也就是隨口一說?！?p>　　……感覺維哥自從加入群聊之后，就好像解除了封印。

　　幾個人把辦公室重新收拾了一下?；ɑú莶莘抨柵_，魚缸擺在休閑區(qū)小圓桌上，兩只小鳥委屈了點，暫時安置在外面的懸掛式空調(diào)上，拿張曉雯貢獻的兩個折疊衣架掛著勾住窗框，免得來陣風(fēng)吹下去。

　　“小鳥得掛起來才好吧，”勖陽頭疼，“這樣放著，不安全不說吧，回頭撲騰得食水飛濺就不好了。樓下那屋有薛嬸兒，萬一找上來了，我打不過她呀！”

　　“好辦，交給我。”柯一維說。

　　午休時他一頭鉆進庫房，扒拉了半天，找到根掛窗簾用的伸縮桿，裝在窗戶上端，竟然嚴(yán)絲合縫，十分合適。

　　兩只虎皮鸚鵡很快適應(yīng)了新居，在頭頂撲騰鳴叫，真的令心情輕松不少。那兩盆花正當(dāng)花季，虎刺梅嬌艷茉莉芬芳，圓形小魚缸清澈澄明。新房客們一入住，整間辦公室都生動了。

　　“啊，不知道為啥，我忽然覺得要轉(zhuǎn)運了，”榮可欣盯著魚兒們練了會兒眼神兒，“你們有感覺嗎？咱們辦公室的風(fēng)水好像一下子好了?！?p>　　勖陽忍俊不禁：“借您吉言?！?p>　　“維哥，我提供一個思路啊，”張曉雯開始發(fā)動少女心，“你能不能再研究一下，種個能往上爬的植物，讓它能爬滿整窗，然后咱們的小鳥就好像真的站在林間一樣，有個韓劇的海報就是那樣的——”

　　“不是，你跟維哥說這有什么用，你得找袁師傅去，”榮可欣不客氣地打斷她，“這絮絮叨叨一堆，你不就是想說爬山虎嗎？”

　　柯一維哼一聲，就算笑了。

　　陽光轉(zhuǎn)了過來，照到花瓣和葉子上，毛茸茸的質(zhì)感讓心軟化。小魚缸映了光，天光水影在天花板上微微蕩漾，盯著看一會兒，如催眠般，滿心清明。

　　這是非常美好安寧的一個下午。無事，無擾，無礙。

　　榮可欣和張曉雯心血來潮跟著忙活了一陣，輪到伺候新房客時一個比一個困得快。勖陽依著柯一維的指導(dǎo)，給鳥添了水糧，給魚撒了點食。然后翻出一個A4大小的空盒子剪掉一半，把各位小爺?shù)娘暳匣ǚ薁I養(yǎng)液小噴壺放在里面，安置在窗臺上。等都一一歸置好，兩個大的已經(jīng)都趴在桌上睡熟了。

　　柯一維倒是醒著，插著耳機不知道看的什么視頻。

　　勖陽怕吵了人畜安眠，坐下給他發(fā)微信：我家里還有些鳥食，明天我也帶來吧。

　　JPG：這些夠吃幾天了。

　　勖陽：原來我家也養(yǎng)鳥，剩了點鳥食，反正放家里也沒用。

　　JPG：也行。

　　勖陽放下手機，在手背上擠了點護手霜。櫻花香味剛給揉開，柯一維的信息又來了。

　　JPG：鳥呢？

　　勖陽反應(yīng)了一會兒，意識到他想問自家的鳥：送人了。

　　JPG：那鳥食沒一起送？

　　勖陽沒立刻回。片刻：忘了。

　　JPG：噢。

　　JPG：什么鳥？

　　勖陽：就是小黃雀。

　　JPG：那大概能混吃。

　　柯一維安靜不多話，不過溝通沒障礙。勖陽在沒和他熟悉之前，感覺他在別人的傳說中就是個自閉癥患者。

　　勖陽斟酌了一下，發(fā)了兩個字過去：謝謝。

　　JPG：？

　　勖陽：謝謝你把小動物們接過來。

　　JPG：？

　　JPG：這應(yīng)該謝謝你吧。怕你不允許，所以我也就沒提過。

　　勖陽捂臉：我真心沒那么多事兒。

　　JPG：OK

　　然而她忽然又感覺自己這個謝表達(dá)得略矯情，在表情包庫里搜尋了一通，挑了個長草團子搖頭晃腦嘚瑟的表情發(fā)了過去。

　　家里陽臺上堆了好多東西。破舊的鳥籠，生了銹的鋸條，三合板，一把把電鍍的自行車輻條，幾個被磨花了的玻璃魚缸，以及各種不明用處的物件。爸爸生前愛存東西，他手巧，常能變廢為寶。趕上自己和別人家里有個什么需要修補，他撿來不讓扔的那些破爛兒就都派上了用場。隨便扒拉出個不起眼的零部件，就解了燃眉之急。這是凡俗老百姓的生活智慧，這也是一位父親在女兒心目中用雙手創(chuàng)造的神跡。

　　小時候總覺得爸爸是超人，高大偉岸，無所不能。到自己大了，跑得快了，一回頭才驚覺身后頻頻停步喘息的父親，也是血肉之軀。

　　血肉之軀。難逃生死。

　　爸爸去世后她守著所有遺物幾乎偏執(zhí)，不讓人動，不讓媽媽送人。仿佛它們在，爸爸就還在，生活暫停在半年之前，一切沒有變化。無論她工作到多晚，家門口小胡同都有人抽著煙帶著狗在等，回到家也都有口熱乎乎的飯菜。她放心在外面拼殺，披掛著家人給的鎧甲。

　　鳥籠還在，鳥飛了；魚缸還有，魚沒了。

　　勖陽翻騰了一通，找到了裝鳥食的袋子。還成，沒生蟲。

　　“你干嘛呢？”母上問。

　　“沒事，我們屋養(yǎng)了只小鳥，我記得咱家還有袋鳥食，”勖陽拍拍手上的灰，“不錯，能給鳥吃?！?